朱浩不由笑了。
京泓跟他認識久了,潛移默化之下受到很多影響,性格方面轉變尤其明顯,不再像最初時那么老板著臉,孤高自傲,愛鉆牛角尖,且容不得別人比自己強。
眼下京泓說話更為直接,有需求就說出來,臉皮不知比從前厚了多少。
朱浩拍拍京泓肩膀:“咱哥兒倆誰跟誰?就算你以后在王府沒地方住,我也保證給你找個好地方安頓…回頭公孫先生和師娘開班授徒的地方,你沒事也可以去瞧瞧。”
京泓點頭:“你還記得我的事就好。”
說完一扭頭,臉上笑開了花。
第二天一早。
朱浩和京泓一起來到教室,才等了一會兒,朱三和陸炳便來了,朱四緊隨其后,前后腳跟進來的是袁汝霖。
從這點上,朱浩瞧得出袁宗皋有意讓孫子接近世子,在其于王府逐漸失勢時,必須得確保孫子能在世子身邊站穩腳跟。
“新年好,朱浩,你知道嗎?年后我們王府要來一位新教習。”朱四一來便湊到朱浩身邊,開始兜售他得到的小道消息。
朱三扁著嘴:“眼里只有朱浩,連我這個姐姐都看不到?”
朱浩琢磨一下,朱三這是吃味了?
吃弟弟的醋么?
“是范學正嗎?”
朱浩笑著問道。
朱四驚訝地問道:“你怎么知道?范學正乃本州學正,父王跟我說他學問非常好,桃李滿天下,讓我以后好好跟他學…”
京泓問道:“那陸先生幾時回來?”
“不知道啊。”
朱四著實為難,好似在為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而感到遺憾,“我聽說,陪同陸先生回江南的侍衛,年后這兩天都陸續回來了,可沒聽說陸先生跟著一道回來。”
朱三糾正:“還叫陸先生呢?人家姓唐。”
朱四不耐煩了:“姐,姓唐姓陸,我們知道是誰就行了,咬文嚼字有那么重要?”
“哼!”
朱三繼續發小脾氣。
看這樣子,姐弟二人過年這段時間恐怕又發生了什么事,讓他們之間產生一些不愉快。
“反正隋教習以后不來了,嘿嘿。”
朱四說到這兒,臉上帶著壞笑,對隋公言不聲不響便離開王府感到幸災樂禍。
朱三又開口了:“其實想想,隋先生也挺不錯的,從不糾正我在課堂上開小差。”
朱四別過頭,干脆不搭理這個胡攪蠻纏的姐姐。
開學第一天,先生尚未到位。
沒人來管,反正朱浩也不會主動給幾個孩子上課,現在他的重心全放在一個月后的縣試上,以他寫文章的造詣來說,要過縣試不難,但以實際情況而論…一個九歲孩子去參加縣試,場外因素比場內因素多多了,尤其是現在縣令換人了的情況下。
“朱浩,你知道吧?我三姐年后可能就不跟我們一起讀書了…”
朱四趁著幾個孩子交頭接耳說小話時,迅速湊到朱浩跟前,好似說秘密一般輕聲道。
朱浩瞬間明白為何朱三先前會那么多小脾氣。
想想也是。
堂堂王府郡主,過了年便十周歲,這么大的姑娘開始進入青春期,還讓她跟幾個男孩子待一塊兒讀書,即便是在王府,也顯得不成體統。
最初朱三假扮世子,才有機會接受正統的儒家教育,眼下她的課業明顯跟不上,倒不能說朱三笨,只是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對一個女孩來說既無聊,學起來又沒有意義,平時回去后還要接受《內訓》、《女戒》等這個時代女兒家應有的教育。
課業自然就跟不上了。
這時王府覺得朱三沒必要再假冒弟弟的身份,有意讓她回歸郡主應有的生活氛圍…
這本來是好事,朱三可以不用每天起早貪黑讀書,可以睡懶覺,每天要學的東西一下子減少很多,自由自在過完剩下的童年,等著嫁人就行…
可對于朱三這樣本身有一定獨立思想的女孩而言,自己不能跟弟弟一起讀書,就好像是誰虧欠她一般,怎么都覺得自己受歧視了,而且她非常舍不得學堂的活躍氣氛。
朱浩對此沒有。
總不能跟王府的人說,我要開女學,把郡主送到我那兒去讀書吧!
沒有先生的課堂才是好課堂。
前面幾節課全都是自習,快到中午時,幾個孩子依然沒有進入學習氛圍,連朱浩也只是坐在窗口的位置,瞇眼望著窗外春天陽光籠罩下暖意洋洋的院子,昏昏欲睡。
就在此時。
門口傳來腳步聲。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朱三最是精明,讀課文的聲音率先響起。
然后其余幾個孩子有樣學樣,開始背誦課文,也是真的背誦,想要照著讀…書要臨時去翻,來不及了。
隨后兩人步入教室,前邊是袁宗皋,后是跟著個老學究般,正是之前朱浩在州儒學教諭署見過的范以寬。
“停下來吧。”
袁宗皋臉上依然掛著老狐貍般的笑容。
幾個孩子端坐著望向講臺,都裝出一副乖乖聽講好學生的模樣,只有朱浩…看上去依然沒個正形,軟垮垮地坐在那兒。
袁宗皋道:“這位范教授,以后就是王府的新教習,你們學問上有不懂的地方,直接請教他便可。”
范以寬在袁宗皋引介時,挺直了腰桿,掃視教室一眼,狀極威嚴。
朱四出言問道:“袁先生,陸先生幾時回來?”
一句話等于是駁了范以寬的面子。
在新教習面前問舊教習幾時回歸,還能更無禮一些嗎?范以寬臉色瞬間轉冷,先前高傲的姿態不復存在。
袁宗皋笑著介紹:“這位是興王世子。”
范以寬聽了頓時生出一種無力感,有心發作,卻因為對方是世子,未來的興王,自己進王府就是為了教這小祖宗的…好像真有跟自己叫板的資格。
不過等他目光落到朱四后邊的朱浩身上時,眼神變得凌厲。
袁宗皋繼續說道:“陸先生…其實就是唐寅唐伯虎,他年前回姑蘇處理家事,不久就會回來…范教授,以后你跟唐伯虎精誠合作,努力教導世子成才。”
又是個讓范以寬感覺很無力的消息。
唐伯虎…
名氣太大,讓他這個老學究有些招架不過來。
自己一介舉人,當個州學正已經可以出去吹牛逼了,可面對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便不那么夠看了。
別人不是考不上進士,而是沒法考。
隨著唐伯虎詩畫廣為流傳,再加上其傳奇的經歷,民間普遍看法是唐伯虎絕對是狀元之才,他范以寬拿什么去比?
實在憋屈啊!
“世子,唐教習估摸已在回來的路上,護送他回鄉的侍衛,比他早啟程幾日,如今已抵達,如此預計唐教習月中便能回王府…你安心讀書便可。”
袁宗皋又對朱四說了一句。
也算是對在場所有孩子一個交待。
朱四聽了,滿臉喜色,隨后回頭沖著朱浩、京泓等人擠了擠眼睛。
“好了,范學正,這兩位一個是在下的孫子,另外一個是本地錦衣衛千戶朱家子弟,名叫朱浩,我說的下月就要參加童生考的二人,便是他們兩個!”
袁宗皋引介了一下。
袁汝霖迅即站起身,朱浩卻有些猶豫,琢磨要不要起來,因為范以寬瞪來的目光中,有點隋公言那股把自己當仇人的感覺,當下便打定主意。
罷了罷了!
既然對方都這樣了,我還起身干嘛?坐在這兒你又不是看不見,四目相對算是我對你的尊重。
“好了,另外二人,一個是京泓,還有便是年紀最小的陸炳,他二人課業進度各有不同,就交給你了!”
袁宗皋看起來還有要事處理,就這樣把課堂交給范以寬。
袁宗皋一走。
范以寬立在講臺上,目光首先落在黑板上。
這東西…
范以寬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清了清嗓子:“先溫故…朱浩,你過來!”
不叫袁汝霖,單叫朱浩,幾個孩子或回頭、或側目打量,心中都有一股異樣的感覺,京泓最是緊張…
這才剛商量好讓這小子照顧我,不會因為他得罪新教習被趕出王府,以后我在安陸連個出手相助之人都沒有吧?
朱浩跟著范以寬走出教室。
來到院中站定,范以寬將朱浩上下打量一番,語氣冷漠:“就是你,在儒學署門前,對著老夫趕出去的學子,說他有進學的潛質?”
我靠!
你個老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上來計較之事,居然是當日在儒學教諭署門前發生的那一幕?
你是怎么知曉的?
“是。”
朱浩坦然承認。
范以寬怒道:“你可知如此說…會耽誤他的前途?他出身商賈之家,算術什么的本還不錯,將來或可支撐起家業,就因為你的虛妄之談,會令他做那無謂之事!你到底懂不懂禮義廉恥?”
朱浩琢磨一下。
這抨擊的方向,好像有點偏啊。
這會兒你不應該抨擊我到底有沒有真才實學,連那年輕儒生的學問幾何都判斷不出?
直接罵我不懂禮儀廉恥,那意思是說,你對我的才學有一定了解?
朱浩道:“范學正,請允許我這么稱呼你,既然說到那學子的真實學問,那我覺得,當下他的確沒有進學的能耐,可作為師長,將他抨擊得體無完膚幾欲撞墻而亡就能令其知難而退?難道他就不能知恥而后勇?”
“你…”
“而且范學正,我還真讓人打聽過,他過了縣試和府試,唯院考沒過,基礎還是有的…不如這樣吧,以后我找人栽培和指導一下,或許那小子在院試中就能考過呢?就算只是個生員,對于商賈之家子弟來說,是不是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