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
王府學堂開學前的最后一天,朱浩跟京泓一起去公孫衣府上送禮。
遇到先生婚喪嫁娶生兒子,做學生的總是需要有所表示,雖然對方現在已不在王府,但好歹給兩個孩子當過一段時間的先生。
“快進來,快進來!”
公孫衣親自出門迎接。
此時的公孫衣,比之前更加白凈,應該是成天躲在房里讀書,平日少見陽光的緣故,如此一來更像小白臉了。
不過此時的他倒也容光煥發,畢竟妻子頭胎就給他生了個兒子,香火有續。
朱浩道:“年前就該來的,不過事忙,就延后到現在,這是一點心意…”
朱浩和京泓把各自的禮物拿了出來。
都是一方小木匣,也不知里面裝了些什么,公孫衣很想打開來看看,但又不好意思。
京泓那邊只有衙門的一名差役跟隨,而朱浩這邊則是四個穿著勁裝的彪形大漢,看起來排場比京泓還要大。
“里面坐…地方窄了些,別見怪。”
公孫衣笑容滿面,帶著二人進入院子,朱浩四處看了看,發現不過是個只有三間房的小院。
正對著院門的就是堂屋。
堂屋隔成三部分,左邊是廚房,中間是供奉祖先靈位和吃飯的地方,右邊原本是堆放雜物的庫房,但被臨時改造成了書房,從院里可以清楚看到窗戶后邊的書架。然后便是左右廂房,估計一邊給他和妻兒住,另一邊則住著老娘。
“相公,誰來了?”
西廂傳來公孫夫人的聲音。
因為里面有女卷,朱浩和京泓雖然年歲不大,但也知不便入內,有個關鍵的問題是,公孫夫人剛生下孩子,如果正在哺乳的話…貿然進去可就尷尬了。
“是朱浩和京泓,他們兩個前來看望。”
公孫衣語氣中有些得意。
好似在說,看看,這兩個學生還記得我呢。
“好!”
公孫夫人應了一聲。
朱浩一看這架勢,也就不繼續往里邊走,指了指院子里擺著一筐帶殼豆子的小板凳,道:“我們那邊坐坐就好。”
看得出來,公孫衣雖然考中秀才,但家境的確不怎么樣,但能在城里有個小院住,生活暫時無憂,就算不錯了。
只是現在要備考鄉試,怕是家里要斷了收入來源。
“行!”
公孫衣也不客氣,直接搬了兩張小板凳過來。
師生三人圍坐到了筐前。
剛坐下話都還沒說,就見公孫夫人抱著孩子,從西廂房出來。
“夫人,怎出來了?見著風可不好。”
公孫衣很疼愛妻子,趕緊過去相扶。
公孫夫人看上去臉色蒼白了些,大概是坐月子營養沒跟上,此時卻一臉嫻靜笑容:“有客人來,不出來招待一下不好…孩子還沒睡,正蹬腿呢。”
“我看看…”
公孫衣旁若無人地逗弄起孩子來。
頭胎是兒子,看得出來公孫衣很在意。
朱浩和京泓剛坐下又要站起,立在那兒顯得很尷尬。
京泓一對大眼望向朱浩,好似在問,咱來得是不是不是時候?
干脆不坐了,打道回府吧!
朱浩卻是自來熟,跑過去道:“師娘,能給我抱抱嗎?我想看看小師弟。”
公孫衣笑道:“要不怎么說朱浩你嘴甜呢,來,你抱抱!”
居然不從妻子手里接過來再轉交朱浩,而是讓妻子直接交到朱浩手里,絲毫也不顧忌男女大防,可能小門小戶能在意的地方著實不多。
等朱浩把孩子抱在手上,仔細端詳,小孩子瞪大眼望著眼前這個奇怪的“哥哥”,隨后旁邊又探過來京泓的大腦袋,小孩子吃了一驚,立即“哇”一聲大哭起來。
“我…”
京泓感受到周圍看過來的目光,怎么都覺得不對勁。
想為自己解釋一下,自己什么都沒做,怎么嬰孩看到自己就哭了呢?
朱浩道:“外面天氣太冷,著涼就不好了,師娘還是抱小師弟進屋去吧,真可愛!”
公孫夫人把孩子接過去,笑道:“你們說話吧,這會兒娘不在,沒法招待茶水…”
“沒事的,師娘,我們都是小孩子,不算正式的客人,不用上茶水,坐下來跟公孫先生說說話就好。”
朱浩笑著寬慰,好像這里就是自己家一般。
重新坐下。
朱浩低聲問道:“先生,不知令堂去哪里了?”
公孫衣笑道:“今天城里老君廟開門,家母說是要去求個平安簽,這不院里都沒仔細收拾便出門去了,平時我都待在房里讀書…也是怕吵到孩子…”
朱浩道:“若是師娘回頭授課的話,孩子怎么…”
“當然由家中老母照顧。”
公孫衣理所當然地說道。
朱浩很想說,這年頭沒有奶粉,你孩子肚子餓想吃奶時怎么辦?
說起來容易,但就算是提前做好準備,比如先擠出母乳盛在碗里,可沒有很好的保鮮方式,天氣稍微熱一點就很容易變質…
“先生,不如這樣吧,請個婆子,平日師娘可以帶孩子去學堂,授課時就讓婆子在教室隔壁帶孩子…”
朱浩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公孫衣一臉為難:“這怕是…不合適。”
朱浩知道公孫衣擔心錢花多了。
本來要靠妻子出去工作賺錢養家,家庭環境未必能轉好,結果到頭來還要搭上請婆子的錢…
朱浩笑道:“這些費用自然由我來承擔,正好學堂那邊也要請人給讀書的女童洗衣做飯,都是順道的事。”
公孫衣一聽瞪大眼。
還有這等好事?
“另外也要把束脩什么的提前定好,每月暫給束脩八錢…按照公孫先生之前在王府的待遇,你看…”
公孫衣一聽不由咽了口唾沫。
自己在王府辛辛苦苦干一個月,能賺八錢銀子,前后幾次進王府,也就賺了十兩銀子左右,家境得到很大改善。
現在朱浩居然給妻子開出的俸祿與他相同…這要是自己去教書的話,豈不是比妻子收入更高?
“還有一樣,中午管一餐飯,下午廚房那邊飯菜有剩的話,可以讓師娘帶回來對付一下,每月再給兩斗米、一斤鹽、五斤雞蛋…”
朱浩把話說完,公孫衣心花怒放的同時,突然又帶著些許不自信地低聲問道:“朱浩,你不是…言笑吧?”
連京泓也情不自禁看了過來。
這出手,是不是太過大方了點?
教授女學而已,用得著給這么豐厚的報酬?
朱浩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公孫先生你要備考鄉試,家里想必很拮據,就當學生盡一點心意吧。”
公孫衣聽到后一臉感動,卻有些慚愧道:“朱浩,其實你我之間,名為師生,但很多時候你才是我的先生,從你身上我學到很多…沒想到現在你還要出手幫我…讓我有些無地自容。”
朱浩笑了笑。
這正是他前來拜年的目的。
公孫衣眼看沒法回王府了,但朱浩覺得公孫衣夫妻二人身上還是有閃光點的,王府不收留,朱浩便想招攬到身邊為自己所用。
既然起了收服的心思,那還不給點好處讓其感念恩德,多來幾次自然心悅誠服,乖乖來投。
且女學對別人來說根本沒用,這時代私塾賺錢手段就是靠收學費,就算教的全是男學生,所得束脩也甚少,女孩子…能給得起束脩的家庭少之又少。
可對朱浩來說,這是培養人才的一種方式,朱浩等于是在給未來的工坊和商貿體系培養骨干,招的不是學生,而是學徒,雖然說是女學徒,但意義完全不同,八錢銀子對朱浩來說很值。
既能收買人心,又可人盡其才,何樂而不為?
“公孫先生,如果你考鄉試…我沒惡意,只是說,如果這次沒考中的話,你也可以過來幫忙,再開一班…到時我給你開比師娘更高的薪資,你看可好?”
朱浩話音落下,連不諳世事的京泓都看到公孫衣兩眼放光。
那感覺就像是公孫衣已經沒心情再備考,跟著朱浩干多好啊,夫妻倆一個月賺二兩銀子…一年下來就是二十多兩,生活質量直線提高,有這待遇費那工夫去考什么鄉試?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還要死乞白賴地過苦日子…一家人跟著朱浩干活,躺平了衣食飯飽,吃香的喝辣的,它不香嗎?
“這個…”
心里樂開花,但公孫衣嘴上卻不能表明自己連考科舉的勇氣都沒有。
朱浩笑道:“先前給的匣子里,有幾兩銀子,就當給先生和師娘補貼家用,這些不算在束脩中,希望師娘能早點開始授課。”
“用不了多久…我會盡快把家里的事安頓好。”
公孫衣差點就想說今天就讓內子前去學堂,但一想這也太操之過急了,在兩個孩子面前還是要表現一下為人師者該有的矜持。
不過臉上的笑容,已把他心中的真實想法給出賣了。
朱浩起身:“那我們就不多打擾了,京泓,你還有話對先生說嗎?”
京泓搖了搖頭,隨后便跟著朱浩,在公孫衣相送下離開。
出了門口。
朱浩和京泓走過街角,馬上就要作別,京泓道:“朱浩,你還記得我年前對你說的話嗎?”
朱浩笑道:“當然記得,年后你進王府之事,沒問題吧?”
京泓嘆道:“問題倒是不大,但我要獨自留在安陸了,我爹最多留個家仆在這邊支應…我以后…你是不是也…”
以京泓的意思,你都把先生和師娘安頓得這么好,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把你的同窗好友給安頓一下?
以后我在安陸孤家寡人的,還指望跟著你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