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鵲閣下,麻煩您過來一下。”
這時,一個身穿青翠色中式盤扣服的男人走來,模樣周正和善。
蘇明安不在乎憤怒的諾拉,直接跟著男人離開了。
“什么事?”
男人悄悄放低音量說:“…您妹妹要找您。”
蘇明安震驚。
…司鵲有妹妹?
離開宴會廳,樹影逐漸茂密,一股水汽撲面而來,清幽的小木屋林立,一個白色身影靜靜站在花叢中。
那人白發綠瞳,身著青翠色中式盤扣服,衣領與袖口點綴著金色梅花,身形挺拔瘦長,手指的骨節線條清晰可見。
只是一眼,蘇明安就感受到了熟悉,頃刻間,心中一緊——這個人是司鵲的妹妹?
貌似性別對不上啊。
旁邊的引路男人拱手:“參見少主。”
“嗯。”白發青年應聲,望向蘇明安:
“…許久未見,司鵲。”
這一瞬間,蘇明安的心臟之血(紅級)觸發了。
心臟之血(紅級·可進化):“五十位傳火者的歸途終于抵達——蘇明安先生,你是我們的終點與奇跡。”
耐久:MAX
物理防御值:5點精神防御值:5點 類型:特殊部位耳部裝備。
被動技能(理想國):從此以后,你可以通過親身經歷來尋回歷史(尋回歷史的方法不限于:觸碰古董、研究古畫、接觸舊時代的民謠、向極少數未被抹殺記憶的人咨詢過去、探索遺跡等),并將歷史儲存于你的腦海。該儲存為永久儲存。
自從進入第十一世界,這裝備還是第一次觸發。蘇明安稍微懂了一點觸發機制——也許涉及非常重要的人物,或者涉及重要歷史時,才會觸發。
觸發的這一刻,他看到了畫面。
這似乎是許多年前的畫面。
司鵲披著單邊褐黃色麻布,白色交領露出小半邊胸口,一副吟游詩人的打扮。
他路過山坡時,看到山坡上躺著一個人。
“…陌生人,你為什么躺在這里?”司鵲問。
白發青年一身破敗地躺著,發絲凌亂,傷痕遍布,不停咳血。但他的眼神卻有一種原野般的平靜,仿佛風一吹過,世事隨風流轉。
“…因為我要死了。”白發青年的雙手放在胸口,淡淡回答:“我得了很嚴重的病,沒有人會救我。”
他相當坦然,好像已經接受了死亡。
“你怎么知道沒有人呢?”司鵲蹲下身。
“…你要救我?”白發青年的眼眸微微抬起。難道一個路過的陌生人這么好心?
“我不救。”司鵲笑道,拔了拔周圍山坡上的野花,放在白發青年胸口。這種花名為“竹葉花”,花瓣狀似竹葉,在羅瓦莎隨處可見,是最普通且最頑強的花種。
白發青年不解其意。
“你的姿勢挺標準的,只要再加上這幾朵花,就是個非常好看的死人了。”司鵲說:“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吧。”
言罷,他揮了揮手,往下走。
“…等一下。”白發青年坐了起來,野花落了一地。他眼中麻木的死意驟然消失了,他突然感到不甘心。司鵲這一看似戲謔的行動,無端喚起了他心底的求生欲望。
若是以這樣的姿態死去,仇家也會這樣指指點點他的尸體吧。
他不甘心。安心等死都是假的,活下去才有意義。哪怕屈辱,哪怕求救…
“…救救我。”白發青年跌跌撞撞往下走,由于腳步不穩,磕到司鵲的肩膀,但他仍在虛弱地重復:“…請救救我。”
司鵲沒有回頭:“我不是大善人,也不是誰的救世主。救你,你能給我帶來什么?”
白發青年認真想了想:“我是青竹族的少主,呂神。我被逐出了家族,等我回歸,我會成為你的助力…不管你是誰,我會跟著你。”
司鵲聳聳肩:“區區一個青竹族,我看不上。”
“我身為青竹族,會不斷蛻皮,如果你救下我,你可以吃。”呂神以交易的方式評判自己的血肉,把尊嚴碾到了泥地里。
司鵲聞言,依舊不為所動:“我對吃你不感興趣,反過來倒還行。”
呂神眨了眨眼,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司鵲揭過了話題:“…這樣吧,你對我許下‘終身跟隨’的契約。你要承諾,你不得違抗我、不得忤逆我、不得傷害我、不得背離我。”
呂神依言許下了契約,司鵲也兌現了承諾——司鵲拿出了一支羽毛筆,在呂神身上寫了幾筆,呂神的疾病突然痊愈了。
“…你是神?”呂神睜大了眼睛,這么神奇的事情,他覺得只有神明能做到。
吟游詩人笑了,那雙金色的眼眸鮮亮灼熱,像一雙神明的眼睛,然而并無神明的冰冷、神明的淡然、神明的漠視。那眼底的笑意讓人感到…
他,在人間。
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漫山遍野的花朵,片片竹葉飄動。吟游詩人的雙眸與日光同色,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極為肆意狂放、令呂神心神俱震的話:
“——神,也不過是我筆下的墨跡。”
而天下都在他的掌間。
呂神在這一刻仿佛被強烈的亂流沖擊,從未有過的錯亂感飛在他心頭,他像是一只被囚禁已久的獸,突兀望見了在籠子上高飛而起的一只鳥兒,那只鳥兒的兩只小爪爪落在鐵欄桿上,嘲弄地仰天大笑,笑聲鮮亮如火。
——于是天地間盡是詩人的笑聲。
“呼…呼…”
竹葉花與野草飛舞,那笑聲猶如滿地落花,幾聲落在花瓣,幾聲落在肩頭,幾聲和著春風的濕潤,大張大合地刺入萬物的耳廓,協同大地青山的喉管與胸腔共鳴。
自由。
紫發的詩人是這般自由。
仿佛天地萬物都在風中,而他是風。
“…我好像是應該追隨他的。”呂神有了這個想法。
像是來自遙遠命運、尋不可察的一絲回音。
這一刻,未來忽然就有了期待。
蘇明安摸了摸耳廓,沒想到心臟之血竟然這么有用,只是一見面,他就看到了司鵲與呂神的結識場面。
呂神是第二紀元的青竹族少主。這樣說來,在第四紀元,呂樹遇見的那個流浪的青竹族少主小呂,應該是呂神的直系后輩。
再加上2021年版監察者呂樹,已經四呂同堂。
蘇明安記得在第四紀元,呂神曾在世界棋盤上裝死,試圖接近他,還非常騷包地寫下了“蝴蝶之死”四個字。結果在第二紀元初期,呂神的性情居然這么純良。
歲月不饒人。竟會讓一個沉默寡言的純良青年,變成一個演戲裝死的騷包人。
“奶奶,你在嗎?”呂神走到木屋前,敲了敲門。
吱呀一聲,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奶奶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你們又來啦。”
呂神應了一聲。
這是他奶奶,唯一愛他的親人。
“麻煩你了,司鵲。”呂神看向蘇明安。
…麻煩我?我要做什么?
蘇明安的神情閃動了一下。
“咳…咳咳…”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搖了搖頭:“這次就不用了,司鵲大人日理萬機,何必把心神放在我身上。就算一次又一次把病毒擦去,我這身子也還是不行了。”
蘇明安明白了——原來是司鵲在幫呂神的奶奶驅散病毒、延長壽命。
“我試試吧。”蘇明安拿出司鵲紫金色的羽毛筆,筆尖指向老奶奶。
頃刻間,幾行文字浮現了出來:
姓名:呂雯墨 年齡:87
身份:青竹族長老(現已離族)、呂神奶奶性格:溫柔和藹 經歷:年輕時曾是青竹族有名的戰神,后退隱找尋治療呂神疾病的辦法,卻舊傷爆發,身陷疾病,時日不多。
預計剩余壽命:1天 …只剩一天了嗎?
蘇明安拿起羽毛筆,劃去了“身陷疾病”這四個字。僅僅是劃去四個字,他就感覺自己的體力在流失。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一筆生,一筆死”。
這和當時改寫白日浮城思怡的情況不一樣,思怡是司鵲寫出來的,所以改寫得很輕松。但呂雯墨是土生土長的羅瓦莎人,不屬于司鵲的筆。
“唰——”
眼前的老奶奶,竟在一筆之下,驟然容光煥發。即使依舊蒼老,但足以多活一段時日。
“謝謝您…”呂雯墨滿臉慚愧。她年輕時多么耀眼,如今卻要麻煩旁人幫她茍延殘喘。其實她情愿走向死亡,可看到孫子呂神欣喜的神情,她又不忍心。
她若死了,呂神就如孤家寡人在這世上,再沒人能幫他加衣服了。
“…無論看見多少次這種場面,我都會感慨創生之力的神奇。”引路人呂成河贊美道:“作為創生之力的第一人,是您將這種力量的影響力傳遍了羅瓦莎,才讓每個人都有拿起筆的機會。”
最初,創生之力剛出現的時候,被人們極度排斥,被認為是“惡魔的力量”,會摧毀嚴密有序的現代科學大廈。
頑固的守舊階級更是惶恐不已,生怕這種力量打破根深蒂固的貴族階級。
后來,是司鵲在科學的層層封殺之中,帶著創生之力站上了羅瓦莎的高臺,鼓勵了每個人都能創作自己的故事,搏出不一樣的人生——從那時起,人們不再是社會齒輪下的一顆細小的塵埃,也不再是天潢貴胄腳下的“炮灰”與“配角”,而是能夠改寫自己故事之人。就算出身困窘,只要有足夠的靈氣,就能改變命運。
因此,司鵲才會被人們如此崇敬。
一只喜鵲,往日只能淪為食糧,如今卻站在了羅瓦莎的最高點。
改變羅瓦莎格局的他,說是羅瓦莎的“亞撒·阿克托”也不為過。盡管許多人仍然對他毀譽參半,認為是他毀掉了科學,但并不多。
可以想象,那是一段多么壯烈的歲月。
這時,蘇明安落下視線,突然發現雖然老奶奶的身體好了許多,但顯示的預計剩余壽命竟然還是只有一天。
“——哥哥!”
這時,木屋打開,一個白色的身影竄了過來,一頭撞進了蘇明安懷里。蘇明安立刻后退半步,少女“啪嘰”一聲摔在了地上。
白發流瀉,少女呈大餅狀在地上趴著。
…這就是司鵲的妹妹?
蘇明安盯著少女的臉,悚然地發現——這不是希禮嗎?
“希禮?”蘇明安試探性問道。
“嗯?哥,怎么突然喊我名字。”希禮爬了起來,揉了揉腰。
她的額頭有一個紫金色六芒星標識——這是凜族的標識。
蘇明安記得,希禮曾是上代凜族,也就是說在第二紀元,希禮是當代凜族,而司鵲是她的同胞哥哥。
凜族是三生子。司鵲是哥哥,希禮是妹妹,那應該還有一個最小的——就是黑袍人綁架的那個新生凜族,是最小的弟弟。
“…你什么時候帶我出去玩?”希禮小聲說。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像一只蒼白的小狗,表面上神情很平靜,好像拒絕她也沒有關系,但眼里的期待讓人沒辦法忽視。
“改天吧。”蘇明安說。
“哦。”希禮眼神依舊亮亮的:“改天是哪一天啊?”
蘇明安干咳一聲。
第二紀元的希禮這么纏人,第四紀元就變成沉默寡言小透明了,不知道經歷了什么。
“你要帶我去哪里玩?”希禮不依不饒地追問。
“都行。”蘇明安說。
希禮的手掃了掃蘇明安的肩膀,幾朵野花落在地上,她想了想:“最近格利爾平原的塔桑花開得很好,你帶我去看好不好?”
“好…等等。”蘇明安嗅到了莫比烏斯環的味道,這種小陷阱已經難不倒他了,他果斷拒絕:“不好。”
幸好他反應快,不然折射到第四紀元,希禮那句“你答應過帶我去看花海”就連上了。他可不能給自己挖坑。
小小銜尾蛇,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