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初道長。”
狂笑漸收的僧人端起了茶杯。
“請。”
“哦,好。”
絲毫不介意他以茶代酒,也沒理會自己剛才一番言語惹的紅纓與老杜面露深思之色。
心中感慨著菩提禪院的和尚果然不簡單的李臻與他碰了一個。
酒,有些渾。
還微微有些酸澀。
畢竟是集市上隨便買的,粗劣一些也是正常。
但實話實說,此刻的氣氛卻不再如剛才那般尷尬了。
李臻的話或許在玄奘聽來,有著種種奧妙之理。可實際上,
流于表面最粗淺的意味便只有一個。
我敬你,你也敬我。。
有了這份敬意,今日這頓酒宴,無論如何都喝的不會太難看才對。
而這會兒空氣中那股肉香味也越來越足了。
雞鴨不比鵝,大鵝肉質緊實,如果火候不夠,
肉根本嚼不爛。但雞鴨如果火候太過,
肉就糟了,到時候口感反倒很差。
這會兒算下來,也燉了快一小時。
掐著點,李臻覺得差不多了,放下酒碗后,便起身來到了“灶臺”前。
剛要揭蓋,忽然…這一桌子人面露不同的神色。
紅纓一無所查。
杜如晦眼底生疑。
秦瓊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板,如蓄勢猛虎。
僧人耳朵微動。
最后,是滿眼無語的李臻…
不是,這…這怎么都湊一塊了?
但轉念便是喜上眉梢,對著空蕩蕩的院子喊道:
“來了?快快快,剛好,飯快好了,
出來,
咱們一起喝一杯。”
這時,
紅纓疑惑的神色剛從臉上冒了出來。
她是最后后知后覺發覺天地之炁有異的。
而也就是這剎那的功夫,
無聲無息的,門口出現了一個容貌平平的漢子。
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
也沒人知道他怎么會出現在這。
可出現的一剎那,
被那雙狹小的眼神一盯,其他人還好,旁邊站著的倆孩子只覺得后背有些冰涼。
李臻的聲音再次響起:
“快,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
說著一指秦瓊:
“秦瓊秦叔寶。”
再指:
“杜如晦杜克明。”
接著:
“玄奘法師,你應該認識他。”
最后:
“老熟人啦,紅纓。”
紅纓一愣…
可道人卻又一招手:
“趕緊趕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快過來啊。…諸位,我朋友,嗯…因為身份敏感,我就不和你們多介紹了,但只需知曉,我和她是過命的交情。都是自己人!“
把笑嘻嘻的身份壓了下來,卻突出了二人的關系后。
聞言,眾人只見那漢子眼睛已經瞇成了一條縫,似乎開心極了,用一種…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不客氣啦。見過諸位。”
一句話,縈繞在倆孩子后背那股寒意消散的無影無蹤。
容貌平平的漢子一步一步走了過來,看著正廳中的架勢,剛要說話,就聽李臻說道:
“紅纓,你倆坐一起。”
紅纓先一愣,但那股對道人的信任讓她本能的點頭:
“好。”
讓開了身位,平平無奇的漢子拉過來了一個藤椅,坐在了紅纓身邊。但卻不對她搭茬,而是對李臻問道:
“這是在干嘛呀?”
“干嘛?哈哈”
聽到這話,道人忽然揭開了鍋蓋。
“嘩啦…”
一股白煙蓬勃而出!
煙氣中的水汽、肉香、以及豆香味混合在一起,瞬間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給抓了過來。
包括倆孩子在內,所有人的眼神都瞄著鍋里那“噗噗噗噗”聲響的美食。
除了玄奘。
僧人雙手合十,面露慈悲,低聲禱告。
“嗯,差不多了。你今日可有口福了”
李臻點點頭,把那一盆燙面放到了鍋邊。
有玄奘在,他也不好說這一鍋肉食到底有多香,餅子有多好吃。所以便默默的在手上涂了些水,揪了一塊燙面,在手里“啪啪啪啪”的左右拍打,等拍平了后,對著鍋沿一巴掌“抽”了過去。
“啪!”
拍完,他就想看看其他人的表情。
然后就樂了。
要么說男人至死仍少年呢。
玲瓏那孩子是個異瞳,黑眼仁只瞧的出好奇來。
紅纓也是如此。
笑嘻嘻雖然男扮女裝,但那眼睛太小,看不真切。
可秦瓊和老杜眼神就有些直了。
看著李老道那一巴掌,和他對視時,眼里的興趣逐漸沸騰。
還有張文冠那孩子…也是滿眼的躍躍欲試。
李臻一樂:
“試試?”
明明是倆千古留名之人,可聽到道人的話后沒有半點猶豫,文人的動作甚至比武人還快,一步竄了過來:
“怎么弄?”
“先把手上弄點水,這樣不沾,然后…對,對對對…誒…呼…拍!”
剛給點提示,就已經可以照葫蘆畫瓢的老杜便一巴掌抽向了鍋。
“啪!”
他手上的水多了些,面有點稀,剛呼上去,面餅便沿著鍋沿快速下滑,一頭已經落到了湯汁中。
“哎呀…”
“不慌,這樣也好吃,到時候餅里全是汁水。”
看著竟然露出追悔莫及之色的老杜,李臻一樂。
老杜一聽,懸著的心放下來,也跟著樂了。
“嘿嘿…”
秦瓊忍不住了。
“某來!”
“輕點啊,別把鍋拍漏了!”
“省的!”
然后…
“嘭!”
包括紅纓在內,幾道不滿的目光落在了秦瓊身上。
二哥有些尷尬。
李臻一擺手:
“去去去,你歇著去吧。文冠,試試?來來來…”
看著滿眼好奇卻不敢向前的半大孩子,李臻發出了邀請。
也算是收買人心了。
這不…
從一開始的遲疑膽怯,到呼完兩個餅子,臉都興奮的紅了,這孩子算是多少放下那股緊張了。
最后一個餅子,是玲瓏呼的。
可惜,力道不夠。剛呼上去,就掉鍋里了。
看著嘟嘴的女孩那黑眼仁中的委屈,李臻笑著說道:
“沒事,一會也好吃。…你倆來不?”
最后他看向了紅纓和笑嘻嘻。
紅纓想了想…搖頭。
倒不是說她多矯情,只是…她今日下午,重新梳了妝。手上涂抹了一些用百花與香蜜調和過的香膏。那味道好聞的很,如若春日。
經久留香。
很貴,但很受婦人追捧。
最便宜的都要幾十兩一盒。而飛馬城之人用的都是特供的,更是千金難求。
看著對方那開心的眼神,紅纓便知道這種樂趣一定好玩極了。可是,她這種香膏一旦觸碰到了什么東西,香味便會停留其上,無論如何都消散不了,至少持續半日。
到時候這一鍋肉香摻和了這種香味,那可就不倫不類了。
那是他招待友人的珍饈。
自己不能破壞。
“好吧。”
見她拒絕,以為是怕手上油乎乎的李臻也不堅持,又看向了笑嘻嘻。
結果笑嘻嘻也搖頭:
“手上臟。”
“呃…”
猜測著這個“臟”是怎么個臟法的李臻對一旁的小伙計來了一嘴:
“去拿個瓦罐過來,再燒壺水。”
“誒,好嘞。”
小伙計麻利兒的往后廚跑。
而坐在剛才燒開水燙面的碳爐前,道人說道:
“人都齊了,可咱們吃肉,法師就只能吃素了。不過今天這素的也得花些心思,春日雨后蘑菇最鮮,不需要任何調料,一點點鹽就成。法師莫要挑理啊。”
“阿彌陀佛,道長言重了。”
聽到玄奘的話,李臻笑著點點頭,見瓦罐也燒冒煙了,往里面舀了一勺菜油后,直接就把蘑菇倒了進去。
鍋里燉著雞鴨,瓦罐里炒著蘑菇。
一下子整個小院的煙火氣就濃了起來。
翻炒,加鹽,倒水,扣蓋。
一氣呵成后的道人走回了桌邊,端起了酒碗:
“來吧,各位,這會兒人是真齊了,得開始第二杯了。唔…剛才那第一杯呢,不算數,我不知道我這朋友也要來…”
笑嘻嘻下意識的嘟嘴,有些不滿。
道人見狀沉吟一息后,笑著緩緩說道:
“所以那一杯雖是開宴,可不算數。今日,大家伙天南海北的第一次見…這里我借用一段佛理啊:佛說,三百年的擦肩而過才換來今生的一回眸。你們琢磨琢磨,三百年啊,才換來一回眸。你說咱們得擦了多少年?怕不是上千年?這得多大的緣分能認識,能說上話,能喝上酒…對吧?來來來,第一杯是開宴,不算數。這一杯,是相逢。這春風雨露一相逢,可便當真勝卻人間無數了。來來來,諸位,滿飲,滿飲吶!”
一開始,聽到李臻“引用”佛理時,玄奘還心起波瀾,想要聽聽剛才還說對佛理“一竅不通”的道長有什么高見。
可聽到這回眸之說后,他下意識的一愣。
這話…我佛說過?為何貧僧從未看過?
自詡讀過全部佛經的僧人面露詫異,但馬上就看到了一道更疑惑的眼神。
杜如晦瞧著玄奘,眼神里就一個意思:
“佛說的?”
讀萬卷書的書生也懵了。
玄奘想了想,實誠搖頭,意思是:
“佛沒說。”
而一句話把一文一僧都給說懵了的道人與二人卻未瞧見,那“唯一”的女子眼眸里的柔軟。
但武人瞧見了。
他離的近,瞧的清清楚楚。
心底忍不住一聲嬉笑。
原來如此…嗯,倒也般配。
至于佛陀說沒說過啥緣分之類的…他不在乎。
哥們在一起,活著,能喝酒,能吃肉,就是最好了。
可一段話聽完后,無論是玄奘也好,二哥也罷,都沒人在乎其他了。
只覺得道長這話…聽著是真的舒服。
一種發自內心的舒服,讓他們同樣舉起了杯。
杜如晦心里總結著“春風雨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精彩,玄奘以佛理試圖解析這相逢對于佛陀而言意味著什么。
秦瓊心懷坦蕩,只覺得這話說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平平無奇的漢子嬉皮笑臉,似乎覺得有趣。而女子煙波愈發溫柔,有萬千情愫藏于其中。
這一切,都在杜如晦那一聲真心實意的“慶相逢”中,得到了抒懷。
“慶,相逢!干!”
二哥豪邁。
“阿彌陀佛,當如是。”
僧人捧茶。
“慶相逢。”
女子溫婉。
“嘻慶相逢呀干啦!”
漢子嬌柔。
聽著這動靜,幾個人還來不及詫異,就見道人高高舉杯:
“滿飲,滿飲!”
(春風雨露一相逢的原詩是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但“金風”指的是秋天,“玉露”則是秋天的白露,古詩講究對丈工整,如果用在春天里不合窯性。所以我就魔改了。意境雖然落了下乘,但好歹也算應景,之前有讀者說我亂用詩文…特此說明哈,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