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腳步停下,扭過了頭。
云鶴亭內,那孫子正滿臉不悅中又帶著一股“可算逮住你了”的興奮,眼神不太對勁的看著他。
這時候傻子也知道這孫子來者不善。
不過李臻也不是什么愣頭青,見“嗶”送上門,他就必須得裝。
雖然不知道這孫子想說啥,但他還是恭敬拱手:
“回越王殿下,后學剛得高功傳法,靜真宮內燈火黯淡,后學要去添些燈油。請殿下稍等,后學去去就來。”
其實李臻挺討厭算計人的。
總覺得那種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一環套一環的心理博弈太累了些。。
他連圍棋都懶得學,更別提去算計誰了。
不過這也并不代表他脾氣好。
也不代表他是個什么沒腦子的蠢貨。
我可以不裝“嗶”。
但你的臉我一定要打。
于是,說完這話后,他根本沒有等楊侗這孫子回答,繼續扭身往下面走。
同時在心里默數:
“站住!”
第三聲時,后面那這次夾雜著些許怒意的話頭再次響起。
李老道乖乖的站定,重新轉身,躬身:
“殿下可還有事?”
只覺得自己受到了這道人輕視的楊侗心里也來火了。
一個善于鉆營的茍且小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攀上了素寧道長的關系。
今日自己來,本意是想見見素寧道長的,可皇祖母甚至都不讓我與其過多接觸。
而是讓這道人帶我轉山。
若不是這道人忽然出現,那么想來,皇祖母根本就不會找到這個借口。
以至于我現在在這亭子里吹風!
若沒這道人,我早就在靜真宮里了!
一個納衣道士!
區區一個納衣道士!
楊侗的眼神緩緩變得不善,充滿了危險的味道。
若此時有常伴楊廣起居之人在此,一定會發現,殿下生氣時,簡直和陛下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般。
平日看起來皆是和風細雨,溫文爾雅。
可一旦情緒上來了,那股威嚇…可真叫人心驚。
周圍的侍女太監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了。
唯獨那站在風雪之中的道人,繼續躬身。
“皇祖母御口親言,無詔之人不得入內。命你陪本王游山。區區一個六品道士,你要抗旨!?來人!”
“在!”
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幾個太監忽然彰顯氣機。
原本看起來是個下人模樣,可此刻氣機一經展露,竟然皆是練炁出塵的修煉者!
接著,在楊侗眼中,
卻見道人臉色有了些變化。
躬著的腰彎的更低了一些:
“請殿下息怒,
不知后學哪里得罪了殿下,
竟要如此?后學受高功法旨,要去道宮內添些火油。此刻風雪已大,天色雖是上午卻光線黯淡。皇后娘娘誦經時,
若燭火黯淡,后學擔憂皇后娘娘傷眼,
殿下為何要阻攔后學?”
當李臻這最后一句“為何阻攔”的話問出口那一剎那,
幾個太監臉色忽然一變!
不需要楊侗再言,
三個太監瞬間就從云鶴亭一躍而出,朝著李臻襲來!
這話…
誅心之言!
看似是在解釋為什么添加火油,
可最后一句話說出口,便等同于給越王扣上了不孝的帽子!
雖然看起來平平無奇。
可那是針對普通人的。
只需要把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
可是,這話,
是對越王殿下問的!在天下人心中,
帝王須五德齊備,
乃天命神授之人。
真龍降世,
不可有損分毫!
說白了,半點污濁都不能有!
別管真實情況如何,
哪怕你在心中對一個帝王也好,皇親貴胄也罷如何編排,可這種話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而這個道人在說什么?
他看似在解釋,
可實際情況就是,如果今天這事傳出去,
那越王就會有“不孝”之嫌。
風雪天,光芒黯淡,
室內點火燭再正常不過。
祖母在誦經,你卻不讓添火油?
這事若是真被天下人知道了…不需多,
史書上寥寥幾筆,那么生前身后…天知道會被罵多少年!
越王是未來的陛下,這基本上是所有宮內人士,以及一些臣子大夫的共同認知。
可是要知道…就算越王在怎么得寵,不代表…陛下的其他兒子就會點頭承認了。這些皇家之中的內斗外人不足為道,可是,在他們這些知情者來看,
任何一點點污點,都有可能化作一場掀翻巨船的風暴!
這個道人!!
該殺!!!
就算今日殺不得,也要暫時控制起來,待到夕歲之后,
交給殿下定奪!
仆為主分憂。
這件事,越王已經不能開口了。開口解釋,就是示弱。而不解釋就是…
不孝!
可越王不開口,不代表他們不能行動!
而只要他們行動了,那么以殿下的性子,就一定會保他們。
哪怕在香山之上有可能得罪素寧道長,可一定也會保下他們這些忠誠之仆!
有護主之功!
所以,這些心思機敏之人在轉瞬之間想通了這一點后,朝著李臻而來的殺招根本就不留手。
三人,一人用掌、一人用拳、一人用爪,朝著李臻的要害處直接殺將過來!
而那道人仿佛嚇傻了一般,根本連動都沒動。
然而,就在這三個太監要碰到李臻的那一剎那!
星星點點的熒光忽然從李臻面前出現。
三人臉色瞬間一變。
招式,卻難收了。
“該來了吧?”
李臻心想。
也就在這一瞬間。
李臻也好,這三人也罷,眼睛同時一花。
原本距離他一寸不到的三只手掌卻似乎在空間之中,被一種力量影響的抽象了起來。
這股力量…無法用語言形容,就像是被包裹在了某個…卵囊之中一樣。讓他對這片天地忽然有了一層…粘稠的感覺。而他則在被這卵囊拉拽,好像要把他拉進來。
李臻本能的把自己的炁包裹住了全身,抵御這種拉拽。接著就看到了…眼前那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景象。
熒光一亮,下一刻…那三人竟然已經回到了楊侗身邊!
甚至身子還保持著剛才那端茶送水的模樣。
越王不知何時也重新落座。
就像是…這光影倒流了時光!
李臻瞇起了眼,看著那熒光逐漸組成的人形,腦子里在全速回放著剛才那一幕。
這算…什么?
時間?
空間?
相對論?
這究竟…是什么手段!?
她…她竟然真的操控了時光!??
原本的算計在此刻化作了荒唐與不解。
滿腦子不解時,忽然感覺下巴一涼。他瞬間回神…卻發現…
雪,在飛天。
不,不是飛。
是倒流。
無數原本落下的風雪,正在一點點的回到天上!
回到…天上?????
眼前此情此景忽然一下子顛覆了李臻的三觀,讓他的腦子有些宕機了。
呆呆的看著那回天之雪,以及亭中靜止不動,甚至茶杯之中漂浮的熱氣都停滯了的場景…
本能的,李臻把目光又重新落在了眼前這個把天地都按下了倒退鍵的熒光之影身上。
想說話。
卻張不開嘴。
直到那熒光人影一指地面上他剛才所站立的地方,語氣清冷:
“散炁。”
聽到這話,滿臉不可思議的李臻一愣。
散炁?
散…炁?
腦子里已經亂成漿糊了的他立刻散去了包裹在自己身邊的炁。
炁消泯的一瞬間,忽然,他感覺到那股拉拽之力似乎一下子化作了一張嘴…把他直接給吞了下去!
下一刻,他眼睛又一花。
已經重新化作了那肩上落雪,一動不動的“雪人”。
接著,天地間的粘稠之意悉數褪去。
只留下了李老道面前的熒光之影。
端著茶杯的楊侗忽然一愣,看到了這光影后,下意識的站起了身來。
匆匆整理了一下衣冠后,面露溫潤謙和之色:
“小王見過素寧道長。”
他這個“小王”的自稱只是在謙虛。
可不是說他真的小。
雖然他確確實實比玄素寧小…但這個小和那個小意思是不同的嘛 而那熒光朦朧的光影也對楊侗致禮:
“貧道見過越王殿下。此處風大,殿下還需小心著涼。”
楊侗面露溫柔:
“多謝道長關懷。”
接著他還想要說什么,就見光影扭轉:
“守初。”
如夢似幻一般的李臻盯著一腦袋的雪花片,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干啥?”
聽到這回應的一瞬間,楊侗嘴角一抽。
心里對這道士更不喜了。
你老師喊你都如此失禮…簡直是道門之恥!
但沒辦法啊,李臻確確實實這會有點懵。
就在回到“原位”的一瞬間,他腦子里自己“剛才”對楊侗說的話,面對那三人襲擊的記憶就開始…陷入了混亂。
就像是要被人抹去一般。
本能察覺到不對的他立刻又用炁包裹住了全身,來抵御、整理腦子里的思緒。
這會亂糟糟的,確實顧不得什么禮數了。
而玄素寧看起來也不生氣,光影模糊之下,留下了一句:
“來道宮內為常明燈添油,此刻風雪之時,燭火黯淡,時間長了有損皇后娘娘鳳眸。”
“呃…”
見他還迷迷糊糊的,螢光消散之時,風中飄來了一句:
“速度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