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殿下恕罪,后學先行告退。”
躬身一禮,“禮貌道別”了越王,李臻抖了抖雪,朝著山下快步走去。
而這一次楊侗也沒有在說什么。
看著那原地消失的熒光,眼里流露出了淡淡的遺憾。
而亭子里那幾個侍候的太監卻對視了一眼…
眼里皆是疑惑。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而李臻這邊呢,一邊下山,他一邊整理著腦子里的思緒。
等整理清楚后,眼神有些荒唐。
還真的是…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啊!
時間!?
剛才,玄素寧竟然…倒流了時間!?
他的本意是給越王扣個大帽子。。
別管是不是給人得罪了吧,說白了,這孫子先不地道的。我去你奶奶那添燈油,你竟然找借口發飆?
我又不是你爹你媽,憑什么慣著你?
說我抗旨?咋的,就你會扯虎皮啊?巧了,道爺我也會。
我去給你奶奶添燈油,你不讓添,那你就是不孝。
就問你讓不讓?
你肯定得讓,對吧?
熊孩子,拿個雞毛當令箭,你奶奶是我好姐姐,孫賊,你擱著裝什么大頭蒜呢?
至于“不孝”這頂帽子有多大,他心里也有譜。
但這件事只要他不說,剩下的就是越王那邊了。你管不住下人,那算你沒本事。反正道爺我和你,咱們兩清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
你開什么國際玩笑。開春,翟讓和李密就把你們家的糧倉滎陽給打下來了,張須陀戰死,到時候等瓦崗徹底控制了運河一道,你爺爺我大哥都得被困在江都,你這洛陽跟個孤兒一樣,道爺我還怕你這個?
所以,這帽子,他扣的根本沒什么心里壓力。
十幾歲的孩子,今天你家李爺爺就替社會毒打毒打你,讓你明白什么叫人心險惡。
反正貧道身居“大義”,這件事不管怎么樣都是你不對。
更何況,
俺尋思添油的事情是俺家玄高功讓俺干的,
以玄高功那看起來高冷,
可是卻十分關照人的模樣,你就算要懲罰俺,俺沒錯,
俺家玄高功自然也會保俺。
這就是他為什么等那三個死太監都殺過來那一刻,都沒還手的緣故。
不能還手。
還手叫做犯上。
叫互毆。
可就談不上什么正當防衛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沒問飛馬城留個4s店電話,
否則這三個太監一人一下,
貧道躺地上就可以去挑豪車了。
而果不其然,
玄素寧也沒有出乎李臻預料。
在關鍵時刻,把這場風波消泯于無形。
只不過…李臻沒想到,
對方的手段竟然如此匪夷所思。
原本,在他的設想中,對方只需要出現,
止戈,
然后表明自己是被她叫去添火油的就夠了。
可誰知…老師比他想的要莽的多。
不知是保護他,
還是懶得麻煩,
亦或者是那種清心寡欲的處事風格。
總之,既然發生了沖突,
那么索性倒流時光。
大家都“冷靜”下來后,這件事,咱們重新談。
理論上的這件事的最優解“后悔藥”就這么被她隨意的搞了出來!
這手段…
這種神鬼莫測的通天手段…
真特么漲見識了啊!
看著道宮大門,
李臻心里面的所有情緒,都被對方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的好奇心所灌滿了。
來到了門口,
他聽著里面的誦經之聲,并沒有出言打擾。
而是抖了抖身上的風雪,
出了些動靜后,抬頭看了一眼坐在道宮側面閉目靜思的女道人后,
默默的走到了一邊的常明火燭前,提著油壺開始一盞又一盞的添火油。
一邊添油,一邊聆聽著他那聲音聽著就有股雍容華貴的好姐姐在那念經。
很快,兩排添完,他便禮貌的退出了大殿。
耳邊也響起了一聲:
“去誦經,燒水。半時辰來添壺熱茶,火燭亦要保持明亮。”
這是不讓他繼續去外面了。
李臻心領神會,
出門后左轉,來到了自己那張小桌前,往碳爐里添了幾塊碳,把碳爐上面燒的還剩下半壺的熱水都倒進了杯子之中。
又重新去打了一壺涼水座到了碳爐上面后,
雖然沒有茶葉,可盤坐在道宮廊下的道人手里捧著散發著水汽的茶杯,抬頭看著那漫天風雪,微微的點點頭。
這才對嘛。
風雪不染,四海升平。
道宮內。
看著并未誦經,而只是端著茶杯坐在蒲團上,似乎在賞雪的年輕道士,玄素寧微微搖了搖頭。
李禾說的對。
這道人…真的是…
難怪總會把自己卷入到一場莫名其妙的麻煩之中。
剛才明明只需要不加最后一句話,就一點事都沒有。
卻偏偏…
自從李臻進入道宮后他就沒再出去。
那孫子走沒走什么的,也不在他的考慮范圍。
這一整天的時間,除了倒水添油外,就是在發呆打坐。
憑心而論,李臻挺佩服熟女姐姐的。
道宮之中,從他進門到下午,誦經之聲始終沒停下過。
甚至中午連飯都沒有吃。
一直保持著“凈口”之戒,一卷又一卷的經文在誦讀,為自己的家人祈福。
一般人還真受不了。
中途除了上一次衛生間外,就沒停下來過。
從上午,到下午,最后到傍晚。
當李臻的好姐姐和玄高功一起誦讀完了那禮敬三清的寶誥后,今日的誦經就此告一段落。
大年廿九,夕歲前的最后一天。
結束了。
誦經一天,看得出來,李臻的好姐姐也有些疲憊。嘴唇微微有些泛白。
而離開道宮時,剛開門,便看到了在外面等候的楊侗。
雙方并無太多交流,玄素寧一直把被楊侗攙扶著的李老道的好姐姐送上鳳攆時,登攆后,皇后娘娘才說道:
“好了,無需遠送,回吧。“
“恭送皇后娘娘。”
玄素寧和一直沒抬頭的李臻齊齊一禮。
鳳攆起駕。
片刻。
李臻抬頭。
確定從好姐姐降級為皇后蕭氏的隊伍離開后,還沒說話,就見玄素寧忽然扭過了頭。
不說話,黑白分明的雙眸就這么盯著他。
一直看到李老道有些心虛后,忽然問道:
“你可受過五戒?”
李臻一愣…
道門之人是要受戒的。
分別受“三、五、八、十”之戒。
最簡單的,是受三戒。也就是“三皈戒”,即皈依道、經、師三寶。初起心入道者,首先受三皈戒入門,成為道士。
接著,在修行了一段時間后,由師父觀察其心性、道法修為,授予“五戒”。
也就是老君五戒。
分別是“殺戒、盜戒、淫戒、酒戒和妄語戒”。
五戒,代表其道法小成,旨在使人除五欲,修五德,持五戒,出五濁。
再然后是八戒,在五戒之中延展而出的,諸如“一者不得殺生以自活、二者不得以自悅”等等。
最后,是十誡…
這十誡的講究就更多了。
但李臻的師父死的早,他也只是迷迷糊糊受了三戒的道士,自然沒有五戒一說。
所以便搖頭:
“回高功,弟子還未受五戒。”
聽到這話后,玄素寧忽然嘆息一聲:
“…唉。”
嘆息著,她扭身往道宮方向走。
一邊走,一邊說道:
“我若授你五戒,你可愿?”
她這話雖然是詢問,可李臻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沒正面回答,而是問道:
“高功可是覺得今日弟子之為有些過了?”
“過?”
玄素寧腳步一頓,扭頭看著他的時候,眼里甚至出現了一絲荒唐:
“你管那…叫過?”
“你一介六品納衣道士,竟然妄圖把一個不孝的帽子叩到一位日后有可能榮登大寶之人的腦袋上。你管這…叫過?”
連一向心如止水的女道人此刻語氣里都有些異樣。
由此可見她心里到底是何等的荒唐。
可李臻卻搖搖頭:
“我若打了高功一巴掌,打在了左臉上面。高功會如何做?是會把右臉伸過來讓我也打一下?還是說…”
他話沒說完,可玄素寧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你與越王有怨?”
“今日后學才與他見第二面,第一面時,他也不過是把貧道那門楣上被陛下摘走的對聯匾額送回來而已。何來怨憤?”
“那為何你會…”
“高功為何不問問越王呢?可是后學做錯了什么?致其橫眉冷對?“
看著沉默不語的女道人,李臻搖了搖頭:
“后學認為,這世間無有無緣無故之愛,亦無有無緣無故之恨。想來,后學確實是做了某些事,或者是某些原因引得越王不喜。可問題是,越王喜與不喜,與后學何干?
莫說五戒了,后學殺過人么?殺過。后學偷盜過么?沒有。后學可犯淫戒?并無。酒戒后學到是犯了,可卻從不貪杯。最后這妄語戒…敢問高功,這世間之人若全說的是真話…卻可曾想過,有時,真話遠要比謊言更加殘忍。
就比如今日。后學雖然不通相術,可以觀人之意觀瞧,越王乃短命夭折之人。前半生富貴榮華,后半世顛沛流離。這話,是后學以觀人術而言的實話。若授了那妄語戒,高功覺得,這話…是越王想聽呢?還是后學說完會安然無恙的走出這靜真宮?”
在女道人的沉默中,李臻輕聲一笑,滿眼諷刺:
“這世間最受人喜歡的,是實話。可同樣,最不受世人聽的,還是實話。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