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現場就在旁邊民房里,府衙的人已勘探完畢,不怕“破壞現場”,因而,欣然應允。
眾人踏步進屋。
不大的一間破屋,屬于京都底層百姓的住宅,墻體都是泥瓦的,而非磚石,很久無人居住的樣子。
進入房間的瞬間,齊平便嗅到難聞氣味,忍住捏鼻子的沖動,開始觀察現場。
幾乎沒什么擺設,空蕩的一間屋,一覽無余。
墻邊有一只破桌,地上有一只木椅,很破舊,但并無灰塵。
桌上戳著半截蠟燭,蠟油宛若淚滴堆積,有一只缺了口的碗,里頭殘存殷紅血跡,再有的,便是一條被割斷的麻繩,以及一團破布。
地面,倒不是泥的,磚頭鋪成,散落大片嘔吐物,干涸的尿液,混著別的渾濁液體,以及少許血液,是臭味的來源。
考慮到死者服用過砒霜,應該是中毒后,強烈腹瀉,嘔吐,失禁所致。
“尸體呢?”齊平皺眉,沒看到陳年的尸首。
邢明道:“仵作檢驗后,給陳家人帶走了。”
齊平表情嚴肅:“尸體是第一線索來源,看不到尸體,會缺乏很多必要信息。”
邢明想了想,說:“你想知道哪些?”
“死狀描述,表情神態,是否有傷口,身上有無特殊物品…對了,還有,尸僵程度如何,這關系到死亡時間,我都要知道。”齊平說。
陳年死在昨夜,這是個粗略的區間。
而在斷案中,死亡時間是個重要信息,現代的話,最常用的方法是檢測尸溫,可眼下技術條件不允許。
從尸體僵硬程度推算,是簡單方法。
邢明回想了下,說道:
“尸體被發現時,側倒在地上,在這灘穢物中間,整個人被綁在椅子上,用麻繩捆綁,旁邊丟著抹布,上頭滿是穢物,應該是堵塞口舌之用。”
“死者表情神態痛苦,猙獰,恐懼,右臂上,被利刃割開,這是血液的來源。
身上并無其他物品,財物也未丟失,你到來前,尸體始從僵硬中軟化,按照經驗,我判斷于昨夜亥時左右死亡。”
“同時,根據縣衙供詞,陳大人于戌時一刻左右乘車返回,按照馬車行速,兩地距離,我判斷出的時辰也大致與尸僵推斷吻合。”
齊平看了他一眼,略感訝異。
心說這業務能力可以啊,超出預想。
不過轉念一想,對方是府衙神捕,有兩把刷子,實屬正常。
“你說死者手臂被割開?”他抓住關鍵詞。
邢明點頭:“現場并無刀具,應是兇手攜帶的,目的應該是放血。”
他指了指,桌上那只缺角的碗。
“放血做什么?”齊平挑眉。
邢明沒回答,只是讓開身后墻壁,齊平瞳孔驟縮!
只見,那空白墻壁上,赫然用鮮血書就一個碩大的“仇”字。
血淋淋的,文字筆劃上,還有血跡向下流淌的痕跡。
“是昨夜寫上去的,我們來時,尚未風干,”邢明嘆息,“兇手應該是將陳大人捆綁后,放出血液,書寫的這枚文字。”
齊平徐徐吐氣,說道:“因為這個,你才判定,此為仇殺?”
“猜測而已,”邢明搖頭:
“仇殺的可能最大,但…也不一定,兇手留下文字,許是為了誤導我等,否則…沒理由多此一舉。”
恩,用血字來干擾偵查方向…有可能。
齊平表示贊同。
他走到墻邊,凝視“仇”字,仿佛,能透過文字,感受到兇手書寫時,心中的快意與悲傷。
當時,兇手應該就與自己一般,站在此處。
想到這,他低頭看了眼腳下,地面沒有灰塵。
“兇手沒有留下腳印?”
邢明搖頭:“對方離開時,似有意清掃過,不只是屋內。屋外也有抹除的痕跡。”
齊平嘆道:“是個謹慎的家伙啊。”
懂得事先選定殺人場所,對陳年的行動軌跡、習慣亦有掌握,殺人后,能控制住情緒,將腳印都破壞掉…這可不是尋常莽夫能做到的。
眾捕快點頭。
皆有同樣的情緒。
“那車夫怎么說,還有附近的居民…”齊平又問。
邢明道:“車夫只看到黑影襲來,對方穿了夜行衣,沒看到面貌,最多判斷出為男性。”
“這片屋子,荒廢許久,鮮有人行,最近的住戶都隔著兩座院。”
齊平沉默。
果然…
行事周密至此,甚至特意選了地點,豈會沒想到這些?
有點意思了。
沒有沮喪,這一刻,齊平甚至心跳加速,有種遇到對手的感覺。
見他不再問,邢明嘆息,說:
“兇手很狡猾,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我思來想去,只好試圖,尋找近期與陳大人結仇者。”
他很無奈。
作為京都府衙名捕,他破過的案子不在少數,可眼前這起,卻令他頗為頭大,無比棘手。
天子腳下,朝廷官員被殺,兇手更極囂張地留下血字,府衙壓力極大。
可他苦思良久,卻都毫無思路。
這也是,他答應齊平幫忙斷案的原因,可心中,卻沒抱什么希望。
要知道,刑偵是很吃經驗的,這少年校尉如此年輕,或許聰慧過人,但若說,在破案上,能比自己還強。
他卻是不信的。
府衙其余人也是類似想法,只是未曾表達出。
只有裴少卿心懷期待,他是見過齊平出手的。
此刻,無人交談,安靜的氣氛中,齊平開始在房間中走動,無比認真地觀察每一個角落。
血字、桌、椅,其上的幾樣物品。
甚至地上的那一灘惡臭的穢物,他都蹲下,瞇眼細瞧,甚至貼近嗅探。
轉了一圈,他最終來到房間唯一的窗子旁。
窗戶緊閉著,破舊不堪,與其余處不同,這里殘存著些許灰塵。
齊平眼神微動,雙手一推,窗子“吱呀”向外敞開,正午的陽光瞬間灑入,照亮了他清俊的臉龐。
陽光中,塵糜浮動。
“齊校尉,我等還要調查,你若看完了,那便…”邢明憋了半天,終于開口。
“急什么,再等等。”裴少卿有些不滿地瞪他。
邢明欲言又止。
下一秒,卻聽窗邊的少年平靜道:“邢捕頭可有目標?”
邢明納悶,搖頭:“暫時沒有。”
“那我倒能提供幾條,關于兇手的。”
齊平轉回身來,眼眸明亮,嘴角揚起微不可查的弧度,說道:
“這的確是一起仇殺案,兇手是個中年男人,約七尺二寸高,左撇子,并不富裕,起碼,不舍得給自己花錢,他也許是名武師,但或許,并非尋常武者,而是一名…修行者。”
話落,眾人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