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瓦圖京忽然把目光轉向零,雖然還是笑,但語氣冷了下來,“原來不是出國留學的孩子回來探親嗎?”
“這次來我想問你有關于δ計劃的內容。”零坐在餐桌前,沒有回頭。
屋內的爐火并沒有熄滅,反而因為添了柴旺盛地燃燒,可其樂融融與長輩與后輩的融洽攀談卻無影無蹤了,似乎是西伯利亞寒流卷了進來,把一切的溫暖帶走了,只留下刺骨的冷。
“我原本以為你永遠不會再提及δ計劃,這次是為了你的朋友們?”一瞬間威壓重新回到了瓦圖京大將的身上,他仿佛又是那個威風赫赫的國防部長了。
“是的,準確的說,我們想知道黑天鵝港的坐標。”陸離洗好手,緩步來到老人的身前,與他對視。
黑天鵝港的坐標是最大的困擾,就是赫爾佐格也不知道,他雖然在那里長久地居住研究,但這個概念也是對他保密的,似乎當初有人怕他泄露出去。
“你知道當年的內情?”瓦圖京冷冷地皺眉,那雙渾濁的雙眼開始轉動,但始終沒有離開前方的位置,鎖死在年輕教授的身上。
目睹這一切的路明非有些發懵,前往黑天鵝港不是他的主意么?不是他要查清真相嗎?這個δ計劃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但眼下情況不對還是能看出來的,δ計劃似乎是一個禁忌,一個不能提起的話題。就像不能在昂熱面前輕易提起‘夏之哀悼’一樣,老獅子也會暴起吃人的。
忽然有人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所有人都把目光緩緩移到路明非身上。
面對或憤怒或無可奈何的視線,路明非也覺得有些尷尬,但某些生理情況的確無法抑制。昨天他就沒有吃飽,晚上又從事了那樣的體力勞動,剛才削土豆的時候就饑腸轆轆了,何況陸離教授烘烤的松餅香味誘人…
“大家都沒吃早餐吧?不如我們吃飽了再談?”他急中生智,肚子咕嚕叫正好打破了沉重的氛圍。
“也是,并不急于一時,先吃飯吧。”陸離提議。
不明真相的楚子航一個勁點頭,零和瓦圖京也收回了那種對撞的氣場,吃飯的確是一場神圣的儀式,不應該被打擾、破壞。
很快香噴噴的罐燜牛肉端上餐桌,陸離赤手空拳地取出烘烤盤,又額外烹調了一鍋羅宋湯。
他們在各自的位置坐好,罐燜牛肉是主菜,每個人的餐盤里都有烘烤過后的松餅,把它掰碎了蘸著羅宋湯吃進去,暖意在胃里暈開,漸漸每個人臉上的冷冰全部散去了,唇角也翹了起來。
瓦圖京抓起兩瓶伏特加,他的飯量驚人,最先喝光了羅宋湯,用蕎麥粥就著罐燜牛肉。蕎麥粥煮好后瀝干水分的口感像是米飯,混著肉汁吃起來的味道極佳。
在這場將近無聲的早餐末尾,陸離率先打破沉默:
“冒昧的問一句,瓦圖京先生你和零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的合作伙伴。”零搶先回答,她的身材嬌小卻食量驚人,率先用完了早餐,正在用潔白的餐布抹唇角,動作尤為優雅。
“我能找回羅曼諾夫這個姓氏,羅曼諾夫家族能成為俄羅斯金融業隱形的領袖,他功不可沒。”
面對這番言簡意賅的評價,路明非注意到負責開車的司機小姐露出不屑的笑容,心說大姐你湊什么熱鬧?
“外界還有傳言她是我的養女或者私生女,反正是我的親屬。”瓦圖京補充。
本應該是溫情的一句話,或許在沒有提及δ計劃兩人都會微笑面對這種‘流言蜚語’,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
“我明白了。”陸離緩緩放下刀叉。
他是第二個結束用餐的人,緊接著是蘇恩曦、楚子航、路明非…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全部用完了早餐,只有瓦圖京還大快朵頤。
面對這一幕,不禁讓人想起陳小春曾經參演的那部電影,也是一團人圍著桌子吃飯,等待吃完飯后詢問其中一個人關鍵的情報。但是那個出賣他們的叛徒就一直吃一直吃,仿佛飯永遠吃不完,溫情就永遠不會結束。
路明非記得那部電影最后是叛徒吃吐了,莫非今天也要重演那一幕?
不過所幸瓦圖京沒看過那部電影,也沒打算吃吐,只是他飯量驚人而已。到最后他喝光了一整瓶伏特加,用最后一塊松餅蘸滿了牛肉的湯汁,手里拿著的好像是抹布,還不忘記在罐子的四壁上蹭了蹭,放到嘴里咀嚼,最后發出心滿意足的呼聲。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地球上只存在兩個霸主,它們位于東西方彼此對抗,后來人們把這種行為稱為‘冷戰’。”過了一會兒后,瓦圖京說。
在場的人都接受過高級教育,雖然楚子航現在的學歷是初中畢業,但也和‘哥哥姐姐們’一樣聽懂了。
“為了對抗美國人,尤其是我們當時處于劣勢的情況下,國防部下令開展了多個層次的研究,各種超前的軍事理念、武器都被設計出來,有的成功制造,但有的只存在理論階段…”
沒錯,根據后來揭秘的檔案記載,為了對抗美國,科學家們甚至提議給坦克裝上翅膀,用會飛的坦克投入西歐平原,那個想法既大膽又瘋狂,還頗具浪漫主義色彩。
說到這里瓦圖京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位老人的思緒似乎隨著往事的講述回到了那個尚未解體的國家,追念那個時候的人與事。
沒有人打擾他,都是這場回憶的忠實聽眾。
“在我們對抗美國的多項軍事研究中,最特殊的就是δ計劃,它研究人體。”瓦圖京瞇起的眼睛忽然睜開,“也就說超級士兵項目,是不是聽起來像漫畫一樣?”
“但是它就是真實存在。”
隨著一聲重重的嘆氣,瓦圖京繼續說:“你們都知道基因工程,原理我就不講述了。δ計劃,就是一個血腥的基因工程,在我還是國防部副部長的時候,我是執行計劃的一員,可惜δ計劃失敗了,之后我就被解除了權限,這就是我所知的全部。”
“沒了?”在漫長的沉默后,零發言確認。
“沒了,我并不知道黑天鵝港的坐標。”瓦圖京搖頭。
就連路明非都覺得有點草率,你都身居高位了,怎么連一個坐標或者能找到那個港口的人都沒有?這不是謊言吧?
想到這里路明非有些憂心忡忡地盯著陸離,生怕這位教授掀桌子翻臉。
只可惜陸離充當了一位合格的聽眾,面無表情,聽到結束語后沒有任何的動容。
路明非心想這么看無論是邦達列夫還是赫爾佐格都不用問了,瓦圖京都未必有他們知道的多。
“早餐吃完了,你們可以走了。”瓦圖京起身開始收拾餐具,“你們沒給出的價碼也不用跟我說,零·拉祖莫夫斯基·羅曼諾娃,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后一次會面。”
零抓著路明非的手快速離開,蘇恩曦拿著他們的帽子和大衣追著跑,楚子航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沒有動的陸離,等到這位教授深深看了瓦圖京一眼后,跟著他離開了。
院外。
零的心情非常不好,雖然她平常總冷著一張臉,但現在完全就是行走的液氮,吐出的氣都是冷的,她對著路明非說,眼神卻瞄向陸離:
“我在俄羅斯還認識很多人,不用瓦圖京,也能找到黑天鵝港的坐標,帶著你們去那里。”
陸離沒有發表任何觀點,只是率先拉開車門。
幾人陸續鉆進上個世紀生產的昂貴古董轎車,引擎發動,白樺樹不斷地后退,漸漸離開了哨卡,遠離了林間小屋。
“停車。”沒等走出多遠,陸離忽然說。
蘇恩曦微微一驚,但還是放慢了速度,路明非就在年輕教授的左側,心說您的反射弧是不是太長了一點,剛才不去找瓦圖京的麻煩,怎么這會才想起來?
“我不是去審問瓦圖京,我的原則不會改變的。”陸離聳聳肩,“摸摸你的褲子口袋。”
路明非立刻滿腹疑惑地往褲兜里掏,里面竟然塞了一個小紙條,上面寫著一個人名與聯系方式,還有某個坐標。
“這…什么時候?”他大吃一驚。
“記不記得我們在洗手池做飯的時候?瓦圖京過來拍我們的肩膀?”
路明非哪里不記得,那老爺子差點把他的身子骨拍散架了,不斷地下移,似乎是打量年輕人的體格好不好。
“是那個時候!”他大吃一驚,后知后覺地問,“既然您都看見了,為什么還要…”
“演戲要演全套嘛,不然那些監視的人怎么會相信?”在陸離的笑容里,勞斯萊斯終于停了。
“我們被監聽了?”他立刻意識到不對。
“沒錯,瓦圖京之所以不愿意明面上告訴我們,是怕給我們惹麻煩吧?”陸離長嘆一口氣,“但是現在有人要去找他的麻煩,我當然不能放任不管了,就算是這個情報的報酬吧。”
零、路明非、蘇恩曦、楚子航全部豎起耳朵,但附近除了風吹過白樺林的沙沙聲,并沒有任何移動的聲音。
不過他們仍然相信陸離的判斷,零立刻解開安全帶,“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跑得太慢。”陸離深深吸了一口氣,“正好飯后活動一下,用不了幾分鐘。”
“謝謝。”零低聲說。
她很少對人說這個詞語,但這次感謝是為了瓦圖京,也是陸離的原則——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已經知道是什么了。
“客氣什么?”聲音在風里的飄蕩,但是陸離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此時的林中木屋內,瓦圖京正在收拾餐桌,壁爐的木柴燃燒著,噼里啪啦的火星濺了出來。洗手池的水龍頭被擰開,在嘩啦嘩啦的水流中,有人敲門。
敲門聲只有三下,那是一種象征,不等木屋的主人回答他就推門進來。是一位軍官捧著手機,他很年輕,就已經是上校了。
零所說的果然沒錯,名義上是保護但其實就是監視,否則不至于這間屋子內沒有任何與外界聯絡的工具,她都需要寫信與他聯系。
瓦圖京沒有看軍官的臉,而是直接瀝干手上的水珠,在漸漸遠離的腳步聲中接通了電話。
“嗨,瓦圖京我親愛的朋友,你還好么?”電話里面的口音是標準的俄語,但明顯地帶著異國口音。
“還好。”
“別這么冷淡呀,我親愛的朋友。雖然二十多年前我向你保證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了,但是偏偏有人重提舊事,你說我能怎么辦呢?”男人的語氣充滿歡快,明明是嘆息也帶著一股不靠譜。
“不過幸好你的嘴巴比較嚴,沒有跟他們說δ計劃的事情,否則…”
“否則怎么樣?”瓦圖京冷冷地問。
“否則我只能干瞪眼了。”男人忽然賤兮兮地笑起來,“你還不知道吧?除了那位皇女殿下,來拜訪你的那群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你今早有沒有看新聞,圣三一修道院外面死了不少人,他們出動的武器甚至連火箭彈都用上了,但是你猜怎么著?”
瓦圖京沒有回答。
電話里的男人嘆了一聲,他揉了揉太陽穴,“你還是和以前那樣無趣,好吧,實話告訴你,他們全被瞬殺了,死的那叫一個慘啊。都是出自那位身高最高的年輕人之手,他英俊到我都有點嫉妒呢。”
明明是上百人的生死,男人卻以玩笑的語氣說出來,從骨子里充滿著對生命的淡漠。
“哎呀,我提起這件事你會不會后悔?畢竟你們要是完成了那個交易,說不定你就能離開這個破屋子,飛去法國或者英國安度晚年了。”
“你還有事么?”瓦圖京冷冷地皺眉。
“最后一件事就是感謝你吧,感謝你保留住了神的秘密。”男人長嘆了一口氣,“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瓦圖京。”
“或許現在說再見早了一點。”小屋內忽然多出了新的聲音。
瓦圖京猛然抬頭,還是那位身穿軍裝的年輕軍官,不知何時推門進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終于看清了軍官的面貌,正是剛才烘烤松餅去而復還的陸離!
“別這么驚訝,瓦圖京先生。”陸離從瓦圖京的手里拿過那部電話,“早上好,不知名的先生。”
瓦圖京幾乎沒看清陸離是怎么從他的手里拿走手機的,只能聽到聽筒里沉重的呼吸聲。
“早上好。”這次男人的回答終于不是輕佻的了。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陸離的語氣出奇生硬,“你派來的那些特戰隊都被我解決了,包括那些重武器。瓦圖京先生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殺死他,就是跟我過不去。跟我過不去的人,下場你都看到了。”
“非常清楚。”男人說。
“放棄你那個愚蠢的念頭吧,瓦圖京先生要是遭遇不測,你也會跟著一起陪葬。”陸離一字一頓,“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怎么做。”
橫跨千萬里,一個永久性的精神暗示形成。手持電話的男人似乎被聽筒里面的聲音蠱惑了,他不應該聽到陸離的聲音,但是聽到之后就再也無法抗拒他的命令了。
“明白,瓦圖京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誰想要他的命,就先跨過我的尸體!”
陸離掛斷了電話,笑著對瓦圖京說:“瓦圖京先生,你安全了。是繼續留在這里,還是跑到別的地方安度晚年,全憑你自己的意愿。”
說完絲毫不停留,瀟灑地轉身離去。
“如果我不給你們坐標…”等到陸離走遠了,瓦圖京自顧自地說。他的確老了,竟然開始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唔…一個挺難的問題。”
風中飄來帶著笑的的聲音,瓦圖京沒想到竟然隔著這么遠還能被聽到…有點丟臉。
“當然這取決于,你傳聞中的養女愿不愿意你去開卡塞爾學院的家長會了!再見了,瓦圖京先生。”
瓦圖京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壁爐上的相框里,照片中嬌小的女孩坐在壯碩如北極熊的老人肩上,背景是皚皚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