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必擔心司馬德宗會重蹈司馬衷的覆轍,畢竟,司馬衷還是年長許多,說他不能做事吧,他還是能做一點。
說他什么也不懂吧,他又還是懂點,就是腦袋不清楚,不明白,這樣糊里糊涂的過日子,反而殺傷力更大些。
比方說,對于司馬德宗來講,皇后這個方面的困擾就會少很多,不只是沒有娘家人跟著參與朝政,鬧出很多矛盾來,他也根本還沒有這個方面的需求。
不似司馬衷,年紀到了,你還要給他找個老婆配對,做樣子。即便明明知道,就算是有老婆,對于他來說,也沒什么用處,純屬浪費,也要來一個。
說到底,也是因為司馬衷是個傻子,這才給了賈充機會,反正呢,朝廷上的大臣,人人都知道,這位皇帝陛下,腦子多少有點毛病,他們也不至于自告奮勇把家中的女兒奉獻出來。
于是,賈充又那么積極,那就成全他好了,也省了大家的事了。
司馬德宗就不同了,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方面的需要,他還太小,也沒有大臣吃飽了撐的去起這個心思。
所以,娃娃雖傻,但是卻可以用來止住紛爭,讓滿朝文武可以繼續做事。
從這個角度來說,陳歸女就是大晉的功臣。
現在,野心勃勃的篡位者,居然要把這位功臣弄死,不管是不是王謐親自動手,他們也會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動手了。
沒錯!
一定是這樣的!
這就,很難說清楚。
好在,這里還有一位局外人,可以給就地取材,給太后娘娘和瑯琊王一個清白。
這個人是誰?
太后宮中還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什么小太監,小宮女說的話可不算數,他們都是太后的人,自然會向著她。
不不,當然不可能了!
既然是瑯琊王辦的事,自然都已經考慮周到,這一點完全可以放心。
這樣的旁觀者,還要會識文斷字的,不認字,不會書寫的可不行,有些人心里可能已經有答案了。
宋輕音不就是這樣合適的人選嗎?
人家可是內廷的女博士呢!學富五車,博今通古,不是吹的,做個案件的記錄還不是手到擒來?
事實上,宋博士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她這邊又是研墨,又是鋪紙,很是忙活了一通,顯現出了十足的積極性。
然而,王謐屬意的卻不是宋博士。
別誤會,不是因為她是女人所以輕視她,宋博士關鍵時刻從來也不掉鏈子,這一點,王謐已經深有感觸了。
他可是有切身的經驗的。
然而,金提阿尼這件事交給宋博士還真的就不合適。
原因無他,誰讓她是太后娘娘身邊的人呢?
就算她秉性正直,且無私,能辨別是非,不會夾帶私貨,那也行不通。只要是那具結文書上寫上她的大名,那這個可信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誰會相信一個太后重用的內舍人的話?
可以說,沒有王貞英主持朝政,就不會有她宋輕音的今天,要不是太后主政,后宮里就不會需要很多識文斷字的女子幫忙。
現在讓她當女博士,這已經是格外的優待了,還想干什么?
然而,令人慶幸的是,此刻,太后寢宮中還有一個更加有利的人選,那就是劉有德!
我們劉寺卿!
你看,他這個人,不論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最完美的人選。
我們老劉,要官職有官職,雖然是個比較邊緣的職位,但那也是正經的朝廷大官。
要文化,有文化,讓他做筆錄,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他不只可以把文書寫的條理清楚,還能夠保證文采,最關鍵的,人家還是當事人之一,他自己就可以當堂作證,指證陳歸女在上一次的宮廷宴會當中就下毒謀害太后娘娘。
她不只是有這樣的企圖,她是真的這樣做了!
而這一次,不過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而已!
事實上,面對這樣的局面,陳歸女幾乎是百口莫辯,也根本沒有什么好辯駁的了。
但凡她還有一點良心,還有一點的正確認知,她就該明白,如今的情勢,繼續負隅頑抗是沒有出路的。
唯一的出路就是趁早認罪,如此而已。
然而,陳歸女會這樣老老實實的認罪嗎?
她會不會掙扎到最后一刻呢?
不管陳娘娘如何想,如何做,現在,在這個偌大的宮殿里,最為失落的人,當屬宋博士了。
原本,宋博士信心滿滿,還以為記錄這個差事是屬于她的,結果呢,忙活了這么一通,最后才發現,受傷的竟然是自己,最后關頭,王稚遠竟然把劉有德給拉了出來。
“劉寺卿,記錄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他就這樣平淡的說道,就在宋輕音的眼前。
宋輕音氣得都要爆炸了!
劉有德當然是樂不得的能夠多干些事情,連忙接了下來。
宋輕音是敢怒而不敢言,因為,她迅速想到王謐的安排確實是更加合理的。
劉有德也確實是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這樣一想,就更生氣了!
看劉有德的眼神都變得格外的凌厲。
對于劉有德來說,現在阻攔他做大事,向太后娘娘和瑯琊王表決心的障礙,不在于他的決心。
他早就一顆紅心向著正確的方向了!
而是他那殘破的身體。
說破,也并不是很破,但也確實是不太靈便。
最關鍵的,他挨打的地方吧,是大屁股,雖然在太醫局那里養了半個多月,已經健健康復當中。
但是,讓他側躺,或者是趴著都還可以,甚至站著走兩步也沒問題,唯獨是坐著。
就真的是有點問題。
還要讓他坐著書寫,那難度就更大了。
“大王,老臣站著寫就是了。”
“你要站著?”王謐初時疑惑,待看到回想起他那踉踉蹌蹌的走路姿勢,頓時就醒悟了。
“也好。”
一切準備就緒,王謐才示意曾靖把人帶進來。
帶進來吧!
大家都等了好久了!
在曾靖進殿的這一會,陳歸女被交給了徐隊主看管,雖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老許還是感到肩上的壓力巨大。
能不能行啊!老曾!你怎么還不回來?
很顯然,雖然太后娘娘告訴他,這是他的差事,但是,他已經自作主張把這當成了曾靖的差事。
身邊的陳歸女,現在顯示出了難得的平靜,仿佛死灰一般,這和剛才在寢宮里吵鬧不休,不論如何也不愿意起身的女人,形成了鮮明對比,仿佛都換了一個人。
現在的她,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
這讓老徐心里亂的很,緊張的很。要說剛才的陳娘娘,雖然各種撒潑打滾,但總歸她的心思,眾人也明白。
就是死活都不愿意到太后這邊來唄,他們雖然不知道兩位娘娘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很顯然,是鬧了矛盾,而且,非常的不好看,這一次,看起來,太后娘娘是不會饒恕她了!
既然事情鬧的這樣大,陳歸女自然會想盡辦法的賴在自己的地盤不動彈,這些都是很正常的需求,大家也都可以理解。
但是,現在,陳娘娘的做法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為什么如此沉默,甚至有幾分木然?
難道,是覺得命數已定,大難將至,反正也逃不過去了,干脆就不言不語不給反應了?
然而,不管陳歸女怎么想,也不管在場的其他人如何猜測,這一場對峙是絕對不會避免過去的。
曾靖回來,徐隊主終于松了口氣。
當把陳歸女交到他的手上的時候,他簡直是比即將見到大仇人的太后王貞英還要興奮。
終于送出去了!
終于解脫了!
陳歸女好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尸體一般,被曾靖帶了進去,她的身體明明沒有任何的問題,也沒有人打她,更沒有人敢罵她。
除了腦袋上還纏著白布,有個不大不小的傷口之外,基本上,這具身體是沒有任何的破損之處的,好端端的。
但是,陳歸女卻好像是被妖魔抽走了靈魂一樣。
就她現在的這副模樣,那些一直旁觀的北府兵將士們都奇怪的很,這是什么情況?
難道,她撞傻了?
還是瘋了?
不必擔心,陳娘娘既沒瘋,也沒傻,這完全可以從她看到王貞英之后,那轉瞬即逝的眼神變化當中可以看出來。
那眼神,既有氣憤,又有極度的怨恨,當然了,還有很多的驚恐,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但卻還是沒能停留很長時間,很快就消失不見。
接下來,她的臉上就再也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仿佛是罹患了臉部缺鐵癥似的,毫無表情變化。
看到她這副樣子,大殿中的人頓時就捏了一把汗,人們知道,這個女人她是不會輕易認罪的!
而唯一對陳歸女的到來感到驚詫的人,大概就只有瑯琊王了。
她的頭是怎么了?
為什么纏著白布條?
不會吧!
不會真的發生了他想象當中的那些事吧!
王謐正在開展合理的想象,而這時,曾靖則開始稟報了。
“太后娘娘,數顯們去請陳娘娘的時候,陳娘娘忽然神經失常,一頭撞在了柱子上,幸而沒有大礙,屬下們就把娘娘帶了過來。”
果然!
陳歸女真的撞了木頭樁子!
這還真是,這不是自投羅網了嗎?
聽了曾靖的說法,王貞英也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看來,陳娘娘你已經想明白了。”
“怎么樣?”
“說說吧。”
王貞英當然沒有忽略陳歸女頭上纏著的白布,對于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塊白布在那里,那原因也是清楚的很。
她并沒有直接質問陳歸女,雖然她完全可以這樣做,而是輕輕的做了一個動作。
然而,毫無疑問,她的做法正中了陳歸女的下懷!
當那個素色的小瓷瓶子放到桌案上之后,陳歸女的眼睛登時就亮了!
“這是…”
“甜杏呢?”
“甜杏在哪?”
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蕩在空曠的大殿當中,一旁負責記錄的劉有德,一手拿筆,一手按著白紙。
為了讓他能夠平穩發揮,還有兩個小太監在一旁幫他把細柔的宣紙鋪平,擺好位置。
而現在,劉有德即將開始他的記錄。
可是那明晃晃的瓷瓶子拿出來,他頓時就驚了。
雖然現在他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內情,但是,他有經驗啊!
上一次,那場宴席當中,肯定是莼菜羹出了問題,而那莼菜羹是誰做的?
當然是陳歸女!
這一點,劉有德不會弄錯。
為什么會覺得,陳歸女做的莼菜羹有問題?這可是王貞英親口問的,這幾天在太醫局休養,那一晚的事情,劉有德已經反反復復的想過很多次了。
前后順序,當時的人說的話,全都歷歷在目,倒背如流。
投毒!
沒錯!
如果說陳歸女對這一碗莼菜羹動過手腳的話,那么,所謂的手腳,就一定是下毒。
畢竟,那一碗莼菜羹是有指向性的,太后娘娘很喜歡吃這個,光祿寺里的廚師們,大約都知道。
而且,還有一個最明顯的證據是,本來的宴席上,劉有德是沒有安排這道菜的。
這不過是一道家常小菜,平時給太后娘娘清清口味還可以,擺到宴會上,多少有點不上臺面。
但是,它卻赫然出現在了宴席上,這又是為什么?
還不是陳歸女一力促成的?
是她說要為太后娘娘做一次飯,大家才讓她上手的!也正是她的身份迷惑了大家。
如果換做其他女人,任她如何巧舌如簧,也沒有人會讓她踏進光祿寺的大門半步。
于是,單單是她陳歸女做的這道菜出了問題,那事情發生以后就可以得出準確判斷了,必定是陳歸女在飯菜里下了毒,這才讓太后娘娘勃然大怒的!
現在想來,他劉有德也當真是罪有應得。
記得那天在光祿寺,典食還專門來向他請示過這件事,他認為陳歸女來光祿寺做飯,多少有些不妥。
還是他揮了揮手放行的,他還認為,陳歸女不會有什么壞心,說不定還是想盡點孝心呢!
糊涂啊!
糊涂!
他哪里是覺得陳歸女沒問題?
他只是嫌麻煩,懶得管而已!
然而,百密一疏就在于此,更不要說在他管理之下的光祿寺,本來就人心渙散,對出入的管控并沒有很嚴格了。
應該說,能夠扛到現在才出事,已經是奇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