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沖還不死心,都已經到了城門邊上,卻還在遠望,不肯回房。
“買德郎,這里的視線比上面差遠了,什么都看不到。”
“要是有消息,衛兵們肯定會立刻送來的。”
“你不懂!”
桓沖大力一甩,
就把桓伊讓到了一邊。
“消息也是看風水的,只要老夫站在這里,新野城里的風水就會好一大截,那些遠方來的消息才會送到的更快。”
“老夫若是走了,今晚該來的消息,也要等到明天了!”
這是什么道理?
完全沒有聽說過?
活人怎能和風水牽上關系?
桓老頭年紀越大,腦筋越不正常了!
桓伊很無奈,
既然老頭子不肯回去,
他也勉強不得,那怎么辦?
當然是給他創造一個更良好的環境了,有助于他在這里等消息的那種。
不一會功夫,供單人端坐的胡床搬出來了,還有擺放了酒水、小菜的條案也安排好了。
為了讓桓大將軍在此處更加盡興,桓伊還特別安排了幾個熟人,陪著老桓吃吃喝喝。
其中,就有在襄陽一戰亦立下了戰功的偏將劉春。
“誒!”
“野王,你早就應該這樣做了!”
看著好酒好菜,桓沖樂的像朵花,有美酒,有美景,又是美好的一夜啊!
“野王,你不坐下來一起吃?”桓老爺子飲了一盞酒,笑嘻嘻的說道。
桓伊邊跑邊揮手:“不了不了!”
“我還是回去看地圖吧!”
嘖嘖…
“這等美食都不知道享受,他這個人吶,就是個操心的命!”
“年紀輕輕的,
想不開!”
你看,在想得開這一點上,
桓伊就絕對不是桓老爺子的對手,人家老爺子,從來都是想得開的高手。
那心胸寬的,好像長安城的十字大街一樣。
當然,除了被謝安老頭暗算以外。
一想到謝老頭暗地里使的那些小絆子,桓沖的怒火就往腦門上頂,不自覺又多喝了幾盞。
“將軍!”
“將軍醒醒!”
桓沖雖然早已醉倒,但是劉春卻清醒的很,在大晉朝廷他也沒有什么憎恨的對象,況且,最近他很得意,襄陽一戰,雖然桓沖本人沒有得到什么具體的封賞,但是,他的部下卻相應的提升了官職。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就是拎著劉春的耳朵,讓他憎恨謝安,他也恨不起來。
身邊還有幾個小將軍,劉春吃幾口菜,飲幾口酒,看一眼天上的月亮,美滋滋的。
那天上的月亮是格外的圓,這樣圓的月亮,很快就讓劉春聯系到了日期。
桓沖從朦朧中睜開眼,那推他的小將軍,竟然一臉驚恐,好像被什么東西給嚇壞了似的。
“怎么回事?”
“氐秦打過來了?”
能讓小將們露出如此表情的事情,昏昏沉沉的劉春,目前就只能想到這一件。
“將軍不是這樣的!”
“今晚的月亮特別圓!”
桓沖向著天上,抬了抬眼皮:“確實很圓。”
“這又怎么了?”
誒呦!
我的桓將軍!
你怎么還這么不緊不慢的呢?
居然還沉得住氣!
“將軍,今天是七月十五!”那小將軍一邊拼命搖晃桓老爺子的肩膀,一邊煞有介事的說道。
桓沖奇道:“這個日子有什么不對嗎?”
“看你們怎么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眼神溜了一圈,桓沖驚奇的發現,面露驚恐的,竟然不只一人,那些圍坐在一起的小將軍,全都是這樣一副表情。
于是,桓老將軍的酒也醒了,頭腦也清楚了。
“桓將軍竟然不知道?”
“今天是中元節!”那小將軍煞有介事的說道,好像這是個多么隆重,多么不可或缺的節日似的。
“中元節?”
“那是個什么節日?”
不知道,老桓真的不知道。
“沒想到,桓將軍對這些民間的習俗竟然一點都不知曉。”
“如今天師道在我大晉大行其道,這中元節,就是天師道內流傳的節日。”
“聽他們內部的人說,每到中元節,這地下的魂靈、妖怪、魔鬼就都會竄上來,要百鬼夜行呢!”
“嚇人的很!”
只是提到這個節日,以及有可能發生的一些事情,小將軍們就已經感到身后陰風陣陣。
冷颼颼的。
“你聽他們胡扯!”
“老夫告訴你們,那些天師道的慣是會用這一套神神鬼鬼的東西蒙騙人。”
“只要心中無鬼,那就什么也不用怕,我們又沒有做虧心事,干什么要怕鬼?”
“再說,我們是軍人,上陣殺敵,死在我們手里的敵軍,不說成千上萬了,也有上百,我們若是相信這些,那還要不要上戰場了?”
“若是這世上真的有鬼,那這新野城里此刻不是要到處都飄蕩著厲鬼?”
桓沖說這番話,原本是為了激勵士兵們,告訴他們,世上確實沒有鬼神,他們是當兵的,更不必懼怕那些東西。
可誰知,他不開口眾人還能勉強穩住,他這樣一說,他們就徹底穩不住了。
“桓將軍,你快別說了!”
“我們都要嚇死了!”
小將軍們哆哆嗦嗦的,只希望桓沖趕緊閉嘴,桓沖悻悻的,這些人吶,終究還是太年輕,竟然還相信這些傳說。
等他們到了他這樣的歲數,見識過人間的種種磨難和苦痛,他們就會知道,鬼神從來都不是最可怕的東西。
這世上最恐怖的東西,從來都是由人制造出來的!
那些慘死的人,那些被摧毀的城池,流浪的生活,無法主宰的命運,每每想起這些,桓沖才真正感到,寒從腳底起。
又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桓沖的好心情徹底被攪亂了,他站起了身,正打算離開,卻發現,城樓上出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動靜。
幾個小兵向著桓沖的方向跑過來,大喝道:“將軍!”
“信使回來了!”
“長安城有消息了!”
“長安來消息了!”
“我就知道,只要我不走,一定會來消息!”
“桓野王這小子還不相信!”
剛才還感慨萬千的桓沖,聽到這句話,忽然支棱了,整個人跳了起來,一把就奪過了信使手中的竹筒。
“哈哈!”
“讓老夫看看,長安城里究竟發生了什么!”谷諭 桓沖大笑著,邊走邊看,看到了信使,桓老爺子一貫的那種樂觀豁達的心態就再次回升。
秦兵未到,信使先到。
這說明了什么?
這說明,苻堅確實沒有出兵!
要不然,這位信使絕對不可能這么快就回來,說不定早就被斬殺在半路上了。
難道,真的要后撤了?
放棄得來不易的新野,退守襄陽?
不只是長安那邊沒有消息,就連朝廷那邊也是音信全無,荊州兵等于是失去了指向。
或許,又要故伎重演,由桓沖自己決定,是退守,還是固守,亦或者是繼續進攻。
無數的念頭在桓伊的腦中閃過,凝滯的狀態,讓他也陷入了焦灼。
他當然不想退,但是,不退又能有什么辦法?
就像桓沖說的,如果真的秦軍大兵壓境,他們這不足兩萬的兵力,也只有待宰的命運。
而后撤,顯然是一個無關痛癢的決定。
雖然面子上難看一點,但是,荊州兵丟面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早就是虱子不咬。
況且,這一次,荊州兵的處境比以往幾次都要好得多,他們剛剛在襄陽城獲得了重大勝利,也算是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和忠心。
在這樣的大勝之下,選擇收縮防御,朝廷上的人也說不出什么。
“稚遠啊稚遠,你為何還不來消息?”
“難道,你也沒有破解的好辦法?”
“王謐小子為何沒有消息,老夫是不知道,可是長安城已經有消息了!”
“野王,怎么樣,老夫說的沒錯吧!”
“只要有老夫守著,就一定會有消息!”
桓沖手里拿著一沓紙,興沖沖的一腳跨進來,正聽到桓伊的喃喃自語,連忙把新鮮熱乎的書信,送到了他的手上。
“快看看吧!”
“長安城亂套了!”
“老夫覺得,我們的機會到了,收復舊河山,指日可待!”桓沖撫恤狂笑,沒看到書信的具體內容的時候,桓伊簡直是一臉莫名其妙。
但是,當他看清楚了,立刻覺得,桓沖所言非虛。
“這么說,姚羌、鮮卑,他們都起事了?”
“快去,把信使叫過來,我要聽他說說詳細的情況。”桓伊一聲吩咐,盧瑞生轉身就跑了出去。
“嘖嘖,你看,這個信使也是,怎么也不知道跟著老夫過來,竟然還留在外面。”桓沖尷尬的笑笑。
是啊!
要知道長安城的真實情況,除了看寫好的書信,當然還是這位從長安城遠道而歸的信使能夠說的更清楚。
盧瑞生去找人的當口,桓伊開始和桓沖初步交換意見。
“買德郎,如果長安真的有變,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暫緩撤兵了?”
“還什么暫緩呢,我們就在這里扎下來了!”
桓沖這個人就是有這點好處,他的情緒變化的特別快,一點也不固執,承認錯誤的速度也是無人能比。
你看,就在剛剛,一頓酒的功夫之前,他還揚言,這個新野城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必須立刻后撤。
可是現在,他卻又變成了急進派,大手一揮,笑道:“不不!”
“我們的目光不能這么短淺,不只是新野城,只要時機合適,確定了長安城的情況,我們就還要繼續向前征戰!”
“說不定,可以再拿下兩三個城池!”
好家伙!
這個老頭,胃口太大了!
還繼續前進,還兩三個城池,他可真敢說出口啊!
就他們手里的這點兵力,別說是繼續攻占城池了,能把新野和襄陽兩地都守住,已經是造化了。
不過呢,長安城巨變,這當然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們可以暫且留在新野,等到建康城的消息了。
不能打擊桓沖的積極性,給他老頭子潑涼水,這點眼力,桓伊還是有的。
很快,信使就進門了。
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就知道,這一路上有多辛苦了。
“快來說說長安城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幾個部落怎么會突然就鬧起來了?”
桓沖自覺退后,讓桓伊發問,老頭子別看日常糊里糊涂,好像沒什么頭腦,像個傻老頭。
其實,人家老頭子,頭腦清醒的很,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心里明鏡一般。
現在要干正經事,當然是桓伊這個頭腦精明的年輕人來主持,他就在一旁聽著就行。
總歸都是好消息,完全不必他插嘴。
“這件事說起來就太復雜了!”
“變化之快,變化之多,屬下在長安城蟄伏這么多年,還一直未曾見過。”在信使沉穩有力的聲音當中,長安城這些天來遭遇的各種混亂、災禍正在桓沖、桓伊面前一一展現。
“長安城現在不是一般的亂,皇宮里,長安城里,到處都是火海一片,幾個部落的首領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全都揭竿而起,在這之前是完全沒有預兆的。”
“據屬下獲得的消息,鬧起來的那天,也就是兩天以前,白天的時候,城里還好好的,商鋪的買賣興隆,街上的秩序也很好。”
“可是后來,慕容垂北奔的消息傳到了苻堅的耳朵里,他登時氣急敗壞,揚言要發兵江左,一舉平南!”
“這個苻堅,他是不是老糊涂了?”桓沖越聽越不對勁,終于發出了靈魂拷問。
這個確實是很準確的判斷了!
苻堅他不是老糊涂,他是最近幾年一直很糊涂,要不然也不能干出養虎為患這樣的蠢事來。
“他鮮卑慕容垂是往北邊跑,他苻堅反而要來攻晉,他是不是搞錯方向了?”
“他不是應該先去討伐叛將慕容垂嗎?”
“至少也要把長安城里的鮮卑人殺光,以儆效尤!”
“對啊!”
“苻堅就是這樣做的,只是,他的命令是兩道,一道是要圈禁城里的鮮卑人,一道就是宣布他要征兵攻晉。”
桓沖明白了,敢情這禍亂,竟然是苻堅自己硬生生的搞出來的。
“他這樣做,當然要把城里的鮮卑人逼反。”
“怪不得了!”
兩面開弓的苻堅,顯然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對長安城局面的控制力,征收新兵就一定會引發境內的混亂,更何況,苻堅征兵的對象是長安城的百姓。
這確實是比較省力的一種辦法,畢竟,長安城本來就是北方的第一大城市,人口眾多。
很容易就能抽調出一批青壯年,但是同時,這又是眼睜睜的把長安城搞亂的一種行為。
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大批的新兵征召入伍,那就意味著混亂,而慕容垂逃竄,這件事苻堅知道了,那么鮮卑軍團內部也肯定會獲得消息。
本來就人心惶惶,苻堅不思暫時安撫,反而,反手將鮮卑人圈禁,這些事情,每一個都是昏招。
難道,苻堅的身邊就沒有能勸說他的人了嗎?
當然有,但是,苻堅他也不聽啊!
“鮮卑人先反,羌人又反,而這些部族之中,最先挑頭的,竟然是人數最少的丁零人!”
“好家伙!”
“一夜之間,幾個部落竟然全都反了!”
“想不到!”
“當真是想不到!”
“是吧!”桓沖懟了桓伊一下,興奮之情,都快溢出來了。
“確實是沒想到。”桓伊亦附和。
果然,信使的訴說比單純的軍報要詳細清楚的多了,好端端的城市,竟然一夜之間就陷入了大亂,這讓桓伊也禁不住有些黯然。
“不過,更怪的還在后頭!”那信使神秘兮兮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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