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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 錯把魯莽當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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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斗,白手套,一把長劍,擂臺一決生死。

  決斗好像是貴族之間一種解決沖突的高雅行為。

  決斗文化的誕生背景,頗為復雜。

  比如羅馬遺留在泰西之上的城邦制度,城邦與城邦之間的作戰頻繁,兵禍頻頻的泰西,所有人都需要依靠武力求生,當遭遇不公之時,自然訴諸武力;

  比如羅馬就有一句諺語,法律是朝三暮四的,律法在西方不能說沒有,只能說聊勝于無。當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出現矛盾之時,并沒有公器去做裁定,因為裁判的長期缺位,為了解決矛盾,必然采用決斗的手段。

  比如泰西處于人間煉獄一樣的中世紀,糟糕的強人身依附的生產關系之下,幾乎所有的事兒,都必須要用決斗的方式來贏得自己的公正,既然這糟糕的世道無法實現基本的公正,那么用生死來做賭注,大貴族和小騎士,命都只有一條,決斗來對賭。

  私斗成風,除了加劇內耗之外,必然導致輕家國而重鄉土,勇于私斗怯于公戰的社會風氣,人人為了自己而活,為了維護個人利益的時候奮不顧身,為了公共利益的時候,則是畏縮不前。

  在先秦之時,普遍私斗成風,這種現象不僅僅是秦國,商鞅變法中就專門對私斗做出了規定,新法頒布后,依舊有人夏忙時私斗,商鞍下令逮捕了七百余人全部處斬,私斗之風立止。

  因此商鞅也飽受詬病,說商鞅是∶內刻刀鋸之刑,外深鐵鉞之誅;步過六尺者有罰,棄灰于道者被刑;一日臨渭而論囚七百人,渭水盡赤。

  徙木立信的立信,可不是背著一根木頭就獲得了黃金那么簡單,為了執行新法,贏駟不法,連贏駟的老師公子虔都受劓刑,被挖去鼻梁。

  正如之前朱祁鈺所言,變化,刀子下去了見到血了,就要繼續,因為這是你死我活之事。

  百代皆行秦法,對于私斗,歷朝歷代無不嚴禁。

  太史公對商鞅止私斗的評價是∶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斗,鄉邑大治。

  大明和莫斯科公國有很大的差別,大明這邊不僅不提倡私斗,甚至是嚴厲禁止的,若是伊凡在大明搞決斗,無論勝負,殺人者死。

  「我一定刻在心里,不敢忘記。「伊凡趕忙俯首說道。來自大明皇帝的警告,伊凡當然要格外的重視。

  伊凡略微有些緊張,因為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合時宜,他俯首問道∶「尊敬的大明皇帝,我有一個困擾了很久的疑惑,還請陛下慷慨解答我心里的疑問,請問陛下知道我們莫斯科公國嗎」

  「不知道,我就不接見你了。」朱祁鈺笑著說道∶「羅馬公主不遠萬里奔波至京師,朕對泰西之地不是一無所知,甚至知之甚詳。」

  「比如那個神圣羅馬帝國,居然制定了《黃金詔書》,確定了七個選帝侯,皇帝是選出來的嗎」

  「懸崖在面前,狼群在背后,是希望懸崖不夠深,還是希望狼群不吃人?」

  最后一句,是朱祁鈺用希臘語說出來的,這是一句羅馬諺語,是君士坦丁一世的名言,當時法蘭克人和哥特人進犯東羅馬帝國,君士坦丁一世在組織退敵之時,大聲疾呼,號召羅馬人擊退了法蘭克人和哥特人。

  伊凡萬萬沒想到,陛下居然會希臘語,而且還如此熟稔,他也明白了,為何鴻臚寺卿馬歡,總是將皇帝的漢話翻譯臣希臘語,而不把他的話翻譯成漢話。

  因為根本不用,陛下完全聽得懂。

  「陛下的博學廣聞,讓人驚訝的同時,還有敬佩。「伊凡嘆服,在他眼里,大明是極其傲慢的,這種傲慢體現在了很多的地方,比如大明人口中的蠻夷,在大明人眼里,和野獸無二。

  但此刻,他才發現,作為文明的燈塔,大明比他想象的更加文明,看看面前的大明皇帝,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人,依舊對世界充滿了尊重。

  伊凡三世頗為誠懇的問道∶「陛下,如何看待我們莫斯科公國」

  「如何評價?朱祁鈺喝了口茶,極為認真的說道∶「羅斯公國一分為三,斯拉夫人也分成了東西南三部,彼此征戰,彼此內耗。」

  「朕嗤笑神圣羅馬帝國的黃金詔書,可日耳曼的七大選帝侯來自于日耳曼人的七個古老部落,即便七個古老部族也能坐下來談一談。」

  「三支拉斯夫人同文同種同氣連枝,為何解決問題的辦法,只有征戰不休「

  「若要戰,就傾盡全力,一舉將對方徹底吞并!」

  「越是撕扯,傷口就越深,就越是離心離德,最終滿是狼藉,一地雞毛。」

  」朕并不反對戰爭,但不能把魯莽看成是勇敢。」

  中原王朝在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南北撕裂劇烈,但是魏晉南北朝的雄主們,無不是以一統天下為己任。

  神州陸沉,胡元入主中原百年,大明仍然頑強的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最終盤根交錯的屹立在這片土地上,最終彌合南北撕裂。

  馬歡將這段話一個字不差的翻譯了出來,伊凡的臉色立刻一陣青一陣白。

  這段話的邏輯非常完整,即便是神圣羅馬帝國,七塊散裝的帝國,依舊能夠維持一定程度的團結,而斯拉夫人,卻內戰不止。

  而把魯莽看做是勇敢,這句話更是近乎于指責的批評。

  朱祁鈺看出了伊凡的難堪,便順水推舟的說道∶「年輕人,如果你覺得不適,今天的奏對,就到這里,你回去好好休息,前往四夷館就學就是。」

  如此尖銳的批評,伊凡作為從小當做全俄王國建立者培養的世子,即便是再好的涵養,也要惱羞成怒了。

  朱祁鈺的話一點都不客氣,既然不愛聽,他自然不必說。

  「并沒有不適,尊敬而英明的陛下,您的話就是我前行的明燈。」伊凡頗為激動的說道∶「智者不應該只聽到贊美之詞,因為萬事萬物,沒有完美。」

  陛下的話真的很難聽,但是解開了伊凡心中許多的迷惑,尤其是所謂的全俄王國,到底是何等模樣,終于在陛下三言兩語中,有了清晰而明確的路。

  朱祁鈺倒是坐直了身子,又打量了一番伊凡三世,思考是不是讓緹騎們直接把這家伙掇住,就地處斬比較妥當到時候找個理由,比如驚擾圣駕便是交待。

  美利堅可以因為一管洗衣粉滅國,同為燈塔的大明,因為驚擾圣駕處決伊凡,阻止全俄王國建立的進程,極為合理。

  顯然,王復、王越、陳循、胡淡、馬歡對伊凡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是一個人杰。

  朱祁鈺開門見山就警告了一番,被伊凡視作榮譽象征的決斗文化,在大明一文不值。

  而后又用選帝侯制背后的七個日耳曼古老部落的沖突與合作做對比,批評了斯拉夫人之間的內耗,給泰西三蠻族看笑話。

  而朱祁鈺也對斯拉夫人的作戰方式,做出了他個人的評斷那就是把魯莽看做是勇敢。

如此難聽的話,伊凡這個年紀,聽到之后,不是應該爭辯,或者暴起離開嗎  可是并沒有,伊凡好好的坐在了那里,并且一副繼續聆聽訓戒的模樣。

  朱祁鈺沉默了片刻說道∶「莫斯科公國,因為給金帳汗國收稅累計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連金帳汗國的可汗都眼紅,經常遣使索要貢賦,為此莫斯科公國經常和金帳汗國發生沖突。」

  「不義之財如流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來的容易,也可能因為分贓不均而離心離德。」

  莫斯科公國的強大,是因為給金帳汗國的韃人收稅,這個收稅的過程,往往伴隨著血腥的殺戮和劫掠,參與劫掠和殺戮之人,必須要填滿自己的口袋,才會上交給莫斯科大公,莫斯科大公再與金帳汗國分賬。

  這種血稅,在全俄王國建立之后,便收不得,收了之后就是亡國。

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災,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  和不仁者沒什么好談的以危為安,以災為利,把導致亡國敗家的事當作快樂。這樣的不仁者,若是還能同不仁者說什么,哪會有亡國敗家的事呢?

  朱祁鈺和稽戾王無話可說,一劍殺了就是最好的交流。

  伊凡只感覺一股氣血在自己的心頭翻涌,讓他面紅耳赤,伊凡想要反駁。

  陛下這番話,等同于當面在說,他過去十九年引以為傲的家族,不僅不值得驕傲,甚至應該引以為恥,等同于說,過去所有的榮光,不過都是劫掠罷了。

  但是伊凡無從反駁,因為這是事實,他極為真誠的俯首說道∶「感謝慷慨的大明皇帝,用智慧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雖然這條路依舊坎坷。」

  」朕說話的確難聽了些。」朱祁鈺仍然是一如既往的不接受贊美,他其實有很多夸獎的話,但是他已經答應了于謙和胡淡,要實話實說。

  實話往往很傷人。

  「我已經走了兩萬里路,來到了大明京師,一路上見識了太多的人和事,分得清不懷好意的好和正直和誠懇的壞,我懷著十二分的誠意,感謝陛下的這番話。」伊凡走了太久的路,見了太多的人,他當然知道一些難聽的話,反而是救命良言。

  人心隔肚皮,伊凡的道謝是否是誠心實意,朱祁鈺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他三十七度的體溫,再說不出更多冰冷的話了。

  接下來的奏對,可謂是賓主盡歡,朱祁鈺大多時候在聽,伊凡講了許多關于泰西的一些趣聞。

  比如英格蘭群島上,紅薔薇蘭開斯特家族和白薔薇約克家族為了英格蘭王位,打得不可開交;

  波蘭在與條頓騎士團的戰爭中節節勝利,但是仍然無法徹底摧毀條頓騎士團的抵抗意志;

  不可一世的征服者奧斯曼蘇丹法提赫在一座守軍不到六千人的小城貝爾格萊德碰了一鼻子的灰,白騎士亞諾什匆雅提,帶領六千人抵擋了奧斯曼王國的西進之路。

  朱祁鈺詳細了解之后,才知道,黑羊王國的雅迪格爾為何沒能在赫拉特等到奧斯曼的援軍。

  原來是奧斯曼蘇丹躊躇滿志的準備十萬大軍西征,準備一鼓作氣統一泰西,可就在塞爾維亞的貝爾格萊德,被六千人給揍的找不到北…

  而這位白騎士亞諾什匈雅提,被稱之為天主圣盾的家伙,天克奧斯曼王國,無論奧斯曼王國如何用力,但就是無法再進一步。

  「軍事天賦是一種罕有的天賦,并不會因為你的血統、學識、名望、身份而改變,希望你謹記這一點。」朱祁鈺聽完了之后,不得不感慨,這些有軍事天賦的人,真特么可以為所欲為。

  六千人,抵抗十萬人的進攻,無論怎么看都不可能。

  但是這場名為「貝爾格萊德圍困」的戰爭,拿下君堡勢弱破竹的奧斯曼人,居然怎么都啃不下來,還死了一萬兩千余人。

  搞出陸地行舟的法提赫顯然不是庸才,可小小的貝爾格萊德,就是打不下來。

  伊凡三世也沒什么軍事天賦。

  在烏格拉河對峙中,莫斯科公國積累了幾代的精兵強將,差點在伊凡三世手中,毀的一干二凈。

  烏格拉河對峙,是伊凡三世為了擺脫金帳汗國的束縛,武力拒絕和金帳汗國稅收分賬,結果打著打著,伊凡三世越打越怕,直接從前線跑回了莫斯科,連夜拋棄大軍跑了!

  他跑了!

  若非金帳汗國早已是強弩之末,若非教宗瓦西安勸諫,把伊凡三世勸回去,這全俄君主的美夢在烏格拉河對峙中,化為泡影了。

  伊凡滿是認真的說道「即便是在莫斯科,我也聽聞了陛下的英武,越往東走,聽到的傳說越多,想來,陛下一定是軍事奇才,才能率領大明軍隊,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

  「近來,聽聞陛下在近萬里之外,又獲得了一大片的領地。「

  「陛下的名字,是瓦剌人的噩夢。」

  無論是朱祁鈺,還是興安,亦或者是馬歡,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陛下的軍事天賦,那可是大明帝國的最高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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