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道士只是個求財的小人,危險將近時本能的會避開,對待這九龍嶺上這七座以星斗為名的道觀的秘密自是不知曉,也不敢知曉的。
“月圓之時,帶我去看看功德池下的東西。”季崇言沒有多問,只對紫光道士說道。
過兩日就是月圓之時,就能看個究竟了,紫光道士連連應聲:左右又不是他的東西,看就看唄,莫說看了,帶走也同他無關。
“對了,九龍嶺的堪輿圖也給我一份看看,”季崇言瞥了紫光道士一眼,狀似無意的道了一句,“似這等一觀皆是至陽生辰的小道士,我只在那等道家獻祭法陣里看過。”
這話一出,紫光道士臉色便是一白:這位世子爺的想法著實與他如出一轍,否則,當年他也不會這般惶惑害怕了。
尋常人當然不懂什么道經之說,可所謂的邪門“獻祭法陣”不管正史、野史還是話本子上都有這樣被獻祭的“倒霉蛋”,他當然不想當這樣的倒霉蛋了。只是,于道經之上他委實沒天賦的厲害,這么幾年也沒琢磨明白,不過所幸老觀主同繼任觀主都死了,這幾年也漸漸叫他放下了心。如今這位世子爺的話倒是突然提醒了他,天權觀的觀主們死了不假,可其余觀中的道長們都還在呢!尤其是那瑞元觀的,養著一堆毒物,真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瑞元觀的人兇得很,”既然一同上路,路上閑著無聊,姜韶顏就開始同被紫光道士踢出來的玉清小道士閑聊了起來,玉清小道士吸著鼻子小心翼翼的同她透著口風,“觀主同繼觀主都喜歡養毒物,蛇鼠蟲蟻的可嚇死人了!有一回,我同師兄過來送接濟,師兄一不小心摸到了那蜘蛛爬過的桌子,整個手便立時腫了起來,好幾日才退下去的。”
其實其余六觀,不,老觀主他們若是沒死,是七觀的“正統道士們”都挺嚇人的,關鍵還個個厲害的能飛檐走壁,捏死他們同捏死螞蟻一般簡單。
“大抵是七八年前,老觀主他們還在,我們天權觀不富裕,我同兩個師兄去領接濟,從瑞元觀領了兩袋摻了石子的米粥之后,兩個師兄不小心撞到了那瑞元觀的王盧,那王盧當時就冷笑了一聲,讓他們‘等著’,兩個師兄很害怕,待回了觀,連忙同老觀主說了此事,老觀主卻道是他們多想了,”玉清小道士吸著鼻子,一雙眼睛紅的如同兔子一般,“沒過多久,有一日大早上,老觀主把兩個師兄叫去道瑞元觀多了些米糧,叫他們二人去領,兩個師兄很害怕,可老觀主的命令卻不得不為,只能硬著頭皮去了,這一去便再也沒回來…大家都說兩個師兄是被王盧弄去喂了毒物。”
姜韶顏“嗯”了一聲,瞥了眼紅眼睛的“兔子”玉清小道士,順著他的話接話道:“如此聽起來,瑞元觀還挺可怕的,其余的幾觀應當好一些吧!”
玉清小道士聞言卻是扁了扁嘴,搖了搖頭,一張臉快哭出來的模樣:“也好不到哪里去。天樞觀的道長一只手大,一只手小,大的那只手總是纏著紗布,聽說那手能直接放入火中烤,是什么鐵砂掌;天璣觀的會使同人差不多大的大刀,一刀砍下去,能把地都劈裂開來‘天璇觀的那個道長長的跟個孩童一般大小,臉卻是個大人臉,聽說會縮骨功,能從奶狗洞里鉆出來…”
姜韶顏認真的聽著,來之前她同季崇言已經查過了,這七觀的觀主都會厲害工夫,江湖上皆有些名頭。天權觀那老觀主使得就是雙劍,繼任觀主也頗得真傳,不過被毒蛇咬死了而已。
果然再厲害的工夫,到底也怕被毒物暗算的。
這也是季崇言此次會找她上山來的緣由,這瑞元觀實在有些棘手,若是沒有瑞元觀,大不了多帶些兵馬,踏破這九龍嶺,也能擒住這些道士。
玉清小道士人生的瘦弱又普通,性子也軟,一看就是個好欺負的模樣,她問什么,他答什么,幾乎有問必答,且答的無比詳細。
姜韶顏看了片刻身旁神情害怕慌張的玉清小道士,頓了半晌之后,忽地開口問他:“玉清小道長來天權觀多少年了?”
玉清聞言呆了呆,卻依舊老老實實的回道:“好些年了,我自記事起,五六歲的年紀便來天權觀了。”
姜韶顏看了眼玉清,道:“那你來天權觀有十五年了?”
這話一出,玉清小道士臉上的呆滯之色更為明顯了,他看向姜韶顏,脫口而出:“姜四小姐怎么知曉的?”
姜四小姐說的不錯,他如今已過弱冠,人卻矮小、普通又瘦弱,看起來同個十五六歲還沒完全長大的半大孩子一般。尋常人見了他很少有人能一下子便猜中他真實年齡的。
姜韶顏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頓了頓,忽地笑問他:“觀主素日里同你交情如何?”
“還…還好。”玉清小道士蹙了下眉,卻本能的開口回道,“觀主除了偶有訓斥我總是抱著經書似個書呆子一般,素日里對我還挺好的。”
是么?姜韶顏聽到這話卻是輕哂了一聲:若是真的好,紫光道士就不會讓他來同她去瑞元觀了。
會被挑出來的,定是紫光素日里最是看不慣的。
“你素日里看的什么書?”姜韶顏繼續有一岔沒一茬的同他閑聊,“尋常的道經…又或者”女孩子說到這里,瞇了瞇眼,“老觀主和繼任觀主留下來的道經?”
這話一出,玉清小道士的身形便是一僵,抬頭詫異的看了眼姜韶顏,而后臉色一白,頓了半晌之后,才耷拉著腦袋回道:“是老觀主和繼任觀主留下來的道經,我想著…就這么扔了也挺可惜的,看看也好。”
季崇言眼下應當已經制住紫光道士“審問”了一番了,她雖不知詳細過往,可想也知曉,紫光道士這位子來的“不太正”,對老觀主和繼任觀主相關的所有物件都有些心虛和排斥,這玉清又喜歡看老觀主和繼任觀主留下來的道經,被紫光道士“看不順眼”也是自然的了。
是以,直接把玉清打發出來同她執行這“美差”來了。
“看的懂么?”姜韶顏笑著繼續問他,目光微微閃了閃,道,“聽聞這等東西深奧的很,沒人領進門學不會的。”
玉清小道士聞言立時道:“也就…隨便看看,打發下時間罷了。”
“你身上腰帶上的符是你自己縫的?”姜韶顏目光下移,落到了玉清小道士拴在腰間的腰帶,同天權觀里那些道士一樣,玉清小道士的腰間腰帶上也畫了符。
玉清小道士聽罷神情略略怔了一怔,本能的垂眸瞥了眼自己腰帶上的紅符,遲疑了一刻,點頭道:“…是,都是我們自己縫的。”
姜韶顏“嗯”了一聲,頓了頓,正想繼續開口,卻忽聽耳邊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傳來,一股源自身體本能的不妙之感油然而生,還不待他二人有所反應,前方不遠處的樹叢間一只巨大的蛇腦袋便猛地探了出來。
身旁的玉清小道士本能的發出了一聲尖叫,整個人腿腳肉眼可見的哆嗦個不停,口中顫顫道:“姜…姜四小姐,快…快…”
姜韶顏臉色也是一白,看著這巨大的蛇腦袋,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袖袋。
她上山來自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尤其是在瑞元觀擅毒物這一點上,她帶來的東西不少,自是也有驅蛇所用的藥粉的。
可這蛇…雖說只是探了個頭出來,可從樹叢間隱隱可見盤旋的長度大小似是蟒蛇。只是以它五步蛇的品相來說正常怎么長都不該長成這樣。
蟒蛇樣的五步蛇,饒是姜韶顏一早做過準備這些毒物指不準會長成“奇形怪狀”的模樣,卻還是有些害怕。
她雖是跟張神醫學了不少東西,又有慧覺禪師那些時日“口授”了不少用毒醫毒的技巧,可到底還是女孩子心性,看到這種東西一瞬間天生的驚慌感自腳下油然而生,以至于在一旁玉清小道士本能的發出尖叫的瞬間,她張了張嘴,本能的開口喚了一聲“世子…”
不過好在這一聲不算響,全然被玉清小道士的尖叫聲蓋了過去,待到回過神來,姜韶顏臉色發白,耳尖卻有些發紅:畢竟才從天權觀離開不到一個時辰,同季崇言呆了兩日,還沒反應過來她此時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此時在她身旁的不是身懷武藝又有手段的季崇言,是膽子比她還小的玉清小道士,姜韶顏瞥了直打哆嗦,連腿都邁不開的玉清一眼:這玉清…算了,還是她來吧!
雖說這蛇長的有點“不大正常”,不過到底還是蛇,她一早為山間毒蟲蛇蟻配置的藥粉應當也是有用的,只是才這般想著,那蛇卻是盯著他們看了片刻,目光尤其在她身上盯了好一會兒之后便轉身隱入了叢林,隨著一身淅淅索索的聲音,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姜韶顏松了口氣,卻還不待她開口,便聽身后“噗通”一聲,玉清腿腳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可嚇死我了!”玉清抹了一把眼淚,一邊拭淚一邊抬頭淚眼婆娑的向她望來,“那蛇…那蛇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就是咬死我們繼任觀主的那一條啊!好些年不見,它又長大了不少…”
正要說話的姜韶顏聞言有些意外,玉清卻抹了把眼淚不消她問,就說了出來:“姜四小姐,那蛇原本是瑞元觀那個王盧養的,叫我們觀主丟掉的…”
不等她開口,玉清便十分配的把蛇的來歷說了個清楚,也算解決了姜韶顏心底的疑惑。
如此的話,倒是解釋得通了,難怪那繼任觀主沒有躲開這毒蛇的撕咬,原來不是尋常的毒蛇,也難怪其余六觀沒有對紫光道士一行人動手了。原來是自己人下的手,心中理虧罷了。
姜韶顏輕哂了一聲,伸手把坐在地上的玉清小道士拉了起來:“好了,莫要哭了!它既如此有靈性,放過了我們,顯然不是要對付我們的,快走吧,不然…”女孩子說著抬頭望了望天,“天黑之前到不了瑞元觀,宿在野外才更危險。”
這倒是!玉清小道士瑟縮了一下點了點頭,頓了半晌,卻忍不住問姜韶顏:“姜…姜四小姐,一定要去瑞元觀嗎?”
姜韶顏回頭瞥了眼他的腰帶,似笑非笑的反問他:“你不想去?”
是他的錯覺么?總覺得這姜四小姐似乎把他看穿了。
可…這怎么可能?他同這姜四小姐接觸才不到一個時辰而已,若這姜四小姐真這么厲害,又怎么會被觀主誑著出來…玉清這般想著下意識的掂了掂背在背上的包袱,包袱里存了些他自己家當,還有這一次觀主讓他“送出”的接濟,他原本是打算在路上磨蹭磨蹭,待到天黑了,直接尋個小道,帶著“接濟”和家當跑路的。畢竟,他雖是喜歡研讀道經,可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的,若是危及性命,自然是要先跑為妙的。
玉清干笑了一聲,正想繼續開口,便聽姜韶顏再次開口了:“身上的符縫的不錯,這一觀道士里,只你身上的符畫的是對的…”
這話聽的玉清面色一僵,還不待他開口,便聽女孩子再次開口了:“我若是不想同你去,同紫光說一聲就是了,他原本是要把一個叫玉樹的小道士給我的…”
他同玉樹師弟都是觀主不大喜歡的。若他不被喜歡是因為看前任觀主的東西,屬于自己“作”出來的不喜歡的話,那玉樹師弟就是天生的了。
他們出家人雖是世外之人,可也生了眼睛,知曉美丑。玉樹師弟就是他們一觀里頭生的最好看的“觀花”,當然,“觀花”比被姜四小姐看中的季世子還是差了些姿色的。
可既是上路,有個好看的相伴總是好的,是以一開始紫光道士是相中了玉樹的,奈何姜韶顏挑了玉清。
倒是多謝厚愛了,沒成想,還有女施主能舍了玉樹而相中他。
既然話攤開了,姜韶顏也懶得再兜圈子了:“選你既是因為我需要一個厲害的幫手,也是不想給世子留個極有可能搗亂的聰明人。”
所以,這姜四小姐就把他帶走了,給季世子留了一觀什么都不懂的外行?
給世子爺留這么一觀什么都不懂的笨的,顯然是方便世子爺接管天權觀了,那他…
“你同我去把那六觀的道士解決了。”女孩子語氣輕飄飄的說道。
這話說的…才站直了身子的玉清險些沒再一次跪倒在地上。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姜四小姐是個聰明人,此一行同季世子上山根本就不是沖著小住來的,而是一開始就打算收拾這九龍嶺上的幾觀道士。
可既是聰明人,就該更清楚“敵我懸殊”啊!
“姜四小姐,那六觀里頭每個都是極其厲害的武林高手,便是你也會武…”
“我不會武。”姜韶顏認真的糾正他。
不會武…
玉清聽了只覺得壓在胸口的石頭更堵的慌了,開口的聲音也不由大了幾分:“姜四小姐,人家隨手一巴掌,都能拍死我們,我們兩個去瑞元觀,豈不是送死?”
他可不想死,他還想活,長命百歲的活著。
“那有什么難得?”女孩子聞言卻是不以為然,“在他們干掉我們之前,先干掉他們便是了!”
這話聽的玉清更牙疼了:這姜四小姐是怎么把這話說的這么輕飄飄的?是哪個給她的自信他們一個“弱男子”一個“弱女子”能解決那六觀的道士的?
“姜四小姐,明人不說暗話,我還想活,”玉清搖了搖頭,正色道,“我還想多看看這世間,就不…唔,你…”
看著似是個“文弱女子”的女孩子前一刻還在認真專注的聽著,后一刻卻不等他說完,就突地伸手,一手擒住了他的后頸,在他本能抬了下頭的瞬間,直接從他口中彈了顆藥丸進去。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他連舌頭都未來得及動,那藥丸便直接滾入了他的喉中,玉清大驚之下來不及有別的反應便本能的干嘔了起來,想要將藥丸從喉中取出來。
那藥丸卻早已沿著喉口滾到肚子里去了。
慢條斯理的看著玉清干嘔了幾聲卻什么都吐不出來,女孩子才緩緩開口道:“沒用的!別白費力氣了,都滾到肚子里了,眼下只怕都已經融了!”
這話說的…玉清停下了干嘔,憤怒的看向女孩子,大聲質問:“姜四小姐,我同你有仇?”
有仇?姜韶顏認真的想了想,而后搖頭:“沒有啊!”
“那你給我吃的是什么東西?”玉清心知這玩意兒多半不會是什么好東西了。
女孩子神情平靜的說道:“毒藥啊!”
毒…毒藥!玉清聽的呼吸再次一滯,憤怒的指著女孩子,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
“我少一個幫手。”女孩子伸手將指向自己的手指撥到一邊,看著他,贊許的點了點頭,道,“五六歲入觀,又是‘至陽生辰’,卻能安穩活到現在,還真正學懂了道經卻不被人發現,可見是個能沉得住氣的,在那六觀道士前想來也不會輕易泄露了秘密,我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幫手。”
如此“厚愛”,玉清胸口堵的更厲害了:他可謝謝她了!還不待他再次開口,便聽女孩子再次出聲了:“聰明人我也不是找不到,可似你這般連身份都不用找,拿來就能用的,還是沒有的。”
眼見他氣的差不多了,女孩子才見好就收,正色說了起來:“天權觀的道經不全吧!”
提到道經…正在氣憤中的玉清愣了一愣,不可思議的看向女孩子:“你…你怎么會知道?”
女孩子輕笑了一聲:“這七觀打一開始就同陳讓陳先兩人有關,本是同源,互相之間必然有所聯系。”
“我對道經不感興趣,也只是隨便粗粗翻了幾本道經,了解的不多,卻也發現,將這七座道觀所處的位置在堪輿圖上畫起來,同道家的七星法陣很是類似…”
玉清抽了抽嘴角:好個對道經不感興趣,隨便粗粗翻了幾本,了解的不多…這般個了解的不多法,已經把天權觀里那一觀的道士遠遠甩在后頭了。
“再加上七座道觀傳承的武林功法沒有一樣重合,我斗膽推測,這七座道觀每一座道觀下都有一樣單獨的秘密。這些道觀同陳讓有關,我翻過陳讓寫的書,不管是與道法有關還是同陣法有關,其內容雖是看了個一知半解,卻意外的發現他這個人性子極為板正,不管什么書都喜歡分成七章,每一章內容皆沒有重合之處,需要合起來才能完整…”
“這種骨子里的習慣很難改變,所以我猜這七座道觀必然也是如此,功法只有一部分,那道經定然也只有一部分,”女孩子說到這里,看向神情已經轉為凝重的玉清,給出了承諾,“待此間事了,解決了那六觀道士,我會把剩余的道經給你。”
比起紫光道士只是為混口飯吃,玉清小道士是當真醉心于道學,道經…自是想要的。只是此前,這種事當真也只能想想而已。
那六觀的東西他根本不可能弄到手,也沒這個機會。眼下…機會就在眼前,只是…危險了點…
危險了點…玉清小道士抽了抽嘴角:不是一點一點,分明是危險的很!哪知道一個世子,一個伯府小姐,都是世間的富貴人,不好好享福,偏生跑上山來趟這趟渾水…
他還在想著,那廂的女孩子已經再次開口了:“天快黑了,你還走不走?”
“走什么走?不走了!”玉清咬了咬牙,抬頭看向女孩子,“我…我就拼它一回,哦,你先把解藥拿來!”
解藥?
對著玉清伸出的手,女孩子輕哂,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眼下給了你,你若是做到一半跑了怎么辦?等事成了我再給你!”
真是…忒壞了!玉清冷哼了一聲,收了手。
無量天尊在上,他可是被人脅迫的,不是故意搗亂的!天尊可要保佑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