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比以往干凈,和煦柔軟的光灑落,籠罩了整個北桑城。
遠處,柔和的風帶著細微的嗚咽聲,云姑娘安靜的站在樹下,笑著。
云淺的笑,在徐長安的心里一直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一騎絕塵,沒有之一。
云姑娘笑起來好看嗎?
對于徐長安而言,這應當都不算是一個問題,因為答案早早的就寫在那里。
讓今日之前的徐長安去想,哪怕是殺了他也不可能覺得,自己在面對姑娘的笑容時會退縮。
雖然說,丈夫面對妻子在某些時候退縮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們之間,應該退縮的那個人分明是只有一刻鐘的云姑娘。
徐長安抓著席帽的指節微微發白。
沒辦法,任何一個人在他這個角度見到遠處那一臉明媚笑容的云淺,都會下意識駐足的。
徐長安咽了口口水,他眼角微微抽動,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
云姑娘一個人居然笑得這么開心,莫不是…“世界要毀滅了?”
徐長安拿著席帽在原地愣住,沒有第一時間迎上去。
此時的云淺著實是顛覆了徐長安對她的認知,要知道…平日里哪怕是遇到了高興的事兒,云姑娘也絕對不會笑的這么開心的,甚至這種場面在他夢里都不會出現,可如今卻實實在在的出現了。
再奇怪,那也是云姑娘,即使她忽然換了一個性子,也沒有給他任何的陌生感。
真正讓徐長安感覺到渾身不自在,甚至覺得有些瘆得慌的…是…
這是不折不扣的假笑。
他實在太了解云淺了。
云姑娘真正高興時候的那細微的翹眉、舉動,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刻在他的心上。
眼前這個笑容明媚到可以將他整個人都融化掉、甚至露出幾分貝齒的…陽光大姐姐?
你是誰啊。
徐長安嘆氣。
若是換成旁觀視角,怎么看怎么覺得是妻子發現丈夫逛青樓,出來抓人時那“和藹溫柔”的笑意。
云姑娘吃醋了?
還是說,她是知曉自己去要了夜用的功法,知道他以后不會克制,要孩子的希望變大了,所以真的很高興?
不可能。
因為她身上的違和感實在是太重了。
后人駐足,前人催促。
云淺瞧著徐長安摘了帽子,抓著帽檐在遠處那局促的不肯上前的模樣,偏著頭,面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不好用嗎?
那執棹少女走的時候分明與她說,會管用的。
不過也正常。
她的夫君本來就不似個正常的男人。
云淺秀氣的眉毛忍不住蹙起了一些,這讓她面上所維持的笑容變得更加脆弱。
徐長安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他走到云淺的身邊,拿起樹下的雨傘順勢拎著,然后問道:“小姐,你在這兒…做什么。”
“等你。”云淺一如往常的說道。
徐長安深吸一口氣。
是熟悉的云姑娘。
是熟悉的云姑娘。
“…也對,我問的都是什么話。”徐長安嗅著云淺身上那熟悉的香氣,整個人就好像忽然的放松了下來,他在云淺平靜的視線中,忽然將撿起來的傘重新丟到地上,然后…就這么在院子前,擁了上去。
被徐長安輕而易舉的擁入懷,云淺感覺到一雙手死死的箍住她的腰,便反手摟住他。
“你怎么了。”
“沒什么。”
徐長安將頭埋在云淺的頸間狠狠吸了一口,不再說話。
是啊…
他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
可方才之所以駐足不前,卻也不純粹是因為云淺的笑容“嚇”到了他,而是看到姑娘在門前等著那一幕…
即便這個院子是他第一次來,徐長安卻仍舊感覺到無比深刻的歸屬感,那種回家的安心在云淺的溫度傳來后,將他整個人都要融化了。
此時并非是在院子里,所以徐長安和云淺一見面就先來一個擁抱的事情并沒有瞞過周圍的女子們,她們遠遠的瞧著,有羨慕的,有吃醋的,有笑的,卻唯獨沒有上來打擾的。
只覺得,徐公子和妻子的關系果然很好。
就是…
公子似乎有些纏人?
可一想到徐長安是云淺的童養夫,姑娘能這樣的包容他似乎也沒有什么奇怪的。
徐長安深吸一口氣,輕輕松開云淺,這才說道:“小姐,嚇到你了?”
“嚇?”云淺搖搖頭,說道:“我很喜歡…所以,你是什么了?”
“怎么說呢。”徐長安扭過頭:“只是方才和祝前輩在那兒勾心斗角…嘛,也說不上是勾心斗角,只是與前輩交談需要思考的東西太多,便有些累了。”
和祝平娘相處,真的是時刻精神都要緊繃,要分析她每一句話背后的含義…
徐長安很早之前的“云淺能量”就耗盡了,急需姑娘的補充與安慰。
所以他方才看到云淺那“陌生”的樣子后,才愣住了。
如今姑娘恢復如常,他才徹底安心下來。
什么叫溫柔鄉啊,這就是。
祝平娘哪怕再好看,再嫵媚,在徐長安眼里能給他帶來的也只有壓力,他需要思考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又哪里來的心思去在意什么美色。
“原來是這樣。”云淺明白了,她忽然有些高興。
因為,這也算是祝平娘帶給她的親近,沒有祝平娘的壓制,徐長安也不會反彈的這樣厲害,這樣看來,那個祝姑娘也很討喜歡。
“這算是小別勝新婚嗎?”云淺問。
“…”徐長安老臉一紅,總算是意識到自己此時有多丟臉,他尷尬的后退兩步,說道:“應當是算吧。”
“嗯。”云淺應聲,隨后瞧著他:“你吃酒了?”
徐長安聞言,脊背一涼,卻如實說道:“吃了一些玉露,祝前輩準備的,不好落了她的面子。”
說完,他迅速補充道:“小姐,你是知道我的,平日里咱們吃酒,我什么時候喝過玉露?”
他和云淺在一起,都是吃烈性的酒,玉露這種柔物他不喜歡。
“我只是問一下。”
云淺彎腰撿起被徐長安丟到地下的傘,又牽住他的手:“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云淺往院子里走,同時迅速開動腦筋,在想自己看過的那么多書中,夫君歸家后身心疲憊,作為妻子的應該提供什么。
溫柔鄉應當只是第一步。
二人步入庭院,徐長安在院子外那群女人可惜的視線中將大門關上。
云淺正想著,卻一個踉蹌,于是轉過頭看向關上門就不走了的徐長安,疑惑。
“小姐。”
“嗯。”
徐長安終于是忍不住了:“你方才在門前…笑什么呢?可是遇了什么好事。”
“你回來了。”云淺一如既往。
這就是好事。
“不,我是說…”徐長安瞧著眼前這個一臉疑惑,眸子清澈的姑娘,愣住了。
因為,他不免開始懷疑,方才門前那個笑容明媚的女人真是眼前這個情感不外露的姑娘嗎?
“是…我在做夢?”徐長安忍不住掐了一下云淺的臉。
云淺:“…”
“這手感,也不是做夢。”徐長安仔細品味方才指尖那淡淡的冰涼觸感,咳了一聲:“小姐,你今天真好看…所以,你到底在笑什么。”
“這很重要?”云淺不理解徐長安為什么會這樣的在意,她牽著徐長安的手往屋子的方向拽了拽,卻拽不動,便蹙眉:“你不是說累了。”
對于云姑娘而言,什么事情都比不上徐長安休息重要,所以不甚愿意與他在這兒站著說話。
徐長安卻不這么想,云姑娘為什么笑的那么滲人,他若是弄不明白,別說休息了,喘氣都心口疼。
“在笑什么。”徐長安固執的問。
云姑娘輕輕嘆息,“她與我說,女子如果經常笑會更好看,你會更喜歡。”
徐長安頭上起了一堆問號。
云淺便告訴徐長安,他離去之后,執棹少女一直陪著她說話,一直到一刻鐘之前才離開。
徐長安懵了。
好一會兒,還沒有緩過勁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句話一時間所體現出來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多。
方下執棹少女讓云淺經常笑笑這個槽點無數的事情…單單說以云姑娘的性子居然能夠與一個陌生人聊這么久就很離譜了。
甚至不僅僅是聊天,還聽從了她的意見?
他離開的這一會兒,都發生了什么?
云姑娘是這么好攻略的人嗎?
徐長安心里一時間急的像是有貓兒在抓撓,可他還是順著先前的話題說道:“經常笑笑?沒有什么高興的事情為什么要笑?”
“我也是這么說的。”云淺點頭。
執棹少女告訴她經常笑笑比什么胭脂都好用時,她也是這么說的。
“不過,她知道你要回來,急匆匆走之前,與我說,讓我一定要試試…笑。”
云淺回憶著執棹少女給自己展現的笑容,開始一比一的復刻。
“就是這樣笑…嗚…”
忽然的被捂住嘴,云淺眨了眨眼。
“我說呢…”徐長安嘆息,無奈的說道:“小姐,那乘船的姑娘是個元氣的性子,在你身上可不合適。”
云姑娘學出來的元氣少女模樣雖然十分讓人心動,但是對于徐長安而言,和見了鬼也沒有什么區別。
云淺輕輕掰開徐長安手,自懷中取出手絹擦了擦他的手指,同時問:“不好看?”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徐長安無奈:“只是,小姐只要做自己就好了。”
自然的云淺才是最好看的,為了他而刻意的做作,實則是落了下乘。
“我知曉了。”云淺嗯了一聲。
“小姐,你和那乘船的姑娘…關系很好嗎?為什么她說說你你多笑笑,你便聽了?”
“很好吧。”
徐長安聞言,匪夷所思的看著云淺。
這和顧千乘說讓云淺下廚留住丈夫的心,云淺聽從的進廚房可不同。
下廚,縱然沒有顧千乘的提醒,云淺也一直惦記著。
“傻笑”這件事可不一樣,沒聽見云淺說了嗎,她的想法和徐長安一樣,都是“沒有什么高興的事兒為什么要笑”…那么,她會違背她自己的想法而聽從一個外人的建議…
這個事情可就很值得說道了。
徐長安一時間心跳加速,他竟然…有些興奮?
吃醋是不可能的。
徐長安在想明白這件事后,一時間覺得云姑娘方才的傻笑是那么的可愛。
因為,如果姑娘會去聽去他之外的人的意見,就說明她很有可能交上朋友了。
這對于徐長安來說,可是比過年更要值得慶祝的事情。
難道在自己日復一日的督促下,云姑娘終于不再自閉?
徐長安緊緊抓住云淺的手:“小姐,你很喜歡那乘船的姑娘,對嗎?”
“喜歡?算是喜歡嗎?”云淺眨了眨眼,隨后眉頭皺起,嗔道:“輕些。”
“哦…”徐長安立刻松開云淺的手,隨后問道:“是不是喜歡,所以才嘗試聽她的建議?”
“喜歡。”云淺點頭。
但是徐長安的高興還沒有持續多久,云淺就繼續說道:“因為你會喜歡她,所以我也喜歡。”
這沒有問題。
徐長安卻覺得問題大了。
喜歡?
誰喜歡了?
他不過是平日里來花月樓,做了幾次執棹少女的船,就被云姑娘扣了這么一頂帽子?
誤會都不算是重點。
原來…云淺會在意外人,又是因為自己。
嘩的一盆涼水澆在頭上,讓徐長安逐漸冷靜下來,他仔細想了想,也就知道云淺所謂的“他喜歡”是從何而來的了。
當初,柳青蘿遇到麻煩時,執棹少女擔心柳青蘿來找他求救,自己幫了她許多,態度也算溫和。
那時候他的態度讓云淺覺得自己喜歡她?
“小姐,這可不算是喜歡。”
“我知曉你如今不喜歡。”云淺心想那是徐長安本來的姻緣線,只是現在沒了。
但是云姑娘很聰明,她不會去解釋的很清楚,因為她知道,這些話說出口,徐長安會不高興。
所以,云淺在意另一件事。
關于自己的笑,重要的不是聽從意見去笑這件事好不好,而是徐長安會不會喜歡她經常笑。
徐長安喜歡溫存,嘴上不也整日排斥溫存。
她的夫君總是口不對心的。
云淺便指著自己的嘴角:“你真的不喜歡嗎?”
“說實話…有些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