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宮城打探謝力科夫落腳點當天。
岡本清福等人為即將到來的勝利歡呼雀躍時,鄔春陽也得到了想要的情報,他收好袖珍望遠鏡,從謝力科夫的藏身地附近撤退。
數個小時后,林傅一郎府邸對面的畫店里,左重品著茶水,鄔春陽站在一旁小聲匯報。
“副座,日本人果然在監視佐爾格,昨天與其見面的畫家宮城今天去了城郊的一座莊園,那附近有大量鬼子特務在活動。”
說完,他壯著膽子問道:“不過您怎么知道佐爾格有問題,難道就是因為林傅被跟蹤?”
鄔春陽提出的這個問題,左重必須解釋清楚,而且答案要符合邏輯,這事會記錄在行動日志里,老戴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左重將茶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口中吐出幾個字:“是,又不全是。”
“是,又不全是?”
鄔春陽糊涂了,不明白這句話什么意思。
左重微微一笑,繼續說了起來:“林傅一郎被監視這件事不能孤立看待,傅玲之前說過,紅俄遠東地區負責人叛逃了。”
鄔春陽反應很快,立馬接道:“您是說,那個紅俄叛徒可能提供了某些情報,這才導致日本人跟蹤林傅?”
“不錯,日本人是在調查紅俄鼴鼠,林傅一郎只是遭受了池魚之殃。”
“那么問題來了,林傅一郎是在什么地方接觸的紅俄鼴鼠嫌疑人呢?”
“林傅一郎平時要么工作,要么在家陪妻子,只有星期三會去參加近衛的早餐會。”
“我親自去看過,除了林傅之外,鬼子的反諜人員沒有監視任何大藏省官員,這證明紅俄鼴鼠不在大藏省。”
“林傅的妻子是大貴族出身,周圍人多眼雜,從小接受的也是貴族教育,這樣的人不可能是間諜。”
“答案顯而易見,紅俄人的間諜大概率藏在近衛文彌身邊。”
“雖然早餐會成員很多,但佐爾格作為一個外國人,嫌疑本就比其他人要大。”
針對現有情報,左重一步步引導鄔春陽將佐爾格和日本人的監視行動聯系起來,效果也是出乎意料的好,鄔春陽立刻沿著這條思路往下說。
“所以您才親自去大藏省,傳信讓林傅一郎揭破參謀本部的跟蹤,還讓他主動請纓,負責在早餐會上釋放假情報。
這么做既可以減輕林傅的嫌疑,又可以通過監視佐爾格確定對方是否是紅俄鼴鼠。”
左重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以答案推導過程不難,難的是如何讓別人接受,還好啊,春陽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其實是最好騙的,只要將線索放出來,對方會自己完成剩下的推理,根本不需要他來解釋。
鄔大明白這時已經對左重的話深信不疑,隨即又道:“副座,既然知道佐爾格是紅俄間諜,我們該怎么做?”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國府和紅俄的關系很復雜,有合作,也有矛盾。
現在軍統面臨兩種選擇,一是提醒紅俄人,二是假裝沒看到。
前者對抗日有利,說不定還可以從紅俄人手里獲得更多的援助,后者符合山城的利益和一貫作風,關乎政治立場。
左重沒著急回答,笑吟吟的給鄔春陽倒了杯茶,也問了他一個問題:“春陽啊,佐爾格小組在日本潛伏這么多年沒出事,靠的是運氣嗎?”
鄔春陽不是傻子,一個成功的情報小組當然不會是靠運氣,專業、謹慎、紀律缺一不可。
他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左重點點頭以示贊同,忽的又是一笑:“所以佐爾格為什么這么相信林傅一郎,連情報真假都不核實就派人去偵查?”
這句話讓鄔春陽愣在原地,是啊,不管是哪個國家的情報機關,收到情報的首要任務都是確定真實性,佐爾格卻反其道而行之,這說不通。
能夠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活動多年,甚至打入到首相身邊的情報人員,不可能這么大意。
“我再問一個問題。”左重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追問:“在紅俄這種國家,謝力科夫這種級別的情報官員想要叛逃,難度大不大?”
鄔春陽皺眉,紅俄國內的情況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身邊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何況是掌握敏感資料的情報官員。
別看謝力科夫是紅俄NK┴VD遠東負責人,但對方身邊的服務人員、下屬甚至家眷當中定然有莫斯克的眼線,謝力科夫這么順利逃到偽滿,確實有點難以想象。
結合上面兩個問題,鄔春陽忽然有了一個驚人的猜想,可紅俄人真的會這么做嗎,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左重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沒有賣關子直接揭開了謎底:“看來你也猜到了,謝力科夫的叛逃,佐爾格的暴露都是紅俄人精心安排的好戲,他們兩人是死間!”
死間,用生命作為代價將假情報傳給敵方的特殊情報人員,常見于重要戰略行動。
普通行動不會使用死間,因為普通間諜無法取信敵人,只有具有一定地位或者擁有情報價值的高級間諜才有資格成為死間。
鄔春陽咽了咽口水,半信半疑道:“副座,佐爾格是主動暴露?”
左重搖搖頭:“不,我傾向于他是被動暴露,不然表現的不夠真實,很難騙過狡猾的鬼子,但現在佐爾格肯定已經知道這個計劃。”
這下鄔春陽真明白了,謝力科夫先主動投敵,再泄露情報暴露佐爾格,最后用佐爾格引出剩下的紅俄間諜,可紅俄人的目的呢。
一名將軍級特工,一支功勛卓著的情報小組,紅俄人將他們當成死間,究竟是為了什么。
另外,莫斯克就這么自信,謝力科夫和佐爾格不會在審訊中招供嗎?
佐爾格在日本本土潛伏了這么多年,面對嚴刑拷打或許還能堅持,謝力科夫這個養尊處優的將軍真的行嗎。
鄔春陽將疑惑一股腦說出了口,聽到謝力科夫的名字,左重沉默良久面露復雜之色,長嘆了一聲。
“在信仰上,我們是不如地下黨的,我相信謝力科夫是自愿成為的死間,甚至他就是計劃的策劃者,也做好了被刑訊的準備。
你我都清楚,一個完美的計劃必然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去執行,又有誰比策劃者更了解,更熟悉自己的計劃呢,他這是主動求死啊。”
鄔春陽默然,恐懼死亡是人的天性,如果真像副座猜測的這樣,謝力科夫已然克服了這種天性,為了國家放棄地位乃至生命,確實令人欽佩。
而且很長一段時間內,對方都將承受叛徒的罵名,甚至是永遠被釘在賣國賊的恥辱柱上,遭受萬夫所指。
再者,就算暫時騙過了日本人,但謝力科夫遲早會暴露,事實上從他選擇加入計劃那刻起,他的生命便進入了倒計時。
拋開信仰不談,鄔春陽必須承認謝力科夫是位值得尊敬的戰士,哪怕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手。
左重同樣想了很多,并且慚愧不已,決定以后不收,不,是少收點土特產,一番深刻的自我批判后他開始分析紅俄人的目的。
“紅俄人在西線的情況不妙,德國人的兵鋒直抵莫斯克,那位元首說了要在冬季之前結束戰爭,徹底結束與俄國人幾百年的糾葛,為此不斷向紅俄增兵。
想要改善前線局勢,紅俄只能從東線抽調精銳,但這勢必會引發日本人對西伯利亞的野心,萬一日本和德國東西夾攻,紅俄將會腹背受敵。”
他說了這么多,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大胡子被逼急了。
鄔春陽也大概猜到了謝力科夫的計劃,對方叛逃后會極力夸大紅俄在西伯利亞的實力,順道供出佐爾格小組證明誠意。
等到佐爾格被捕,日本人從佐爾格處得到的“口供”肯定跟謝力科夫提供的紅俄西伯利亞軍事情報差不多,起碼大致相同。
經過這一系列操作,日本人將不得不放棄北上,堅定南下的信心,加速進攻英美勢力范圍。
如此紅俄不僅獲得了難得的喘息之機,還能禍水東引,讓英美纏住日本人,改善東部的國土防御環境。
莫斯克可真狠吶,鄔春陽為佐爾格小組的特工感到惋惜,這些人稀里糊涂就暴露了,到死都不知道出賣他們的是誰。
但從國家利益的角度衡量,紅俄人的做法無可厚非,一面是距離莫斯克只有十幾公里的德國人,一面是野心勃勃但實力較弱的日本人,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既然佐爾格的暴露是計劃好的,那軍統就沒必要提醒對方了,況且日美開戰對民國同樣有利。
鄔春陽在那思考,左重的心里也不平靜,之前他被后世的某些消息誤導了,以為佐爾格暴露是因為女人。
直到面見傅玲時,對方告訴他謝力科夫叛逃,他才意識到,無論有沒有女人,佐爾格都會“暴露”,這是任務需要。
想想也是,這種影響國際格局,改變歷史進程的重大情報行動怎么會公之于眾,真相被永遠埋葬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話說回來,佐爾格死不死跟左重沒關系,但尾崎等地下黨國際成員不能出事,對方等人一暴露,西北對日情報工作起碼要倒退五到十年。
眼看著就要到1942年了,失去敵人內部情報渠道的西北地下黨將會遭受很多不必要的損失,讓原本困難的戰事變得更加艱難。
感慨完,左重敲了敲桌子:“在公園拍的那些照片都沖洗了吧,記得保管好。”
鄔春陽回過神,點點頭:“我找了家照相館,趁夜里沒人時將照片沖洗了出來,臨走時還放了把火,以免有人察覺藥水劑量不對。”
這做法很鄔春陽,不放過任何細節,就是苦了照相館老板,不過日本人的照相館關軍統p事,左重笑著表揚了他兩句。
“很好,你辦事我放心,對了,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與逸君繼續盯著林傅一郎的住所。”
紅俄人出招了,而且是一記殺招,左重必須去給尾崎和佐爾格提個醒,這種事不好讓其他人跟著,只能獨自行動。
“好的,副座。”
鄔春陽很守規矩,沒問左重去哪,也沒問左重出去的原因,可想到那幾張照片,他猜測副座估計又要坑人了。
莫斯克。
紅墻內某個辦公室里,兩個聲音在討論佐爾格以及拉姆扎小組,其中一人帶著格魯吉亞口音,另一人也是格魯吉亞口音,但說話時的語氣頗為恭順。
“面具計劃的進度如何?”
“已經進入最后實施階段,拉姆扎小組即將按照計劃暴露。”
“拉夫連季同志,據我所知,佐爾格向德國人提供了不少情報,是這樣嗎。”
“是的,這是為了讓德國人相信他的身份,領袖同志。”
“好吧,但對于佐爾格的使用,你們必須謹慎,不可靠的獵犬只會傷害到自己,現在,我們可以安心準備對付德國人了。”
冰冷、堅決的聲音在克宮上空回蕩,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將陰沉的云層無情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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