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的還不錯。”
鋼鐵之心號的艦長室,楚光一邊喝著加了奶的紅茶,一邊瞧著全息屏幕中的舞臺劇,臉上帶著饒有興趣的表情。
“演技在線,劇本也還行。”
“就是臺詞里的錘子和母親也太多了…這玩意兒居然是當地人自己寫的?”
現實中的影視作品他早就看膩了,玩家們搬運的本土化作品又是玩尬的比較多。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好奇廢土上的幸存者們自己玩出來的一些新花樣。
比如斯伯格寫的《覺醒者波爾》就讓他眼前一亮,更早一些的還有哈爾寫的那些“打油詩”,甚至包括蜜獾小公主獻給他的繪本——“毛發濃密的父與子”。
比起“舶來品”,這些本土誕生的作品更能反應廢土客們的精神世界。
身為一名管理者,他的職責不僅僅是引導,更多要做的其實是“了解”。
而在來自韓明月女士的最新一份關于婆羅行省的社會學研究報告中,恰好便附上了這么一篇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雖然老式的舞臺劇和過于新潮的觀影設備不太搭,但放在廢土上卻意外的合理。
回到舞臺劇本身。
劇的名字叫《暴雨后的故事》,編劇是一名牛族人詩人,包括劇本的創作、臺詞的設計甚至舞臺劇中的音樂都是由其一人完成。
整個舞臺劇的所有故事都發生在一棟郁金香街的宅院里,而根據劇中的刻畫,那棟宅院實際上就是尼哈克的總督府,而暴雨指的既是窗外的雨,也是吹進金加侖港的“風”。
不過整個舞臺劇并不是講尼哈克總督和他的仆人,也與時事、大局無關,僅僅是以一名小貴族的視角見證了一個時代的落幕,并以兩段無疾而終的愛情故事為線索凸顯了主角在“探索時期”的迷茫——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離他而去,但他自己卻不知該去哪,更不知道自己在哪。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劇中主角的精神世界與當地舊貴族們的精神狀況極為相似。
在婆羅行省登陸之后,聯盟雖然沒有掠奪當地人的財產,但那些貴族們已經不再具有任何舊時代的特權,也不再受到身邊人的尊敬和崇拜。
即便他們的生活暫時還不錯,但如果順應不了時代,沉沒在時代的浪潮中是遲早的事情。
在舞臺劇影像附件的末尾處,韓明月留下了身為一名研究人員的觀點。
“…令我感興趣的不是舞臺劇的劇情,而是在這部舞臺劇中同時出現了存在主義與虛無主義的影子。我覺得這部作品和紅土一樣具有代表性,后者是激進派的聲音,前者是保守派,它們都屬于這段時期,也都是屬于這段時期獨有的文化現象的一種縮影。”
關掉全息影像,楚光繼續看向了韓明月女士撰寫的報告。
根據其在最新研究報告中提到的觀點,金加侖港的新文化運動正如火如荼的進行,其熱烈的程度絲毫不輸于當地的大基建。
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兩種藝術形式的萌芽同時出現在了金加侖港。
甚至不止如此,前者還發生了進一步——至于跳躍式的演化,并在此基礎上誕生了存在主義的雛形。
即,除了人的生存之外,沒有天經地義的道德和體外的靈魂,道德和靈魂都是人在生存的過程中創造出來的,即人沒有義務信仰特定的宗教和禮法。
這些東西在人聯的歷史上都曾出現過,但在繁榮紀元之后的廢土紀元見到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
當然,與此同時一同出現在金加侖港的還有另一個極端——虛無主義。
即,對一切意義的否定,認為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無力徒勞的。
婆羅行省的幸存者文化發源于羅威爾營地,當地幸存者引以為豪的文化覆蓋了400萬平方公里。與之相比,牽動三大“墮落帝國”敏感神經的海涯行省,面積甚至還不如帝國的一個州。
哪怕是農場莊園里的奴隸也可以挺起胸膛來說,什么“墮落帝國”,什么“天堂之戰”,不過是幾只怪模樣的大螃蟹在蛐蛐籠子里斗。
然而面對一個剛崛起兩年半的新興幸存者勢力,他們的驕傲卻被徹底摔在了地上。
縱使他們把千柱之城的一千根柱子數上一萬遍也理解不了,為什么聯盟與火炬打架時,只是揮拳不經意間刮起的風,便摧垮了帝國引以為豪并視作矛頭的“灰狼”。
自負與自卑雖然是自我認知的兩個極端,但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卻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說兩種屬性其實就是如影隨形的。
相比起千柱之城,象征著權威的羅威爾營地才是真正的婆羅行省幸存者心目中的精神圖騰,哪怕當地人從來沒有向它祈禱過,甚至從它門前路過時都會不自覺地低下頭加快腳步。
然而少有婆羅行省的幸存者真正意識到,祈禱只是信徒向神靈表達敬畏的一種“表現形式”,并不是信仰的全部,更無關本質。
原始社會的人們出于對山火和天雷的敬畏編纂了神話,出于敬畏向神靈獻上舞蹈,向圖騰獻上祭品…
神話、舞蹈和祭品都不足以概括信仰的本質,發自內心地敬畏——或者說畏懼才是。
由于聯盟的到來,羅威爾營地的威嚴被踩在了腳底,當地的舊貴族們不但失去了奴隸帶來的收入,也失去了精神的寄托。
目前虛無主義的風潮流行在當地上流階層,并主要體現在音樂與繪畫兩個領域。
畢竟這兩個領域相比起文字有著更高的“準入門檻”,剛學會寫字的金加侖港居民暫時還停留在學滿是“盟味兒”的人聯語階段。
“…《暴雨后的故事》對于我的研究報告只是一段小插曲,我知道您更關注的是進步的聲音,而不是保守勢力的呻.吟。不過我相信您是理智的,應該知道激進和極端只有一步之遙,而火炬就是最直觀的例子。”
“目前,金加侖港的幸存者已經形成了拆毀千柱之城那一千根柱子的共識,社會各界因為相同的共識而前所未有團結。雖然我更傾向于認為多數人的意見是精神意義上的拆毀,而非物理意義上,但我擔心這場運動最后會發展失控,導致重要的文明遺跡和研究素材受到損壞。”
“在那里被毀掉之前,我想到當地考察,最好能留下一些影像資料什么的,這是寶貴的社會學研究素材…雖然我的研究成果沒法立刻體現出任何實際作用,但我還是想向您申請放寬任務發放的區域性權限,以及一架蝰蛇運輸機和一支十二人的戰術小組。”
楚光將報告看到了最后,食指在辦公桌上點了點,最終還是否決了她的請求。
“…我并沒有輕視社會學研究的意思,相反我無比的重視,但我們與帝國已經簽署了停戰協議。貿然越過停火線可能將軍團牽扯進本就復雜的地區事務,甚至將本該在前線全力以赴的黏共體拖進一片新的泥潭,我無法批準你的請求。”
“當然,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督促在當地活動的避難所居民通過間接干涉的方式支援你的研究,以及保護‘繁榮紀元后時代’的新遺產。”
火炬教會正在以拖待變,黏共體僅僅是完成了對其的包圍,想要徹底解決掉這個麻煩是得花些時間的。
如果聯盟加大對婆羅行省地區的干涉,軍團立刻會跟進擴大在婆羅行省的影響力和地盤,最終未必會利于當地幸存者自發的變革。
不如保持現狀,用金加侖港牽制西帆港,讓當地幸存者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
而且,當地幸存者做的其實也不賴。
從金加侖港輸送到內陸的軍官一轉月族人抵抗軍的頹勢,正穿過虎州并朝著婆羅行省的東北角挺進。
根據方長在“聽證會”上向小魚做出的報告,他們投資一千萬銀幣扶植的“軍事強人”已經成功獲得了來自金加侖港、薯條港民間的第一輪風投,撬動了近2000萬銀幣的資本,并準備在勐犸州的塔桑河出海口建立一座“新的金加侖港”。
這座口岸的經濟潛力可能趕不上位于永流河口的金加侖,但也能向輻射兩三個緊鄰塔桑河的內陸州了。
雖然這張餅沒有把小魚給湖弄到,但同時出席聽證會的幾個股東代表確實被這張餅給饞到了,并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方長那一邊。
講道理,如果真能再打出來一個金加侖港,1000萬銀幣花的虧嗎?
一點也不虧好嘛 不虧好嘛!
理想城家底厚可以不搞擴張,關著門也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還有閑錢去廢土上打賞,但曙光城有這個家底嗎?
海外業務必須得擴張啊!
現在糧食有了,礦也有了,就差人口了。
如果那個拉西真能把婆羅行省的牲口變成人,誰在乎他是個什么玩意兒,再離譜還能比那個巫駝更離譜?
看到方長出示的一系列“物證”之后,最后小魚也沒說什么,在前者補充了完整的計劃書之后便解除了傳喚令。
事實上,她的做法完全是基于聯盟的章程,并不存在刻意的偏袒或者刻意的打壓。
楚光對于這樣的結果也是很欣慰的。
無論是對百越公司,還是對小魚,亦或者婆羅行省在玩家的引導下正在發生的變革。
那里同樣是廢土,不存在哪兒是主線廢土,哪兒又是支線廢土。
錦川行省的腐蝕源于海涯行省的火炬,而歸根結底又在河谷行省的清泉市——或者說清泉市的母巢與117號避難所。
海涯行省的納果來自于百越行省,而最終解決納果的鑰匙——b型納果菌株也來自于該行省,或者說來自于那個至今仍未被玩家發現的位于百越行省的黏菌母巢。
對百越行省的開荒離不開南部海域幸存者們的支持,包括研究沉沒的天庭號遺跡、海底的異種和母巢。
想要開發大荒漠也是一樣,聯盟必須拉上“曾經去了那里、又從那里逃離”的幸存者一起,解決他們的問題,或者至少帶上愿意再一次從那里走出去的人們一起。
廢土上發生的每一件事看似是割裂的,但其實都是環環相扣的。
如果不把腳下的每一步走好,他們就算繼承了再多的遺產,也永遠回不去曾經觸摸過的星空…
至少他的有生之年怕是難看到的。
戰場上的日月就如同葉梢上的蝸牛,北線的戰線緩慢而又恒久地一點點移動。
時間慢慢到了九月下旬。
北線的聯軍已經成功控制了整個來山市全境,并以三面開花的形式深入海涯行省腹地。
事實證明,聯軍消耗戰的打法是切實有效的。即便軍團的代表總詬病這是聯盟在借黏共體的制度中飽私囊,趁機發展自己的工業。
不過在看到聯盟在前線的傷亡——尤其是避難所居民的傷亡之后,他們又說不出來那些刻薄的話了。
企業是沒有意見的,穩定持續的投入和可預見的產出本身就是他們的追求,他們只擔心意料之外的風險,并不擔心意料之中的。
至于學院,沒有人能猜到他們在想什么,楚光自己最多也就能猜個一兩成,那些人對秘密的偏執,就和他們對知識的態度一樣。
火炬教會似乎是打算以拖待變,繼續向南部海域增加籌碼,并向東派出了先遣部隊,試圖將火燒向躍馬行省。
這支由一名先行者和上百名使徒率領的先遣部隊恰巧撞上了企業的第99機械化步兵師。
雙方在平原地帶爆發了激烈的交火,并最終由裝備越打越花里胡哨的后者占據了上風,先遣隊飲恨敗下陣來。
少數萌新玩家以雇傭兵的形式參與了那場戰役,據說還因此混到了不少裝備。
不過最后這些裝備基本都被巨石軍工這些企業給高價回收去琢磨了。
畢竟那些搞軍工的大老們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除此之外,也有跑去軍團那邊甚至獵犬特種部隊那邊當雇傭兵的,一些熱衷于“不走尋常路”的玩家甚至在官網論壇上總結了給各勢力打工給的報酬,以及性價比最高的摸魚辦法。
其中聯盟的收益最穩定,增長曲線也最平滑,就好像精心設計過的一樣。
畢竟是游戲官方欽點的“主角勢力”,服務的自然是大多數人,適合不太想劍走偏鋒的一般玩家以及人數眾多的兵團。
至于企業,作為背景板中的土豪,廢土上最先富起來的大老,就連普通的士兵都可能成為發任務的npc,同時給的錢也是最高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給的裝備實戰價值低了點。
除了彷生學芯片和一些植入義體有大用之外,像什么外骨骼或者輕武器之類的東西真不如賣了換錢。
如果是追求裝備的話,學院和布格拉自由邦反而是更好的選擇。前者本身技術儲備就是廢土的天花板,而后者靠著有大裂谷撐腰沒人敢打,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多少從前者那兒偷了點。
至于軍團,給的錢不多,裝備也一般,但可能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獲,就像戰地氣氛組那家伙一樣。
楚光看過那玩家寫的帖子之后也是不禁點了個贊。
這家伙著實把新版本給玩明白了,少說也得當個五姓家奴。
當然,在不違背《玩家手冊》的前提下,楚光對于玩家們主動“走出去”一直都是持鼓勵態度的。
不過這些小的細節對于整個戰局的影響微乎其微,楚光也只是通過小柒了解了一下,并沒有把視角放過去仔細觀察。
目前海涯行省“凈化區”的面積已經擴大到7萬平方公里,已經接近海涯行省67萬平方公里總面積的十分之一。
其意義大概相當于啃下十峰山的第一座山頭,而難啃的“山頭”還有更多,且一座比一座兇險。
如果南線能打開突破口就好了,坐鎮前線指揮的楚光不止一次如此想著。
尤其是如今海螺號潛母已經完成,邁斯納效應裝甲也在南海聯盟的旗艦上成功實裝,沙洲島上的雷達基站和導彈發射器也相繼部署完畢,決戰的時機前所未有之好。
就在楚光尋思著要不要催促南邊的盟友們動一動的時候,一份附帶有作戰計劃書的電報,忽然通過薯條港的專線發送到了小柒那里。
那份計劃書的代號名為“拉肯”——即,南部海域最兇勐的海獸,大概類似于河谷行省的死亡之爪。
而該計劃書的撰寫人正是南海聯盟海軍司令李明輝,南海聯盟當局賦予了他安樂島海軍基地以及駐防艦隊的一切指揮權。
“…獵殺拉肯的漁船和魚叉都已經擦亮,南海聯盟的艦隊已經做好了奪回一切或者犧牲一切的準備!”
“我們計劃在十月初發動最終的決戰,徹底剿滅裹挾北島居民的查拉斯及其黨羽!并徹底地放逐島上的火炬教徒以及變種人!”
“這次行動將關乎到我們所有人的未來,我們需要你們的支持!”
電報只有短短的三段話,不過附帶的作戰計劃書卻有整整十幾頁。
包括用俘虜的礁石號作為誘餌,制造破綻引誘“海涯”號戰列艦離港,包括壓制島上的防空火力,掩護聯盟地面部隊登島等等。
由于北島存在火炬的部隊,因此南海聯盟希望由曙光城方面擔當地面戰斗的主力。
事成之后,南海聯盟與聯盟緊密的合作會繼續延續下去,同時北島將作為聯盟的后勤中轉基地,可以作為聯盟向海涯行省南岸進攻的跳板。
將作戰計劃書完整地看到了最后,楚光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干得漂亮!”
坐在筆筒上的小柒歪了下頭。
“主人,您覺得他們的計劃不錯嗎?”
它覺得這套方案還是存在一定風險的,南海聯盟幾乎壓上了所有的籌碼。
楚光嘴角輕輕揚起,食指在全息屏幕上連點了幾下,將作戰計劃書發去了參謀部和位于南線的兵團長。
“…錯還是不錯,對著地圖是談不出來的,行不行也得試了再說。”
說著他看向小柒,連續下達了兩條命令。
“通知南線玩家向薯條港集結!不用通知的很具體,就說服務器出新活動了!”
“另外,讓燃燒兵團和地精兵團即刻起進入戰役準備階段!隨時準備接受調遣!”
看著楚光眼中閃爍的興奮,小柒也干勁十足地行了個聯盟禮。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