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和上官槿乘馬車返回驅魔司衙門后,立即前往觀星臺,把這次任務中的所見所聞如實匯報給了洛司首。
聽到“有個店小二跟前‘神機營’成員長得一模一樣”的消息后,洛川也不禁皺了皺眉。
“這聽上去有些詭異,”他說道,“你們兩個先去處理別的事情。我待會兒去找宮里的人問問最近‘天龍大陣’的情況。”
顧旭和上官槿點了點頭。
見洛司首親自接手處理這個案件,他們便也不在此事上耽擱。
離開觀星臺后,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卻頗具默契地一同來到驅魔司的藏書閣,翻閱關于上一代“神機營”的資料。
短暫的沉默后,上官槿指著資料上面的幾行字,對身邊的顧旭說道:“第一代‘神機營’成員因為要經常外出對付危險的鬼怪,所以他們都曾經在衙門里留下一盞‘魂燈’——如果‘魂燈’熄滅,就意味著他們已經不幸犧牲。
“伍當歸前輩和他戰友們留下的‘魂燈’,都在對付窮奇的那場戰斗中熄滅了,只是卻沒有人能找到他們的尸骨。”
聽到她的話,顧旭不禁想起了青州府“雪女”和“旱魃”——他暗暗猜測,天行八年那群因公犧牲的修士們,會不會是通過一種類似“昭冥禁術”的方式,以另一種生命形態,起死回生?
“當年那支‘神機營’,絕對稱得上是人才濟濟。陣法高手包遜,棍法大師莊醒塵,大名鼎鼎的‘毒醫’茅熾昌,來自南疆的蠱師粟英娥…都是其中的成員。他們的領隊,更是烜赫一時的劍客蘇昊,未滿四十歲時就有了第六境的修為,”上官槿繼續說道,“但他們都沒能從那次任務中平安歸來。”
說到這里,她輕輕嘆了口氣,從衣兜里掏出“神機令牌”,將其握在手中。
金色陽光透過窗欞,照進藏書閣。
借著光芒,顧旭看清了令牌表面上雕刻的那只九尾狐貍,也注意到上官槿眉宇間流露出的一絲愁緒。
“實話實說,顧道友,”上官槿轉過頭,朝顧旭露出一抹復雜的笑容,“自從司首大人把這張令牌交給我后,我心里既是驕傲的,也是惶恐的。
“我知道,擁有加入‘神機營’的資格,是司首、是朝廷對我資質和實力的認可,是一種令人艷羨的殊榮。
“我很想抓住這次機會,再往上爬一些,去看看更高處的風景。
“但是,由于‘長夜’即將來臨,我們這一代‘神機營’將會遭遇的鬼怪,只會比上一代更加強大。
“有時我真的會害怕,萬一我們在某次任務中一去不回…”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變得細若蚊蠅,很快就像一縷青煙似的,徹底消散在藏書閣中,再也聽不到了。
顧旭看著她淡雅娟秀的臉龐,看著她那雙因失去焦點而變得朦朧的眼睛,只覺得今天的她有些陌生。
上官槿留給顧旭的印象,一向都是精明能干、八面玲瓏的。她似乎能與所有人融洽相處,應對所有事情都游刃有余。
沒想到在她的內心深處,還藏著脆弱的一面,藏著對未來的恐懼。
他沉吟片刻,輕聲說道:“其實在我看來,長夜是這世間注定的劫數。不論我們加入‘神機營’,還是躲在某個角落里,都有會遭遇可怕的鬼怪,都有著喪命的可能性。
“在‘神機營’里,我們雖然常常需要身先士卒,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也比外面有著更多變強的機會。”
聽到他的話,上官槿掩嘴輕笑一聲。
她認真看了顧旭一眼,剛才臉上的憂慮情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變回了往日那般從容優雅的模樣。
“顧道友,你是我們這些人中間年紀最小的,”她調侃道,“可面對各種危機事件,又比所有人都更冷靜。有些時候,我很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八歲。”
顧旭笑了笑,沒有回應。
作為穿越者,他的心理年齡本來就不止十八歲。
再說,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就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下,一直都在為了長命百歲的目標而全力奮斗,也因此而變得心如止水,情緒上難以掀起太大的波瀾。
接下來,上官槿又詢問顧旭稍后的安排。
顧旭毫不猶豫回答“回家修煉”。
不過他想到“壽昌坊”剛剛開張,近日應該事務繁忙,自己有必要多多關注一下,于是便又補充了一句:“順道去我那座丹藥作坊看看。”
聽到“丹藥作坊”幾個字,上官槿心頭萌生出好奇心,便笑著說道:“早就聽說顧道友在洛京建了座新的丹藥作坊,卻因為近期公務繁忙,一直沒有機會去為你捧場。今日正好有空閑,能否帶上我一塊兒去看看?”
顧旭想了想,覺得在洛京城這種地方經營商鋪作坊,背景極為關鍵。顧旭想了想,覺得在京城這種地方經營商鋪作坊,倘若沒有點兒背景,稱得上是寸步難行。上官槿作為土生土長的洛京人,有著廣闊的人脈關系,以后說不定會有需要她幫扶的地方。
“沒問題。”他點頭答應道。
當顧旭再次來到“壽昌坊”的時候,管事楊碩立即拋下手中的活計,熱情地出門迎接。
以前楊管事一直在青州府為時家效力,對顧旭的認識大致是“一個天賦驚人的年輕俊彥”。
現在來到了京城,看到“壽昌坊”這般車馬盈門的模樣,聽到種種夸張的傳聞,他發現自己顯然低估了這個年輕人的天資和影響力。
于是他一方面默默感慨“時小姐的眼光真是好”,另一方面對待顧旭的態度也愈發客氣。
“顧大人,今天早些時候,咱們作坊已經與東平侯、永城伯,還有都城守備隊的甲字營,都簽下了一筆訂單,”楊管事面帶笑容走上前,不由自主地用了邀功的口吻,對顧旭說道,“他們已經付下了訂金,幾天以后會來這里取貨。”
顧旭點了點頭,心頭再次感嘆于這間作坊的發展速度——人手尚未招齊,就已經步入了洛京權貴們的視野之中。
沈丘經營產業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出來的。
想到沈丘,顧旭隨意地向楊管事問了一句:“沈公子現在是在里頭忙碌么?”
“沈公子不在作坊,”楊管事搖了搖頭,回答道,“他說他的家中有件重要的事情,得回金陵去處理,兩天之內應該能夠趕回來。”
顧旭對此并沒有感到太過意外。
畢竟沈丘作為門閥子弟,雖然嘴上說著要脫離家族,但他和家族之間肯定有著斷不掉的聯系,也肯定會遇到很多亂七八糟、令人頭疼的事情。
再說,沈丘的身份是門客,而不是仆役,擁有著很高的自由度。
偶爾離開作坊兩天,也是正常的事情。
隨后,楊管事又把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人領到了顧旭的面前。
此人中等身高,體格偏瘦,尖下巴,吊梢眼,穿著一件跟顧旭式樣相仿的青色長衫。
“他的名字叫鐘俊,是咱們作坊今天剛招募到的煉丹學徒。”楊管事介紹道。
從楊管事口中,顧旭了解到,這個名叫鐘俊的年輕人,是一個來自附近新安縣的散修,三年前來到京城,為了謀生輾轉在多家丹藥作坊之間。
由于顧旭最近風頭正盛,又剛剛建起“壽昌坊”,鐘俊便將其視為天賜良機,毫不猶豫地拋下以前的東家,來到此地。
“我仰慕顧大人的名聲很久了,”鐘俊滿臉堆笑地說道,“能夠在顧大人的麾下做事,是我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報。”
他嘴上滔滔不絕地說著奉承的話語,同時還不忘跑到屋中,給顧旭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顧旭臉上神情平靜,內心深處卻忍不住暗暗評價:這人恭維別人的本事兒,跟上官槿比起來段位相差實在太大了。
上官槿夸人,很自然,很細致入微,總能夸到別人心坎上,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但這個鐘俊的言語,卻有些矯作浮夸。
就算以顧旭的心理素質,都不免感到有些尷尬。
“好好干!”
最終,顧旭不知該說什么,便伸手拍了拍鐘俊的肩膀,拋下一句簡簡單單的鼓勵。
接著,顧旭也把一同前來的上官槿,介紹給了作坊中的眾人。
聽說上官槿是驅魔司司首身邊深得信任的助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在場眾人的臉上無不露出又是驚詫又是敬畏的神色。
畢竟洛司首作為頗具神秘感的圣人強者,平日里很少會在公開場合露面。
所以像上官槿和楚鳳歌這樣的親信,就常常被視作洛司首的代言人——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人們忍不住猜測會不會是司首大人想要傳達的意志。
不過今天,上官槿卻表現得毫無架子,臉上掛著平易近人的笑容,跟在場每一個人親切地打招呼。
除此之外,她還從隨身攜帶的儲物法寶中,取出了一座體積龐大、造型精致、外壁雕刻著仙鶴松柏圖案的三足丹鼎。
“這份薄禮,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她微笑道,“希望‘壽昌坊’日后能夠蒸蒸日上、萬事亨通。”
楊管事連連道謝。
像丹爐、丹鼎這樣的東西,確實是“壽昌坊”目前很需要的物資。
而“三足丹鼎”有著昌盛、顯赫的寓意,上面的仙鶴和松柏又象征著長壽,也算是一份恰到好處的祝愿。
只是顧旭對此感到有些奇怪。
他以為上官槿今天跟他來“壽昌坊”,是臨時起意的。
沒想到她竟然早早地就準備了禮物,而且一直帶在身上——
竟是早有預謀!
這個女人,可真是深不可測。
至于新來的煉丹學徒鐘俊,在見到上官槿之后,更是面露喜色。
他出身貧寒,缺乏背景,長期漂泊在京城,卻一直都沒有混出名堂。
他之所以拋下原先的東家來到“壽昌坊”,是因為心頭懷著投機的想法,想要倚仗著顧旭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為自己謀求一個好前途。
正因如此,初次見到顧旭時,他才會急著獻殷勤,希望能夠被顧旭記住。
不過他沒想到,今天除了顧旭之外,自己竟然還有機會見到大齊驅魔司的另一位大人物!
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再一次沖進屋里,給上官槿也端來了一杯茶水,恭維話語像潮水一樣,滔滔不絕地從他的口中涌出,把上官槿從頭到腳夸了一遍,從相貌到性格、到修為、到辦事能力,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上官槿定定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看到這一幕,顧旭默默在心頭吐槽了一句:年輕人啊,你知道你是在班門弄斧嗎?
不得不說,鐘俊今天的表現,讓他想到了前世某些初入職場的年輕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上司的喜歡,卻因為某些不恰當的言語行為,最終卻弄巧成拙。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輛外觀華麗的廂式馬車從大街盡頭駛來,停在了“壽昌坊”的門外。
一個身著華服、蓄著長須的老者在侍者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老者先抬起頭,瞥了一眼寫著“壽昌坊”三個字的匾額,然后臉上露出和藹的微笑,徑直朝小樓走來。
由于顧旭從未見過這名老者,于是他便向身邊的楊管事問道:“他是誰?”
楊管事目光凝重,沒有立即回答。
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寫著十余個名字的紙條,把它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眉頭越皺越緊。
片刻后,他滿懷歉意地對顧旭說:“非常抱歉,顧大人,我初來京城不久,不認識這位客人。”
顧旭看著紙條上熟悉的字跡,微微瞇起眼睛:“你手上這張紙條是誰寫的?”
“是沈公子臨走時留下的,”楊管事回答道,“他說,這些人都是他拉來的客戶,最近幾天都可能上門拜訪。只是,顧大人,請您原諒,我真的認不出這位老者是其中的哪一位…”
顧旭沒有說話。
大齊王朝一貫注重禮節。
認不出賓客身份這種事情,聽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也意味著對主人對賓客的不尊重,極不利于雙方日后的相處。
不過,正當顧旭冥思苦想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上官槿忽然湊到他的耳邊,對他小聲說了一句:“這名老者是‘永利商會’的葉會首,全名葉無為。他的一位表嫂是襄陽陳氏的庶出小姐,他的商會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資金來自于襄陽陳氏。不久前,他的兒子剛剛與‘福發商會’羅會首的妹妹定親…”
在這個距離,顧旭能夠清晰地嗅到,她腰間的香囊散發著令人心靜的淡淡清香。
他頓時想起沈丘也在自己面前提到過這個葉會首,乃是“壽昌坊”的債主,不僅借給“壽昌坊”千兩銀子,而且還免去了大半利息。
不過以前他都是派管家來打交道,所以“壽昌坊”眾人才認不得他的身份。
“如果今天認不出這位金主爸爸,那簡直太過尷尬了。”
顧旭默默想著,輕聲向上官槿道謝,然后微笑上前,對長須老者開口說道:“葉會首今日親來光顧,真是讓我這間小作坊蓬蓽生輝。”
葉會首拱手笑道:“早就聽聞顧大人乃天之驕子、少年英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兩人的對話,就在商業互吹中進行。
顧旭的形象和談吐,給葉會首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葉會首心情愉悅,便大手一揮,當場下了一筆價值上百兩銀子的訂單——永利商會本身并不缺丹藥,他下這筆訂單顯然是出于人情,是為了給顧旭捧場。
同時他還提到,自己還有一個比顧旭大一歲的女兒——如果顧旭沒有婚配,不妨考慮一下。
當然,顧旭果斷拒絕了,同時禮貌表示,自己已經有意中人。
葉會首頗感遺憾。
不過旁邊的楊管事卻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心頭默默想:這位未來的姑爺在京城真是個香餑餑——若不是時小姐跟他認識得足夠早,恐怕就被別人給搶走了。
在葉會首之后,又有幾位身份顯赫的客人來到“壽昌坊”。
他們都是沈丘之前聯系的人,顧旭一個都不認識。
所幸上官槿跟在他身邊,及時告訴他這些客人的身份,使得顧旭得以免于尷尬。
這些客人都對顧旭表現出非常友好的態度,下訂單毫不猶豫,見顧旭沒有婚配,更是熱情地給他介紹對象。
但顧旭都拒絕了。
旁邊的楊管事倒是看得非常緊張。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給萊州府千戶時大人寫封信,描述一下顧旭在京城受歡迎的程度,勸時大人趕緊給女兒定下婚約,以免夜長夢多。
雖然顧旭和時小寒情深義厚,但他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萬一某個門閥要招顧旭做女婿,嫁給他一個又漂亮又尊貴的女兒,給他提供一條一步登天的途徑,楊管事可不敢保證顧旭能夠抵制得住這種誘惑。
待到客人們都離去之后,顧旭站在“壽昌坊”外的臺階上,望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長舒一口氣。
他必須得承認,近日極高的名望,眾多修士的投靠,以及客人們爭先恐后向他示好的態度,著實給了他一種飄然的感覺。
他現在的境況,完全可以稱之為“春風得意”。
在整個大齊王朝的歷史上,幾乎沒有人能在相同的年齡,達到他今日的成就。
但是顧旭并不敢因此松懈。
因為他的目標還很遙遠。
只要有一天沒有修成圣人,他就會感覺有一把劍懸在他的頭頂,令他忐忑不安。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隱藏著“紫微命格”、白發少年、“回祿符文”等秘密,也曾了解過陸氏兇宅案件背后關于天行皇帝的隱情——這些秘密,無疑會把他置于皇帝的對立面。
如果有一天,皇帝發現他的秘密,那么他此時的輝煌,是否會像鏡花水月一樣,瞬間破滅?
顧旭沒有再想下去。
他只覺得,自己仿佛走在懸崖邊上,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就在這個時候,楊管事來到他的身邊,跟他匯報今日“壽昌坊”的進賬。
顧旭默默聽著。
忽然之間,他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沈丘一直是個心思非常縝密的人。
自從跟顧旭簽下合作協議起,他就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滴水不漏,從來沒有讓顧旭操心過作坊中的事情。
跟權貴們打交道,他也能揣摩清楚每一個人的心思,投其所好地送上最恰當的禮物。
按照他這樣的性格,如果他要離京辦事,他應該會提前找到每一個客戶的畫像和資料,避免發生認不出客人身份這種尷尬的事情。
然而今日,沈丘拋下一張紙條,便匆匆離去——他的交接工作,完全沒有做到位,以至于楊管事面對客戶一臉茫然。
這完全不符合沈丘過往的做事風格!
顧旭皺起眉頭。
他猜測,沈丘此行離京返回金陵城,可能遇到了真正的麻煩。
(先更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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