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濮陽城。
濮陽縣城之南五十里外,一個小村落,叫陳家集。
寒風依舊呼嘯著,空氣格外的寒冷,路面有積水的地方都已結冰,陳家集一片寂靜。
村民陳十三狗,早早的便起來,在妻子的催促之下,早早起來,背著背筐,提著鐵鍬,準備前往東山一帶去挖薺菜等冬天里生長的野菜。
存糧大部分都被羯人所搶走,全家只能以野菜搭配糧食,一天吃一頓,吊著命,不至于全家餓死。陳十三狗全家四口,就他一人出門,其余全部躲在被子里,至少可以少消耗一些熱量,按他們的說法不出被窩,要抗餓一些。
只是,荒野里的野菜也被挖得差不多了,只能趁早去山上挖,若是運氣好,能夠挖個半筐。當然,若是能找到個山鼠洞,掏出一兩只老鼠,那就更是撞了大運,全家可以好好補一下了。
當然幻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山上的野菜也難找了,再往后恐怕就要吃樹葉和野草了。然而,在冬季里,能吃的野菜野草都很少,如果實在熬不下去,恐怕很多人把糧種都要吃了,這才是最殘酷的。
不吃種子就會餓死,但是吃了糧種,則更加斷絕了生存的希望…
叩噠噠 剛剛走到村口,一陣沉重的馬蹄聲,就擊碎了陳十三狗的幻想。
陳十三狗當場便懵住了,如同被雷擊一般,然而那馬蹄聲越來越響,又將他驚醒了過來。
陳十三狗頓時臉色變得煞白,驚慌失措的回頭就跑,嘶聲喊道:“羯狗子又來搶糧啦,羯狗子又來搶糧啦…”
因為食物不足,他的腿也變得特別的軟,急跑幾步之后,便摔倒在地,臉都摔腫了,又奮力的爬了起來,拖著鐵鍬,繼續的邊跑邊喊。
隨著陳十三狗惶急的喊聲,整個陳家集都震動了起來,那些剛剛出門準備挖野菜的村民,紛紛驚慌失措,大呼小叫的逃往家中。
陳家集約有村民六七百人,也算是當地的一個很大的村落,僅次于那些塢堡里的人口,故此被羯人反復盯上,已經被搶過兩次了。村里也有奮起反抗者,被羯人殺了十幾個壯漢,便再也無人敢有半點反抗了。
只是,這一次若再搶一次,全村便只有餓死了,這羯狗子實在太惡毒了!
咚咚咚當當當 村落里鑼鼓齊鳴,整個陳家集一陣嘩然大亂,如同電影里的鬼子進村一般,事實上羯人的殘暴,也幾乎與鬼子無異。
轟隆隆 巨大的馬蹄聲傳來,整個村落里的地面似乎都震動了起來,那希聿聿的馬嘶聲更是此起彼伏,清晰的傳到了村民之中的耳朵之中。
粗略聽來,至少來了五六百騎,比陳家集的百姓人數還多。眾村民畏畏縮縮的躲在屋子里,將屋門和窗戶緊閉著,一個個臉色驚惶,如同末日來臨了一般。
只是,緊閉的門窗,對于兇殘的羯人來說,形同虛設,只是眾村民一個心里安慰而已。
很快,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已經到了眾村民的家門口,窗戶外,那蹄聲、馬嘶聲、鑾鈴聲、甲胄上的甲葉碰撞聲,就在他們的耳朵邊清晰的響起。隨后,駿馬的響鼻聲,騎者的呼吸聲,也清晰可聞,外面的羯人騎兵與他們只隔著一道薄薄的土墻而已。
所有的村民,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縮在屋子里,大氣不敢出口。
“父老鄉親們,莫要驚慌!俺等乃大晉羽林騎,奉大晉大將軍、西陽王殿下之命,給你等送吃食的來了,請諸位速速出門!”
一陣地道的中原腔調的漢語,在眾村民的門窗外響起,震驚了所有的村民。
眾村民見識少,雖然這一通話是用地道的中原腔調漢語說的,但是依舊聽得半懂不懂的,他們并不知道“羽林騎”和“大將軍、西陽王殿下”的含義,但是“大晉”和“送吃食”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眾村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說是來的羯人,怎么又變成了大晉王師?還是來送吃食的?這個大概就像后世有人在你窗外大喊“大兄弟,我給你送五百萬來了,快開門”,你會開么?
屋里的人又仔細聽了一遍,這才確認無誤,然后一家人睜著昏黃的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滿臉不敢相信的表情。
但是,“吃食”兩個字的誘惑力太大了,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救命草,而且那些騎兵口中地道的中原腔調也讓他們放下了不少的戒心。
有人輕輕的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小心翼翼的朝外面張望著,仔細看過之后,果然見得那馬背上,都是清一色的披甲執刀的漢人騎兵,沒有一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羯人。
吱呀一聲,一家村民率先開了門,從門里出來一個衣衫襤褸,走路都快走不穩的漢子,那是鰥夫陳老三。陳老三的兒子在反抗羯人時被殺,兒媳羯人奸殺,老伴被餓死,全家只剩他一人,家徒四壁,存糧全部被搶光,全靠野菜維持著,離餓死已經只有一步之遙,自然不怕上當。
屋外的騎兵,正是楊瑾所率領的羽林騎掠火營,奉司馬珂之命,前來救助陳家集村民,每人的馬背上都裝著一個數十斤的行囊,包里都是面餅和紅薯干等食物。
除此之外,同時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任務,就是將村中的男女老少,全部遷出陳家集,遷往滎陽一帶。
在這亂世,人口便是最寶貴的財富,甚至比城池土地更為重要!
見得年邁的陳老三率先出門來,楊瑾急忙也下了馬,向前迎了上去。
陳老三臉色蒼白,走路都是軟的了,兩眼昏黃,見得楊瑾來,便聲音微弱而嘶啞的喊道:“吃食在哪?吃食在哪…只要給俺吃個飽肚,就是現在死了也值當了…”
楊瑾見得他這副模樣,急忙從身后的羽林騎手中接過一塊面餅。那陳老三一見面餅,眼中頓時冒出綠光來,臉色顯得急不可耐,那模樣恨不得一把搶過來的樣子。
見得這陳老三這副餓極了的樣子,楊瑾不敢將整張餅都給他,只掰了一小塊給他。果然那陳老三接過來,便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喉嚨里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隨后便被嗆住了。
一旁的羽林騎,急忙遞過水囊,喂了兩口水之后,一塊餅下肚,那陳老三臉上明顯稍稍有了一絲活力。楊瑾又遞過去半張餅,囑咐他慢點,等得他吃完之后,再將余下的餅遞給他。
那陳老三,狼吞虎咽的吃完整張餅,臉上漸漸的恢復了血色。羽林騎又遞過來一根較粗的紅薯條,塞到他的手中。
陳老三見到這紅薯條是從未見過的東西,臉上露出一絲遲疑的神色,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即便將那紅薯條接過來,咬了一截,嚼了起來。
“真甜!”陳老三肚子里有了個面餅墊底,不再像剛才那么急切,嘴里一邊嚼著紅薯條一邊贊嘆著,昏黃的眼中突然涌出了淚水,然后就朝楊瑾恭恭敬敬的拜倒了下去。
“多謝各位恩公,救了俺這條老命!”陳老三滿臉淚花,不住的磕頭。
楊瑾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只是一塊面餅,一根紅薯條,便能讓一個大老爺們跪地就拜,施舍者在他眼里便如同再生父母一般,這亂世…
寧做太平犬,莫為離亂人!
此刻,楊瑾和眾羽林騎心中,更是對司馬珂充滿無比的尊敬之情,也更加深刻的明白大將軍北伐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