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極西堂前,司馬珂解下秋霜劍,遞給門口的虎賁,隨著司馬衍進了殿內。
凡進內殿者,均不可帶兵器,就算是貼身護衛的羽林郎的佩刀,也是未開刃的。
殿堂之內,司馬衍跪坐在胡床之上,臉上顯得十分的快意,哈哈笑道:“中護軍趙胤,一向跋扈,便是在朕面前,也不檢點,皇叔今日挫其銳氣,朕心甚慰。”
中護軍趙胤出身武將世家,仗著是王導心腹,又掌控王室六軍,一向不守規矩,在宮中囂張跋扈慣了,就算是在天子面前,也是一副無賴模樣。司馬衍一向對其甚為痛恨,奈何之前無依無靠,要仰王導之鼻息,對趙胤絲毫沒有辦法。如今見得司馬珂狠狠的打擊了一番趙胤的囂張氣焰,心中就像六月天飲了冰雪一般的痛快。
司馬珂見得司馬衍這般說,心中不禁有點同情,畢竟是一國之主,居然曾經受制于一個右第三品的中護軍,當下說道:“陛下勿憂,若其再敢于陛下之前無禮,便是欺君之罪,微臣必斬其頭!”
司馬衍神色一黯,微微嘆道:“殺一趙胤易,撼世家難矣,彼等僑姓高門,互相聯姻,同退共進,最為頭痛…”
司馬珂也沉默了。
王導也好,郗鑒也好,還有庾亮也好,都是北方僑姓高門,掌控兵權,把持朝政,不是殺一個趙胤就能解決的。
比起兵權,更為難的是朝政。朝堂和地方為官者,大半出自北方僑姓,其余小部分出自南方士族。沒有士族的支持,就算你占了兵權,也難以長久治安。畢竟寒門之中,已經是人才凋零,而那些黔首更是能識字的都沒幾個,治理國家和地方,就是一句空話。沒有能者為官,無論是朝堂還是地方,都將管理一片混亂,世家豪門可以不管這些,但是司馬衍作為皇帝卻不能不管。這也是世家門閥尾大不掉的重要原因之一。
司馬珂沉默了一會,突然想起那日謝安的指點,心中便有了計較,對司馬衍道:“如今朝堂之上,北強南弱,若是扶南制北,陛下居中調停,南北制衡,則不必擔心一方過于強大而把控朝政。”
司馬衍眼中頓時一亮,笑道:“若能于朝政南北制衡,皇叔又得掌兵權,則何愁天下不定?”
司馬珂:“…”
扶南制北,南北制衡,只是一個大體的方向,具體如何實施,還得一個詳盡的計劃。
目前的南方士族,與司馬珂交好的,只有秣陵紀氏一家,其余無論是何充、卞誕、謝裒、荀氏,包括準皇后杜陵陽所在的京兆杜氏,都是屬于北方僑姓。
要想交好南方士族,進而扶持其與北方士族抗衡,還真不是揮之即來的事情。
兩人細細的討論了許久,終于得出第一步的計劃。
司馬珂出了太極西堂,視察了一圈虎賁營的值守和訓練狀況,又到南苑和樂游苑各自轉了一圈之后,便回到府上,派陳金前往邀約謝安。
次日,司馬珂早早出門,出去到各處巡查了一圈之后,便早早打道回府。
今日他要在府上宴請孫綽、許洵、支遁和謝安三人。
他和三人都是結識于潘樓一場爭執,因為那場爭執,令他名聲大振,卻也踩了孫綽一腳,但是終究又成為好友。
孫綽和許洵等名士,喝酒、嗑藥、談玄,醉生夢死,是因為他們無力改變現狀,又不滿世家豪強爭權奪利,只能以清談和麻醉自己,雖說是一種弱者的表現,本性倒也不壞。
謝安相對更為積極,看了司馬珂的壯詩之后,激起了他心中的一腔少年熱血,雖然自己不出頭,卻屢屢暗中給司馬珂推波助瀾,四處宣揚,博取名聲。
司馬珂的橫空出世,又給這些一向避世談玄的名士們一種夢幻主義的浪漫和希望,所以這些名士又逐漸對司馬珂甚為推崇。畢竟,少年得志、英俊貌美、文采風流、勇冠三軍、義薄云天,囊括了名士們對心目中的英雄的全部幻想,這幾項恰恰都在司馬珂身上予以體現。
所以孫綽和許洵等人也逐漸向司馬珂靠攏,尤其是在司馬珂兩次歷陽大捷之后,更是對司馬珂佩服得五體投地。
孫綽、許洵和謝安等人,清談之名聞于江南,司馬珂雖然不喜歡清談,卻也要借助他們的喉舌筆墨,為自己博取名聲。
東花廳,司馬珂依舊用三人最愛的豆腐、豆芽和蒸餾酒相待,席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謝安笑問道:“賢兄領天策、羽林騎、虎賁三軍,又兼領羽林郎,公務繁忙,今日抽空宴請我等,莫非有要事相商?”
司馬珂大笑:“賢弟此乃甚么話,難道無事就不能與諸位把酒言歡?”
事實上,在今天宴請之前,司馬珂便已和謝安私會過了,不過一唱一和唱雙簧罷了。
謝安也笑道:“屢次得賢兄盛情款待,無以相報,故此慚愧。”
司馬珂舉起酒樽,與三人對飲了一樽,這才微微笑道:“實不相瞞,我的確有事相求。”
孫綽聽了這話,當即眼睛一瞪,道:“你我兄弟相稱,為何如此客氣,有事為何不早講?莫非不飲酒,便不得辦事不成?還請速速道來,但用得上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孫綽,狂是狂,遇到對胃口的,也的確是快人快語,沒有半點心機。
孫綽此話一出,許洵和謝安也紛紛響應:“但講無妨,必竭力助之。”
司馬珂悠悠的嘆了一口氣道:“我祖上遭遇大難,舉目無親,又初入仕途,根基全無,今得陛下恩寵,數月之間接連加官進爵,深恐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欲廣結江南名士,或答疑解惑,或取長補短,或敦敦教誨,以補自身之德,故還請諸位助我。”
孫綽神色一愣,疑惑的望著司馬珂問道:“如何助之?”
司馬珂面露難色道:“重陽將至,我欲租一處寬敞園子,借賞菊之名,遍邀江南賢者名士,歡聚一堂,共論詩詞歌賦,又恐人微言輕,故欲借三位之名,共同邀之,不知三位…”
孫綽一聽,不等他說完,當即爽快的大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有一別園,名鶴園,離城二十余里,就在秦淮河邊上,園中亦種得許多菊花,正好賞菊飲酒,共論詩詞歌賦,豈不快哉!”
謝安和許洵也笑道:“盡管便宜行事,能以我等之名邀之,實乃我等之幸也!”
其實司馬珂和謝安兩人在約孫綽和許洵之前,便早已商議好,見孫綽和許洵兩人爽快答應,心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孫綽和許洵兩人,被公推為江南文壇的領軍人物,有他們兩個聯名發帖邀約,江南各士族之家的青年才俊,基本上都會給面子,而且還可避免諸多猜想。
司馬珂趁熱打鐵,便讓孫綽、謝安和許洵三人各擬一份邀請名單給自己。
孫綽和許洵的名單,人員并不多,大都是北方士族。
獨獨謝安擬出了三十多人的名單,有南有北,但是卻以南方士族之家居多。
孫綽和許洵倒也沒看出名堂出來,只是笑謝安交游廣闊,認得如許多人。
四人計議已定,司馬珂再無掛礙,連連勸酒,將三人灌了個大醉而歸。
送走三人以后,司馬珂望著謝安提供的名單,眼中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江東士族。
吳郡四姓顧、陸、朱、張四大家,秣陵紀氏和陶氏、句容葛氏、上虞魏氏、吳興姚氏、烏程丘氏、義興許氏,山陰孔、謝、賀、丁四姓,會稽孔、魏、虞、賀四姓。
合計十九家,便是代表整個江東的頂級門閥。
突然,他的視線落在孫綽擬的名單上,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