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謝爾蓋老人和他的孫女經營的“打印店”,那個姑娘用手風琴演奏的紡織姑娘從玻璃門縫里飄出來之后依舊清晰可聞,路邊那輛黑色的依維柯輪胎上,也早已凍結了一片琥珀色的堅冰。
扭頭看了眼站在玻璃門里面朝自己揮手道別的老人謝爾蓋,衛燃同樣揮揮手,隨后鉆進借來的越野車里,發動引擎開往了紅場的方向。
半路上,衛燃給達麗婭老師打了個電話,將自己這邊的調查結果簡單的描述了一番,隨后又提及了自己目前正在莫斯科的情況。
在達麗婭老師的授意下,衛燃隨便找了個酒店住下,耐心的等待著對方過來和自己匯合。
趁著這段時間,衛燃順便也把卡堅卡幫自己搜集到的,關于日子國那個走私犯的犯罪證據大概的翻了翻,如今眼看著就要到年底了,這些東西他準備一起交給達麗婭老師,算是給那次延遲的考核劃上個句號。
在他的耐心等待中,轉眼第二天下午,達麗婭老師帶著那位名叫魯任的博物館副館長找上了自己入住的酒店。
等他將這兩人讓進房間,達麗婭老師自顧自的找地方坐下,翹著二郎腿問道,“查到了?”
“查到了”
衛燃說著,將提前準備好的那本相冊,以及他在勒熱夫郊外拍到的墓碑照片,以及那個名叫謝爾蓋老人講述的故事錄音一一擺在了桌面上。
在達麗婭老師的授意下,魯任副館長開口問道,“維克多,說說你的調查過程。”
“其實并不算太難”
衛燃先給自己的“調查過程”定下了基調,刻意坐在了側對著達麗婭老師的位置,慢悠悠的開口解釋道,“根據你們提供的,有關那套公寓房主的家庭資料,我查到了他們一家在搬來莫斯科之前,曾經是勒熱夫附近一個村子的居民。在多方查證之后,最后找打了一個位于森林里的獵人小屋。”
說到這里,衛燃接下來的調查結果也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和盤托出,從那張莫須有的寫有地址的紙條,到那塊墓碑,最后再到莫斯科城區的那間小店。
當他把一切都解釋了一番,最后又播放了一遍昨天錄下來的,謝爾蓋講的故事之后,魯任館長終于點了點頭。
“怎么樣?”達麗婭老師點上顆煙問道。
“很詳細”
魯任副館長中肯的評價道,“除了那張寫有照相館地址的紙條沒有保存下來比較遺憾之外,能查到這么多已經足夠了。”
“說好的顧問聘書呢?”達麗婭老師追著問道。
“帶來了,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就準備好了。”魯任副館長無奈的搖搖頭,打開帶來的公文包,將一份聘書翻開放在了桌子上。
只不過,還不等衛燃看清上面寫了什么,卻被達麗婭老師伸手合起來又推回到了魯任的身邊。
“怎么了?”魯任副館長不明所以的問道。
“這么隨意可不行”達麗婭老師搖搖頭,“選個合適的時間,我來安排一個專訪怎么樣?”
“又做專訪?”衛燃苦著臉問道。
“閉嘴,去樓下幫我買包煙。”達麗婭趕蒼蠅似的揮揮手。
“當我沒說話”衛燃果斷認慫,卻是壓根不想起身,他就想看看,這次達麗婭又想玩什么新花活。
“你想做什么?”魯任沒好氣的問道。
“這個小家伙現在可是我們的招牌”
達麗婭一副混不吝的耍賴模樣說道,“所以就在祖國保衛者日之前怎么樣?你只要把博物館的場地借我們一小塊用用就可以,室內室外都沒關系。”
“不行”魯任副館長想都不想的說道,“祖國保衛者日博物館有活動,之前的時間要進行準備,不可能讓你胡來。”
“你們做你們的活動,我們做我們的專訪,這兩件事根本就不沖突。”
達麗婭說到這里,直勾勾的看著魯任副館長,“或者我讓她和你談談?”
魯任副館長張張嘴,最終哭笑不得的搖搖頭,“那就祖國保衛者日之前吧。還有什么條件,一起說出來吧。”
“就這些就夠了”
達麗婭又恢復了之前那副溫和的模樣,朝衛燃勾勾手說道,“好了,我們該離開了,剩下的交給魯任先生就可以了。”
“確定好了時間記得提前至少一周通知我”坐在位置上壓根就沒起來的魯任副館長無奈的提醒道。
“會提醒你的”
達麗婭頭也不回的擺擺手,帶著衛燃走出房間,徑直離開酒店鉆進了一輛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轎車里。
“達麗婭老師,怎么又有專訪?”衛燃苦著臉問道。
“你那是什么見鬼的表情?”
達麗婭翻了個白眼,將車鑰匙丟給衛燃,她自己則直接將座椅放倒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而慢悠悠的解釋道,“維克多,好好享受照在你身上的聚光燈吧。只要這些聚光燈夠亮夠多,你的身邊就不會有任何的陰影。”
衛燃聞言暗自撇撇嘴,他自然知道自己歷史學者的身份越光鮮,以后對自己的好處就越大,索性啟動車子之后直接問道,“接下來去哪?”
“儀表臺上有張名片,去名片上的地址。”
達麗婭老師說完,竟然從羽絨服的兜里掏出一個蒸汽眼罩戴上,順便又從兜里掏出一個優盤遞給衛燃,“播里面的音樂。”
無奈的接過優盤,衛燃將其插在儀表臺上,隨后將音量調整到了一個對方滿意的程度。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來得及將那張名片上的地址輸入到手機導航軟件里,駕駛著車子離開了酒店。
在導航的指引下,衛燃駕駛的車子離開市區,最終停在了一個看起來又破又舊的臨街店鋪門口。
這家店鋪比之昨天去過的那家照相館還不如,門楣上掛的招牌上甚至都已經有個碗大的窟窿了,就連那面對著街道的落地窗上,都像是曾經被砸過一樣,蜘蛛網一樣的裂紋上,還胡亂貼著好幾種顏色的透明膠帶。
而在落地窗的里面,除了有個老爺子躲在一臺大屁股電視的邊上看著新聞。周圍能看到的位置,還擺著一個個穿著西裝的木頭模特。
不明所以的跟著達麗婭老師走進這家店鋪,那個正在看電視的老爺子轉頭看了眼達麗婭,費力的起身問道,“給誰做衣服?”
“他”達麗婭指了指衛燃,“兩套西裝,兩個公文包,一套休閑裝。”
“還要什么?”這老爺子慢悠悠的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卷皮尺問道。
“手套、領帶、皮鞋、腰帶、口袋巾和襯衣”達麗婭老師想了想,繼續說道,“另外你覺得還需要什么?”
這老頭站起身,繞著不明所以的衛燃轉了一圈,開口說道,“小伙子,把羽絨服脫掉。”
衛燃看了看達麗婭老師,見對方根本沒有什么反應,只能無奈的搖搖頭,脫掉身上的羽絨服放在身邊的木頭柜臺上。
繼續繞著衛燃轉了一圈,這老爺子抓住衛燃的手腕,看了看當初達麗婭老師強賣給他的那塊手表,思索片刻后問道,“什么身份?”
“歷史學者”達麗婭代替衛燃回答了這個問題。
“多少歲了?”這老爺子繼續問道。
“25歲”不等衛燃張嘴,達麗婭繼續說道。
“吸煙嗎?”這老爺子繼續問道。
見達麗婭這次沒有幫著回答,衛燃趕緊開口答道,“吸,但是可以不吸。”
“少吸煙能活的久一點,當然,這是我猜的。”
這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的走到落地窗邊,將厚實的窗簾拉上,隨后指著店鋪最里頭擺放的椅子說道,“去把衣服脫了吧,內褲不用脫。”
衛燃看了眼靠著門框的達麗婭,右看看這間店鋪周圍貨架上那一捆捆的布料和成衣,最終還是老老實實的走到最里側,坐在椅子上將衣服脫了下來。
“這是你的學生?”
那老爺子示意衛燃將雙手平伸,一邊用皮尺測量著肩膀腰圍身高之類的各項尺碼,一邊朝身后的達麗婭問道。
“算是吧”達麗婭渾不在意的答道,“你過的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
這老頭像是和老朋友拉家常一樣,用平淡中帶著一絲絲自豪的語氣絮叨著,“我的孫子今年又拿到國立大學的獎學金了,他用那筆錢給我買了一臺新洗衣機,全自動帶烘干的那種,我用了兩天時間才學會怎么用。”
“你兒子呢?”達麗婭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問道,“他還在服役?”
“再有幾年或許就退休了”
這老爺子示意衛燃轉了個身,繼續一邊測量一邊說道,“前些天他寄回來一些魚子醬,要不要嘗嘗?我不太喜歡那種東西的味道。”
“在哪?”達麗婭老師好奇的問道。
“去里面找吧,我放在冰箱里了。”這老爺子語氣越發的自豪,“那臺冰箱是我孫子今年夏天給我買的,除了太費電,沒什么缺點。”
“你又不缺錢”
達麗婭老師嘀咕了一句,順手在衛燃的屁股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隨后忽略了前者的無奈的表情,熟稔的推開木門,鉆進了里間。
當這老爺子把衛燃的雙腳都仔細的測量過一遍之后,達麗婭老師也拿著一個涂滿魚子醬的面包片走了回來。
“味道怎么樣?”
“很好吃”達麗婭老師掃了眼正在穿衣服的衛燃,笑瞇瞇的問道,“多久能做好?”
“我老了,沒有以前那么快了。”這老爺子收起手中的皮尺,“一個月吧,一個月大概能做好。”
“多少錢?”達麗婭老師吃掉最后一口面包片問道。
“讓我算算”
這老爺子從抽屜里掏出一個看起來就很有年代感的輝光管計算機,在上面一番按來按去之后,最終開口說道,“看在是你學生的份兒上,120萬盧布吧,我會把其余的一些小飾品幫他準備好的。”
“那就120萬吧,反正你不缺錢。”達麗婭扭頭看向衛燃,“120萬盧布,一個月之后帶著現金過來取衣服。”
“哦...好,好的。”衛燃趕緊忍著肉疼答應下來,明智的沒有細問。
“拿著這個”
那老爺子從抽屜里揪出一塊白色的布料,用桌子上的大剪子絞下來餃子皮大小的一塊布頭,隨后又用一支記號筆在上面寫下了幾個意義不明的字母,隨后將其遞給了衛燃。
直等到衛燃將那塊碎布頭揣進兜里,這老爺子才笑瞇瞇的問道,“要不要留下吃個晚飯?”
“今晚吃什么?”達麗婭老師溫和的問道。
“紅菜湯,土豆焗蘑菇。還有中午剩下的餃子和你剛剛嘗過的魚子醬。”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達麗婭老師自來熟一樣說道。
“你們先去樓上坐吧”這老爺子解下腰間的圍裙,“等我坐好了晚飯就喊你們下來。”
“需要我們幫忙嗎?”達麗婭主動問道。
“不用,不用,這些很簡單的,我很快就會弄好。”說完,這老爺子已經顫顫巍巍的走向了里間。
直等到對方的身影被那道木門擋住,衛燃這才低聲問道,“達麗婭老師,他是...”
“一個很有天賦的服裝設計師”
達麗婭低聲說道,“蘇聯時代,我們穿的很多禮服和正裝都是他負責設計剪裁的,別看他的年紀大了,但他的手藝可是整個俄羅斯最好的。”
衛燃愣了愣,感慨的嘆了口氣,“又是一個被歷史遺忘的可憐人...”
“可憐?”
達麗婭老師搖搖頭,“他可一點兒都不可憐,他比我們任何人活的都要幸福。不過...確實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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