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不見很開心的吃肉喝酒,從這點來看它表現的確實不像個富裕人家。
所以它在意幾斤肉的債務那也就正常了——
這年代可不比云松熟悉的二十一世紀,二十一世紀好多人請客吃頓硬菜、喝個大酒都渾不在意,可是這年頭的老百姓要是借了一斤糧、半斤肉那都是大事。
云松又給毛不見倒了杯酒。
這老鼠精很客氣:“多謝兄臺,你也喝、你也吃,這肉味道真不錯,就是有點餿了。”
云松愣了愣:“有點餿了?我剛買的。”
毛不見淡定的說道:“沒事,餿了一點,要不是我以前習慣吃剩飯剩菜對餿味敏感,那壓根就嗅不出來。”
這話聽的云松感覺有些心酸。
他說道:“按理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鄭大借了你的肉——等等,他借你的是什么肉?不會借了你身上的肉吧?”
毛不見唧唧的笑了起來:“你真會說玩笑話,他是借肉吃飯呀,肯定是借了豬肉、羊肉。”
云松說道:“那就好,他借了你豬肉和羊肉確實該還,可問題是你不能找這個孩子。”
“這孩子是他兒子。”毛不見反駁道。
云松解釋道:“不是他兒子,是他侄子。”
毛不見搖搖頭說道:“我問過了,他說他是鄭大的兒子,他親口說的。”
云松說道:“你跟鄭大認識,鄭大有沒有兒子你能不知道嗎?”
毛不見抬頭又喝下一杯酒,憤憤道:“那鄭大沒了,他的家人也得還債!”
云松覺得這話有道理。
雖然俗話說人死債消,但那是針對尋常情況。
這鄭大挺不是個玩意兒,他竟然敢借精怪的東西且不還,薅羊毛薅到老鼠精頭上,老鼠精不弄他們已經算是很講究了。
一般來說妖魔邪祟對人有敵意,被人惹了后動輒就要人一家的性命。
從這點來看,老鼠精可比許多人講究多了。
云松沒理由跟人家動手,便說道:“鄭大欠你多少豬肉和羊肉?折算一下,我給他還了。”
毛不見認真的擺手:“那不行,誰欠了我的債我找誰,我不能去牽扯無辜。”
云松苦笑道:“我跟鄭大的弟弟有些關系,所以幫他還個債也屬正常。”
毛不見說道:“你這人很有意思,好吧,看在你請我吃飯的份上,這筆債就免除了吧。”
他大方的揮揮手,又指向剩下的鹵肉:“這些能不能讓我帶回去?”
云松說道:“請便,我這里還有一壇酒,你也帶上吧。”
毛不見笑了起來。
它一臉灰黑的粗短毛,笑起來著實猙獰,但這卻是云松覺得最順眼的幾個微笑之一了。
這樣的精怪可真是太友好了。
明明可以肆意妄為、為禍人間,卻偏偏做事講究,從嚴要求自己,這是什么精神?這可以說是人族之友了!
毛不見的作為實在是讓云松大開眼界,他忍不住問道:“毛兄,你做事為什么這么講究?”
“因為舉頭三尺有神明,一丈之外強手如云!”毛不見嚴肅的說道,“如果我做事不講究,跟我許多同族那樣去害人,遲早會引來修士追殺和圍剿,運氣不好還會引來雷劫天罰,所以我何苦來哉?”
“靠自己雙手,也能吃飽穿暖,而且問心無愧!”
云松肅然起敬,拱手道:“毛兄高見,貧道受教了。”
毛不見微笑道:“道長客氣了,多謝款待,鄭大的事我便放下了。”
他抹了把嘴收拾掉東西準備離開,云松說道:“稍等,毛兄稍等,貧道有一件事想詢問一下。”
“你們一族應當是住在地下一個大墓中?”
毛不見警惕起來,往后收了收身軀問道:“道長問這個是做什么?”
云松擺手道:“毛兄不要誤會,貧道乃是出家人,人間富貴于我如浮云,絕不會去做盜墓偷竊之事,是貧道有些朋友下地去找這大墓了,貧道想制止他們!”
毛不見一愣,說道:“噢,那些人是你的朋友?里面有個叫云松的對嗎?”
云松更愣:“叫、叫什么?”
毛不見解釋道:“叫云松,長得挺精神的大小伙子,他修為高深很厲害,會請修煉有成的精怪上身助戰…”
“胡金子!”云松氣的想捶人。
胡金子這不要臉的竟然冒用他的名字?
為什么說他不要臉?
因為他竟然把云松做過的事又做了一遍!
云松苦笑道:“對,就是他們,我想勸告他們不要盜墓。”
毛不見說道:“是的,你得去勸勸他們,地下那可不是尋常的墓地,我們族里在下頭生活有些年頭了都不敢輕易進去,他們真大膽,竟然要深入墓地,那墓地里是有狠角色的!”
“什么狠角色?”云松著急問道,“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們?”
毛不見說道:“我們不知道,那東西神出鬼沒,我們同族但凡進入墓地中便會消失,所以只知道是個狠角色。”
“至于帶你去找他們——我倒是愿意,可我走的路你走不通,我要通過的地方,你們人通不過!”
云松微微一笑:“你別把我當做是人即可。”
毛不見被話說懵了。
這是人話嗎?
云松誠懇的說道:“還請你相信我,毛兄你是君子,我斷不會做出小人行徑!”
“我倒是相信道長。”毛不見疑惑的說,“可是我要走的地方很小,你怎么能通過呢?”
云松笑道:“我修習了一門道術,這道術可以幫到我。”
他將二小子叫醒,叮囑了幾句讓他回家,然后等他離開便跟隨毛不見出門。
毛不見出門沒有遠走,而是去了陋巷盡頭一處亂石堆。
亂石堆處有叢生的雜草,他腦袋一甩趴在地上身體變小,變得比貍貓還要小。
衣服落下,它蹲在地上用前爪靈活的疊好,撥開雜草鉆進亂石堆中的一處大縫隙里。
云松化作靈游光跟了上去。
毛不見吃驚的回頭看他,云松特意搖晃了一下身軀以盡量暴露蹤跡。
對此毛不見蹲在地上抱著前爪拜了拜,轉身鉆入縫隙中跑了起來。
靈游光擁有海游光的所有特性,可以靠風而行動。
所以云松不用費力,他貼在毛不見身后被它奔跑形成的風帶動著飄蕩即可。
毛不見在地下鉆了好一陣,最終進入了一座地下石窟。
這石窟讓云松有些眼熟,里面有一座巨大的石棺槨,四周墻壁上有鮮艷的壁畫。
壁畫用色大膽,有山川日月、有河流草木,有宮殿有帥哥靚女…
帥哥們雄壯威武,靚女們溫柔嫵媚…
云松怎么感覺這場景好生熟悉呢?
這不是蠻子大院下面那座墓嗎?他曾經通過這座墓兩次去了地下那片不陰不陽的空間!
但是墓里有尸體才對,他記得還有許多陪葬品,這些東西哪里去了?
他有心想問問毛不見,可他沒法說話,看毛不見的樣子也沒法回答,于是他只好將疑問憋在心里。
毛不見進入墓室中后跳起來去踹棺槨。
它不是踹棺槨蓋子,而是直接踹棺槨。
結果棺槨緩緩動了起來,拉開了一道小空子。
毛不見便跳了下去。
很快‘卡拉拉’的聲音響起,棺槨又徐徐的轉回來閉合了起來。
云松感覺很神奇。
如果這是他所經歷過的那個地下石窟,那他還真不知道石棺槨可以被推開,他上次是打開了八層棺槨最后看到了一個地洞,下入了那一個地洞。
這次毛不見進入的顯然不是他下過的地洞,因為它不是直上直下,它是傾斜著的。
而且地洞下銜接的也不是一片龐大的空間,更沒有白骨廟與那條陰河,它就是一條漆黑的石洞。
跑著跑著,突然之間云松感覺他們穿過了一個東西。
因為他感受到了清晰的阻礙感。
穿過這東西后,毛不見凌空跳起,而云松眼前豁然開朗!
宮殿出現了!
他眼前出現了一座龐大的地下空間,有一座龐大的宮殿矗立其中,實際上仔細說這片空間已經沒多少了,因為宮殿幾乎將之充滿。
這宮殿似乎就是可著這片地下空間建造的,宮殿頂上有一個瘦長的佛陀雕像,這佛陀的腦袋頂在了洞頂上。
而宮殿四周墻壁則差不多接近了山洞的內壁。
宮殿外面涂畫了繁雜且華麗的壁畫,畫上內容跟他之前在山洞里看的相仿,但更加細致。
高山、叢林、湖泊、海洋…
奔跑的野獸,飛翔的鳥類,耕耘的農夫,放馬的牧人…
有皇朝議事,有大軍攻伐,有喇嘛誦經,有富豪大宴…
云松大概看到了這些圖像,他想仔細看但毛不見卻鉆進了一座小洞,然后它在地上翻滾兩圈身軀扭動、四肢伸展,又變成了人形。
這時候它說道:“別看神畫,會被收走魂魄的!在這里面待著要低著頭,要看什么東西的時候不能正眼看,要斜著眼睛看,用余光去看,這樣就不會被收走魂魄了!”
聽到這話云松想起了二小子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里面的人都在低著頭!
而在這句話之前二小子還說了一句:里面有很多人,在吃肉喝酒、唱歌跳舞,還有人要請我吃喝,但被帶我進去那個人拒絕了,他把我拖走了。
玉石他便問道:“你帶二小子來過這里,二小子險些被神畫的妖邪給拖進去?”
毛不見點頭又搖頭:“對,我帶他進來過,把他的魂魄安置在這里,但神畫里的不是妖邪,如果它們是妖邪,這又怎么能被稱之為神畫呢?”
“它們是仙靈!”
“不過應當不是仙靈本體,是仙靈的神魂之類。”
云松又問道:“那這是什么地方?你們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毛不見說道:“這是神宮,你不是知道這里嗎?你說這里有一座王朝大墓,那墓就在這里面,不過是在深處。”
云松疑惑的問道:“神宮?什么神宮?是誰在這里建起這么大的一座宮殿?他們也太厲害了,幾乎是把外面的石窟都給填滿了。”
毛不見幽幽說道:“誰告訴你是宮殿把石窟給填滿了?你沒有想過嗎?或許是地下出現了這樣一座石窟,有人為了能進來,于是就往地下挖,圍繞宮殿挖出了這樣的一片空間。”
一聽這話,云松呆滯。
還有這樣的說法?
問題是地下都是石頭,這怎么可能出現一座恢弘的宮殿?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他要抬頭看,毛不見急忙推了他一把:“別抬頭!用余光、你要習慣用余光去看!”
云松低下頭用余光往兩邊看,有幾個穿著凌亂的人輕輕的走來。
是它們的腳步聲窸窸窣窣。
它們跟二小子說的一樣,都在低著頭,而且它們還聳著肩膀、翹著腳尖,所以這姿態特別詭異。
要不是有毛不見解釋在前,云松真以為自己碰到了一群什么古怪的鬼!
這時候毛不見唧唧的叫了兩聲。
唧唧聲從兩邊傳來。
這是耗子叫!
云松聽不懂,只能用余光去瞥身后的墻壁。
墻壁上有雕像。
全是佛雕!
因為這宮殿里面本來就光線極差,加上云松又是用余光去看,這就導致他看不太清佛雕的具體樣子,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雕像中的佛無論站臥好像都在咧嘴笑。
本來佛是慈悲、是大度、是寬宏,它們的笑也是慈悲為懷的笑、是看破紅塵的笑。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宮殿里頭有些陰森的緣故,這些佛的笑意有些冷。
它們在冷笑。
云松想要細看,這時候毛不見開口說話了:“道長,你的朋友與我們一族有過沖突…”
“傷亡情況怎么樣?”云松急忙問。
毛不見說道:“沒有傷亡,我們打的并不厲害,因為我們不想傷害他們,我們只是想阻攔他們進入那座大墓,或許他們誤會我們意思了,所以才會打起來。”
“后來我們族人都退避了,他們進入了大墓中。”
一聽這話,云松郁悶了。
他不懷疑毛不見的話。
但他也理解胡金子、鉆山甲等人,如果不是真跟毛不見打過交道,誰能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妖怪?
毛不見還是個老鼠精呢!
他這簡直是精怪中的圣人——不對,是圣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