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會試錄取,便可稱貢士。
貢士們參加殿試,只論排名,不再淘汰,金榜張出就算新科進士。
早在明代的時候,殿試就不考八股。而是給出切合時局的題目,讓貢士們寫出施政對策。比如恰巧農民起義,就問考生們如何平亂。又或者國庫空虛,問考生們該如何開源節流。
縱觀一個皇帝的狀元卷,就知道該朝的時局變化。
就拿嘉靖來舉例。
第一屆殿試,論述如何進行改革。
第二屆殿試,論述如何實行王道,讓天下足兵足食。
第三屆殿試,論述如何保邦安民。
第四屆殿試,論述如何面對天災,讓百姓豐衣足食。
第十屆殿試,朕(登基)二十九年,向來敬奉上天、勤政愛民,咋就邊患不斷、水旱交加、苗族起義、民生疾苦呢?難道是朕的誠心不夠嗎?請考生論述,如何才能停止徭役、邊境安寧、內亂平息、黎民富庶、百業興旺。
這時的殿試考題,跟嘉靖初年比起來,已經是畫風大變,題目里就帶著一股皇帝怨氣。
接下來幾屆殿試,嘉靖已經逐漸歇斯底里了:
“我這個皇帝當得稱職,為啥大臣都欺上瞞下、謗君殘民?考生們快來講講道理。”
“皇帝視大臣為腹心,大臣卻視皇帝為仇寇。我這個皇帝,確實沒有識人之明,不能任用賢才做官。你們這些考生,旁觀者清,應該能給我答案。不準說謊,快快告訴我!”
“我登基之后,殫精竭慮,夙興夜寐,勤政愛民,是個好皇帝。如今連年災害、黎民饑寒、邊患不斷、起義遍地。怎么才能讓大臣跟我一條心,君臣共同治理好國家?”
“我頒布各種詔書,大臣都認真執行,似乎非常聽話。但我仔細調查,發現全是假的。為政者沒有真正安民,獻策者沒有真正濟時。自稱仁愛百姓的,卻殘害百姓讓朕背鍋。享譽天下的名臣,卻沒有絲毫節義可言。讓百姓敬愛皇帝,真有那么難嗎?上古之時,不賞賜百姓,百姓也聽皇帝的話。不威逼百姓,百姓也敬畏皇帝。為啥現在的士大夫治國,不能把國家治理成那樣?朕想解決這個問題,但問題都在官員身上,考生們快告訴我該怎么辦?”
嘉靖朝的最后幾次殿試,從考試題目就能看出,君臣離心已經非常嚴重,皇帝對大臣沒有絲毫信任可言。
趙瀚給殿試出題目,內容一向比較簡練,不扯那么一大堆廢話。
此次殿試,題目只有一行字:“試論晉王封國于天竺。”
以往都是大臣擬定前三名,并把前十名的卷子全念給皇帝聽。從上一屆殿試開始,大臣被剝奪推選前三的資格,并且要把前十五名卷子擺好。
趙瀚也沒讓他們讀出來,而是自己攤開答卷閱覽。
第一名,劉宗道,來自江西廬陵縣。
“臣對:晉王封國于天竺,此天子分封天下也…周有天下,裂土分之,設五等,諸侯起。”
“當今天下,地球也,大洋彼岸復有江山。今之九州,如周時中土。今之四夷,亦有變化:北狄者,羅剎也。東夷者,美洲也。南蠻者,南洋也。西戎者,歐洲、波斯、天竺、西域是也…”
“彼三王之時,草木榛榛,禽獸遍地,人不能搏也。人假于物,而御眾皮毛羽鱗,壘土造墻,國人居內。圣王出世,禮樂制度,封建九州,君臨天下,遂有商周而論華夏…”
“秦漢定郡縣,諸子之論廢矣。彼郡縣以代分封,化國為郡,制守宰而替諸侯。王侯亂,不可變;國人病,不可除;大夫忤逆,勒兵掃之。社稷歸于一統,圣人復生亦不可更也…”
“郡縣何以代分封?今之圣天子,又因何再起分封之策?世易時移也!”
“三代之世,一國不過百里,交通難及百越,非分封宗子不可控九州。秦漢之時,華夏大興,王化服于四海八荒。天下廣大,分封必致王侯作亂,郡縣方得安定宇內。”
“今有四千年未遇之大變局,四海以外邦國林立,揚帆萬里可見生夷。此何異于三代之于九州?上古之時,分封宗子于海內。當今之世,分封宗子于海外。數代之后,海外亦為中國,此分封之大功利也!”
“天竺可為晉,美洲可為秦,南洋便如百越。今圣天子分封宗子,或欲重塑天下而定九州,開我華夏萬世不廢之功業…”
趙瀚把暫列第一的卷子看完,忍不住笑起來。
這并非什么開創性言論,因為趙瀚在《大同憲法》當中,已經有了類似的論調。但能引古論今,并結合世界局勢,也算是比較難得了。
皇帝喜歡什么,大臣和士子都會跟隨,思想也就慢慢傳播開來。
只不過嘛,這個叫劉宗道的考生,有些沒明白西伯利亞是啥情況。他以為西伯利亞之地,是俄羅斯的固有國土,所以把俄羅斯比喻為北狄。
第二名,陳淳,廣東南海人。
這位考生,也有分封天下的言論,但更側重于論述時事。
陳淳認為,現在的情況,更類似于諸子百家時代。
中國只是其中一個國家,世界上有無數國家,就像是春秋戰國時爭霸。
中國率先變法,猶如強大的晉國。但變法必須持續下去,否則別國極有可能后來居上,便如齊國、秦國、楚國的異軍突起。
如果中國裹足不前,因一時強大而不思進取,就有可能被三家分晉。而歐洲那些國家,或者說奧斯曼、波斯、莫臥兒,就可能像齊、楚、秦那樣崛起。
至于晉王在天竺封國,有利有弊。利于開疆拓土,傳播華夏文明,但又埋有隱患,謹防步周天子后塵。
陳淳還寫道,晉王封國天竺,而非封國南洋,就是在警惕這種隱患。南洋太近,以后要作為中國的本土,不可分封給任何一個宗子。
趙瀚繼續翻閱后面的試卷,楚王趙匡枰排在第十五。
這個排名,閱卷大臣們費了心思。
因為殿試卷子,不用重新謄抄,只要是熟人筆跡,一眼就能認出來(館閣體也有細微差異)。給楚王排名太高,未免有拍馬屁之嫌;給楚王排名太低,又是不給皇帝和楚王面子。
既然前十五名的卷子要呈上,那就排第十五名剛好。
說實話,趙匡枰的答卷,是能夠進前三的!
這位皇子文采極佳,策論寫得花團錦簇,并且長期耳濡目染,知道皇帝老爹的想法是什么。
“那位女進士的文章呢?”趙瀚問道。
已經丁憂回朝的蕭煥回答:“在最后一名。”
趙瀚讓大臣把所有卷子都拿來,直接去閱讀女進士的文章。寫得著實不錯,前十名都沒問題,估計是受到了性別歧視。
再抽看幾份前百名的卷子,趙瀚沒再發現問題。現在大臣們判卷,已經完全按照皇帝的心思來。不像新朝第一屆科舉,大臣們給出的排名,靠前者被皇帝改了一大半,這讓閱卷大臣們顏面掃地。
仔細考慮一番,趙瀚把前兩名調換,陳淳做狀元,劉宗道做榜眼。
又把女進士鄒懷玉的卷子,從最后一名,直接定為第十五名。
至于楚王趙匡枰,不給任何排名,但答卷可以當做范文貼出,讓天下讀書人自己去評價好壞。
這番調整,給足了閱卷大臣們面子。
實在是大臣們的閱卷標準,已經變成皇帝的形狀,這種情況就沒必要再找茬了。
殿試答卷,一般不對外公布。
否則嘉靖皇帝晚年那些考題,殿試答卷一旦公布出來,豈不是讓天下士子看君臣笑話?
到了趙瀚這里,殿試答卷,可以公布前十五名。而且,狀元、榜眼、探花的殿試卷子,還要刊載于《大同月報》傳播天下。
想了想,趙瀚說道:“下一期《大同月報》,多印一版,刊載五篇殿試文章。除了一甲答卷,把趙匡枰和鄒懷玉的文章也列進去。”
金榜張貼,再次引發轟動。
主要是當朝第一位女進士,居然考得第十五名,這讓多少男兒汗顏?
然后,他們想找楚王的名次,卻發現根本沒有排名。
為了照顧科舉落后地區的士子,也為了避免官員結黨營私,趙瀚也學大明制定了南北中三榜。
江西、江蘇、浙江、福建、廣東、金陵府,這五省一府為南榜,進士比例占55。
四川、安徽、貴州、云南、廣西、廣南、湖南、湖北,這八省為中榜,進士比例35。
其余省份,皆為北榜,進士比例10。
不要覺得北榜考生太委屈,若不分榜錄取,他們連10的比例都達不到!
真正委屈的是南榜士子,看似占到55,其實內卷得如同煉獄。
另外,廣南省收復較晚,目前還沒建立大學。這個省的考生,主要以移民子女為主,平時都在廣西和云南讀大學,專門為廣南省制定了名額。
會試按照省份進考場,按照名額比例進行錄取,全國考生倒是都進來了。
但殿試成績可不分榜,全國一視同仁。
此次殿試的前五十名,南榜士子占了70,中榜士子占了26,北榜士子只有可憐的4。
蒲松齡這位北榜士子,在北方各省數一數二,卻僅僅考了第二十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