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進士簪花游街,那叫一個萬人空巷。
就連狀元郎陳淳,都被女進士搶了風頭。南京百姓站在街邊巷尾,嘴里一直念叨:“女進士在哪兒?女進士在哪兒?”
鄒懷玉昂首挺胸,拉著韁繩緩緩而行,沐浴在一片贊嘆聲中。
當然,也有少數道學先生,暗嘆世風日下、牝雞司晨。
有得就有失,看似風光的鄒懷玉,其實也藏著滿肚子煩心事。她中學剛畢業,就被夫家催婚,每年大學的寒暑假,夫家也一直催個不停。
鄒懷玉對此很不高興,夫家也對她極為不滿。但雙方都沒解除婚約,因為是兩大望族的聯姻,誰也不愿背負悔婚的罵名。
未婚夫早就討了一房小妾,出自經商失敗的破落家庭。還養了兩個胡姬,都是風騷的狐媚子,整天把她未婚夫勾得五迷三道。
鄒懷玉現在做了女進士,就更不敢悔婚了,全天下都盯著她呢。她要是敢悔婚,就屬于女版陳世美,而且會給某些人落下口實——你看,我說乾坤不能顛倒吧,女人考上進士就這樣子,連齊家都齊不了,何談治國平天下?
大同新朝第一位女進士,必須完美無瑕,就算丈夫五毒俱全,今后也萬萬不能離婚。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周圍的其他進士,卻不知鄒懷玉的苦楚。他們一邊接受百姓喝彩,一邊悄悄朝鄒懷玉看去。這位相貌平平的女進士,在同科進士眼里魅力無限,都想跟她結交一番,頗有些眾星捧月的架勢。
街邊,還有不少女校學生,她們組團過來圍觀。
這些女學生看到鄒懷玉,眼睛都在冒光,一路追著她走,不斷投來鮮花。鄒懷玉是她們的偶像,是暗夜里最亮的那顆星辰,甚至還有女學生當場又笑又哭。
她們也不知道為什么哭,反正就是想哭,高興、激動、憧憬、羨慕、景仰…種種情緒交加。
“砰砰砰砰!”
陸續有客棧響起鞭炮聲,都是自家客人考中了進士。
楚王趙匡枰卻有些落寞,他已經搬進了楚王府。那本來是晉王府,晉王跑印度去了,順手就轉賜給楚王。
自己也考上了進士,可惜無法簪花游街。
做官就要放棄爵位,不是為王爺制定的政策。而是給今后的奉國將軍、輔國將軍,這種宗室爵位俸祿不多,考上進士還真有可能放棄。
趙匡枰也不知道自己該干啥,太子之位他想都沒想過。因為太子已經有子嗣,即便太子突然病逝,皇位也是由皇太孫來繼承。
海外封國?
趙匡枰舍不得中國繁華。
去做海軍軍官?
趙匡枰對打仗不感興趣,無論海軍還是陸軍,他都不是那塊材料。
思來想去,還是進翰林院吧。
在翰林院當官,不必放棄爵位。只要有大學畢業證,或者有學術成果,以楚王的人脈關系,他是肯定能進翰林院的。
為啥不進欽天院?因為趙匡栐不喜歡理科啊。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即便他天文、物理、數學成績都很好。
年輕人,煩心事去得快。
趙匡枰離開書房,去找自己的王妃耍樂。兩位妃子,都是他自己挑的,無一例外皆為才女。
明代的親王,有正妃一人、次妃一人,姬和夫人若干。但只有正妃屬于妃,次妃其實就是妾,除了說起來好聽,次妃還有可能轉正為繼妃。
大同新朝這里,姬和夫人都取消了,親王只有一個正妃、一個側妃。其他女人所生的子女,除非能夠繼承王位,否則連宗氏子弟都不算,長大了一毛錢俸祿也別想拿。
這是為了防止宗氏人員爆炸,一個王爺能生上百子女,擱他媽誰頂得住啊?
到了趙瀚這里,王爺的俸祿就那點,你要是自己有本事,比如做生意什么的,賺了錢養多少女人無所謂。但面對宗人府,除了正妃、次妃所出,其他子女就是平民百姓!
楚王妃所生的兒子,已經一歲多了,次妃也在懷孕當中。
趙匡枰跟兩位妃子吟詩唱詞,倒也樂得自在。他暫時沒有別的女人,不過偶爾心頭癢癢,想買一個胡姬到家中。
大學期間,趙匡枰受邀去同學家,當時就看上了一個胡姬。同學的父親很有眼力勁兒,執意要將胡姬送出,但當時趙匡枰還住宮里,打死他都不敢收下。同學的父親又說,可以幫他養胡姬,也被趙匡枰拒絕。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道理趙匡枰還是懂的。
如今有楚王府了,買個胡姬也不算啥。可皇帝實在太摳門,親王能領的俸祿,只略高于一品官。
這點銀子,想買高質量胡姬,還得慢慢存錢才行。
而普通胡姬,趙匡枰還真看不上。別說自己花錢買,白撿的他都不要,得是那種才貌雙全的方可。
次妃的娘家是經商的,伸手要錢肯定容易,岳父甚至主動送錢來。但趙匡枰從小管教很嚴,總覺得不該這樣,岳父的小禮物他收下,值錢的全部予以拒絕。
趙匡枰繼續琢磨,覺得還是不去翰林院了。
他想要研究學問,隨時可以弄到資料,也隨時可以去翰林院交流。為啥非要把自己套死在一個單位?
可以跟岳父合伙做生意,但這會引得父皇不高興。而且岳父也不咋省心,他婚后已經看出來了,指不定打著楚王招牌干什么呢。
自己獲封楚王的時候,得到一筆安家費,足足一千兩銀子。
這玩意兒可以當做本金,南京的富貴車業正在興起,而且數量還不算多,完全可以弄一家車行啊。姑父就在江南做生意,找姑父幫忙訂購一批車子,商社牌照輕松辦下來,自己的第一個事業不就成了嗎?
思路迅速打開,趙匡枰發現自己經商太容易了,允許宗室經商是個漏洞啊!
百年之后,只要不鬧得天怒人怨,哪個官員敢管王爺做生意?仗著地位和人脈,輕輕松松就能發財。
朝廷確實規定了,政府工程,不得承包、轉包給宗室。但這玩意兒可以鉆空子,多注冊幾個皮包公司,或者暗中扶持白手套,接政府訂單不是易如反掌?
趙匡枰越想越激動,激動之余又有些害怕,思考著是否跟父皇說說。
第二天,趙匡枰就跑進宮里,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趙瀚對此極為滿意,隨即笑道:“你都能看明白的,我與眾臣會想不到?沒有完美的制度,只能盡可能約束。宗室違規經商,總比魚肉百姓禍害更輕。鉆空子承接朝廷的生意,不出問題或許沒人管,出了問題直接剝奪爵位!還有,跟軍隊、銀行有關的生意,誰碰誰死,皇子也要砍頭!”
趙匡枰聽得脖子一縮:“兒臣不敢。”
趙瀚笑道:“別以為生意就好做,你要是不精明,都是給別人賺錢,底下人還不知道怎么給你虧空呢。你看得懂四腳賬嗎?”
趙匡枰點頭說:“四腳賬就是復式記賬法,大學里學過的。只是,不怎么精通,僅學了個大概。”
“伱那車行還是別做了,跟小商人搶生意,未免墜了楚王的威名。”趙瀚說道。
趙匡枰想了想:“那兒臣辦一份雜志如何?文人的風雅事情,不會給皇室抹黑。”
趙瀚問道:“你辦什么雜志?如今報刊雜志遍地都是,很多還在賠錢賺吆喝,你又怎么保證自己能賺錢?”
趙匡枰笑道:“名字就叫《楚王雜刊》,想必還是有人買的。”
趙瀚搖頭:“靠著楚王的名頭,前兩期或許有人買,但你的雜志不好看,多幾期就無人問津了。什么報刊雜志賣得最好?”
趙匡枰說道:“市井刊物。如今識字的越來越多,平民百姓也愛看報。那種市井刊物,故事寫得精彩,上到權貴富商,下到街頭小民,人人都喜歡讀。好些學業不成的讀書人,就靠編故事賺潤筆費,而且一個個都很有錢。”
“不錯。”趙瀚笑道。
趙匡枰繼續說:“第一期創刊,先向小說名家約稿。看在楚王的面子上,他們肯定愿意供稿。第一期打出名氣,再廣泛征稿,總能遇到些。慢慢積累固定的作者,每期只刊載精品,做成月刊也無所謂。”
說著,趙匡枰嘿嘿笑道:“父皇的《射雕英雄傳》寫得精彩,不如創刊號您來一篇吧。”
前面幾個子女,都跟趙瀚很親密,平時開玩笑也無所謂。
后面皇子皇女變多,趙瀚也公務繁忙,倒是彼此有些生疏,兒女們見到他更多是敬畏。
趙瀚略微思索:“兩個故事,短的我來寫,長的你自己找人寫。”
“父皇的故事肯定好看。”趙匡枰拍馬屁道。
趙瀚也覺得有趣,當即提筆寫下《皇帝新衣》:“泰西之地,有一烏有國。皇帝不理朝政,只知縱情玩樂,百姓苦不堪言。此君喜穿新衣,每日更換好幾套,臣子每來求見,太監必言:‘陛下在換衣。’長此以往,臣民陰呼其為‘更衣皇帝’。一日,烏有國來二光棍…”
光棍不但指單身男女,還泛指地痞無賴。
《皇帝新衣》篇幅不長,趙瀚文不加點,不到二十分鐘就寫完了。
趙匡枰讀罷,由衷佩服:“父皇此文,發人深省,真乃一等一的故事。”
當然發人深省,可以延伸出各種解讀。
趙匡枰的第一反應,就是父皇在暗諷大明和崇禎。
趙瀚笑著說:“我再給你講個女駙馬的故事,說不定還能編成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