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十兵衛的打刀被取來,站在那里思考如何比武。
趙瀚朝門外看了一眼,問道:“今日誰人值守?都進來!”
四個皇帝親衛,踏步走進偏殿。
趙瀚對其中一人說:“周應魁,你來比試。記住,莫要害了他性命。”
“遵旨!”周應魁拱手道。
趙瀚的兩千親衛,除了全身板甲的鐵甲軍之外,其他也都是上過戰場的。被選為皇帝親衛,必須滿足三個條件:第一,出身清白;第二,作戰勇猛;第三,高大威武。
周應魁出身商賈家庭,從小喜歡舞刀弄棒。戰場廝殺過三年,被選為親衛之后,又跟隨名師習練過劍術。
他見柳生十兵衛身上無甲,于是也將盔甲脫掉,拱手說:“幸會!”
柳生十兵衛回以鞠躬,說了句周應魁聽不懂的話。
“鏘!
周應魁拔劍出鞘,順手將劍鞘扔給同僚。
柳生十兵衛也緩緩抽出打刀,彎腰將刀鞘放在地上。然后雙手舉刀向前,眼睛盯著對手的眼睛,雙腳邁開緩緩的走動起來。
周應魁同樣雙手執劍,這是一把戰場闊劍,劍身反而比打刀更短一些。
劍雖短,人卻長。
柳生十兵衛的頭頂,只及周應魁的胸口,這場戰斗似乎很不公平。
驀地,周應魁踏前半步,一劍劈向對方的右肩。
柳生十兵衛抬刀格擋,猛然左腳踏前拉近距離,回刀砍向周應魁的左肩。這是柳生新陰流的經典招數,可惜遇錯了對手,周應魁的出招勢大力沉,導致柳生十兵衛的后續招式變形。
而且,柳生十兵衛揮砍左肩時,周應魁不閃不避,雙手旋腕刺向對方咽喉。
柳生十兵衛連忙錯步格擋,借勢拉開距離。
這種比試沒法進行下去,柳生十兵衛屬于技擊高手,二人單挑時刀法很占便宜。周應魁練的是戰陣劍法,而且平時穿戴鎧甲,剛才被對手砍向左肩,他根本就懶得閃避,反而一劍直刺對手的喉嚨。
若柳生十兵衛不格擋閃避,在雙方都不穿甲的情況下,一個肩膀受傷,一個命喪當場。若雙方都穿甲,周應魁能以小傷為代價,瞬間殺死柳生十兵衛。
林羅山完全看不懂,心中頗為焦急,害怕柳生十兵衛輸掉,又害怕中國皇帝的侍衛受傷。
“好了,不用比了。”趙瀚突然出聲叫停,他已經看出是什么情況。
再打下去,非死即傷。
柳生十兵衛連忙撿起刀鞘,朝著周應魁鞠躬,接著又給趙瀚跪下。他已經嚇得背心冒汗,剛才刺向咽喉的一劍,似乎感受到死亡降臨。
重新坐回去,林羅山低聲問:“誰贏了?”
柳生十兵衛說:“平手。”
“平手?”林羅山沒聽明白。
柳生十兵衛說:“這是一位戰場勇士。繼續打下去,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一死一傷,一種是大家都死。而且他的劍太重,跟日本的劍不一樣。我以前沒遇到過,很可能應變不及而吃虧。”
周應魁卻臊紅著臉說:“陛下…”
“不必自責,回去值守吧。”趙瀚微笑道。
周應魁躬身后退,心里有些沮喪,只論武藝技巧,剛才他已經輸了。用換命的打法,破壞對手所有的變招,純粹就是在不講道理。
當然,如果穿上全套盔甲,像柳生十兵衛這樣的,他覺得自己可以一個打五個。
趙瀚贊許道:“閣下果然武藝精湛。”
柳生十兵衛連忙站起:“多謝陛下夸賞。”
趙瀚又對林羅山說:“德川將軍的禮物,非常喜歡,你們離開南京的時候,也給他帶一件禮物回去。”
“多謝陛下賞賜!”林羅山覺得這次建交已經穩了。
德川家光送來的禮物,是一把名刀、一把折扇,除了這種東西,日本也拿不出什么來。
至于趙瀚嘛,回贈幾件瓷器即可。
趙瀚說道:“事大事小,圣人教誨,吾自知之,也望日本牢記。”
跟禮物一起收到的,還有幕府的外交公函。
無非是事大事小那套說辭,大國待小國以仁,小國待大國以誠。雙方都遵循儒家的外交原則,還是很有共同語言的,至少…表面如此。
林羅山解釋說:“陛下,屢次襲擊大明商船的海盜,其實跟幕府沒有任何關系,他們都是戰敗被驅逐的浪人。若還有海盜襲擊中國商船,請陛下遣使告之,幕府定然竭盡全力剿滅。”
趙瀚微笑道:“若遇海盜,的海軍自會滅之。”
林羅山又說:“兩國交好之后,請陛下允許日本派出遣唐使。”
“這些遣唐使,便留在金陵大學讀書吧。”趙瀚一口答應。
肯定是要收費的!
林羅山說道:“多謝陛下。”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面向中國商人開放三個港口。一在長崎,二在石見,三在下關。前兩個都是幕府直轄領,下關打算變成直轄領,無非跟藩主交換利益而已。
但是,中國商人只能跟幕府交易,私下跟大名交易就等于撕破臉。
林羅山帶著使節團回賓館,第二天跑去游玩南京城。他要在南京住一段時間,跟大明的冊封使者同去日本,還能趁機在南京跟大儒交流學問。
衛生紙都有用處,錢謙益這時又有用了。
他負責陪同林羅山游玩,兩人竟然一見如故,在理學、繪畫、書法等諸多領域合拍。
傍晚再回賓館,林羅山感嘆:“不愧是中華上國,果然有飽學之士。”
又一日,林羅山去逛書店,琳瑯滿目的書籍看得他眼暈。
經史子集、律法水利…各類圖書都買了一兩本,最后翻開今年的《大同集》。
《三原篇》被印刷在最前面,林羅山讀罷大駭,對書店老板說:“這這這…這種妖言禍論,你們竟敢擺在書架上賣?”
書店老板也被嚇到了,連忙說道:“先生莫要胡言,此乃正統好書,陛下親自作序的!里面有幾篇,還是陛下的御筆文章。”
林羅山連忙翻看,心中震撼到無以復加,他終于明白趙瀚是什么皇帝了。
這種書籍,千萬不能傳到日本,回去就請求幕府禁絕!
“先生,有南蠻。”柳生十兵衛突然提醒。
林羅山轉身一看,既有紅毛鬼,也有金毛鬼。他低聲問書店老板:“這里常有西番之人?”
書店老板笑道:“有兩位是欽天院的,幫著修訂新歷,陛下給了學士官銜。還有一個卻不認識,可能也是從哪來的番邦先生。”
林羅山又問:“這里允許西教嗎?”
書店老板說:“城西有一座教堂,只準在里面傳教。若被發現在教堂外傳教,就得驅逐去海外,去年就驅逐了一個,還被罰了五十兩銀子。”
“那還好。”林羅山點頭。
林羅山不愿跟西番蠻夷同處一室,讓手下抱著書籍就走。
一陣閑逛,來到布匹店。
林羅山撫摸著一匹絲綢,那細膩光滑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這般上好的綢緞,就連江戶都少見,就仿佛少女的肌膚。”
再問價格,林羅山目瞪口呆。
不是因為太貴,而是因為太便宜,價格只有江戶的五分之一。
林羅山幾乎把錢財掏光,全部用來買絲綢。柳生十兵衛也買了一匹,準備帶回日本做衣服,這玩意兒省著穿,完全可以穿半輩子。
見這些日本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店伙計滿臉討好送出去,轉身就露出鄙夷的笑容。
雖然厭惡《大同集》,但林羅山喜歡南京,每天都要出來逛街,半個月時間幾乎把南京給逛遍了。
“此養老之地也!”
林羅山坐在酒樓包間,還點了藝人唱小曲兒,吃著美味的食物有些陶醉。
特別是紅油白斬雞,林羅山被辣得肚子疼,但還是每次都要來吃。這玩意兒早就傳到日本,被呼為“唐辛子”或“南蠻胡椒”,早期作為觀賞性植物,此時被當做調味料和藥品,但他們只知道磨成辣椒面。
柳生十兵衛打著飽嗝發呆,他這些日子太幸福了,已經吃胖了好幾斤,可惜帶來的錢財已經全部花光。
“中國的窮人都去哪里了?”柳生十兵衛突然提出一個問題。
林羅山為之愕然,這才想起來,他們一路都沒見到窮人。
當然,他們印象中的窮人,是那種衣不附體的草民,冬天只能互相在窩棚里摟抱取暖。
林羅山想不明白,只能強行解釋:“以儒治國,教化萬民,便可天下大治,人人飽食衣暖。”
這種屁話,林羅山自己都不信,他不但是個理學家,更是一個日本政客。
他們之前在書店里遇到的黃毛,正是曾在廣州跟趙瀚交流過的彼得·芒迪。
這位英國商人兼探險家兼旅行作家,此刻正在客棧里寫作:
“我將生意交給弟弟處理,自己坐船來到中國的首都南京。我中途去了泉州、福州、寧波、杭州、上海、鎮江這些城市,除了新興的上海之外,其余城市都繁華富裕。每一座城市,都可以作為歐洲國家的首都…”
“中國就如馬可波羅筆下那樣,遍地都是黃金,擁有無盡的財富。”
“你在這里看不到乞丐和流浪漢,我向中國官員打聽過。如果有乞丐和流浪漢,就會送去北方開墾。皇帝會給他們分配土地,借給他們種子,租給他們耕牛,這些東西需要分期償還。聽說北方經歷了殘酷的戰爭,那里死了很多人。但只要皇帝陛下堅持移民,北方肯定能與南方一樣繁華。”
“南京有一處神跡,足足270英尺高,全部用琉璃建造的佛塔。神啊,那天我被嚇壞了,也興奮得睡不著覺。”
“南京最底層的市民,也可以通過工作勞動,獲得豐盛的食物。這里所有的孩童,都可以免費入學,那些十歲大的孩子,就算是女孩也讀書識字。難以置信,真的難以置信,中國遍地都是學者。”
“南京人的膚色,比我見過的廣州人更白一些,或許是這里的太陽沒那么毒辣。中國人的皮膚,是神靈的杰作,他們白皙而又細膩…”
“我學會了用筷子。我收回以前的不當言論,用筷子吃飯,并不是什么野蠻行為。中國的許多美食,必須用筷子來品嘗,否則就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還有一個重大發現,從廣州到南京,這些城市的市民,都用玻璃裝飾門窗。門窗用木頭做成很多小格子,淡綠色的美麗玻璃,鑲嵌在這些小格子里。不僅透光,讓室內明亮,而且是那樣的華美。太奢侈了,就算是國王陛下,也不可能用大量玻璃來裝飾城堡…”
彼得·芒迪幾年前的廣東游記,已在英國引起轟動,他這次來中國經商,還受英國國王委托,帶來一封英王寫給中國皇帝的私信。
“天命英格蘭諸國之王查爾斯,致最偉大及不可戰勝之中國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