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鐘穆清,離開龍淵大澤,背后浩蕩水色,漣漪一片,映入他所乘坐的飛舟的琉璃窗中,瞬間束成一線,凝而垂落,照于四下空空蒙蒙,不染塵埃。
鐘穆清月白色襕衫的長袖如云,再往里,手中握著令符,隱有真水之意,沛然不可抵御,徘徊于上下左右。只是聽到水音,感應到手掌心傳來的縷縷冷意,都能夠有水之精華激蕩,洗毛伐髓,改善體質。
師徒一脈,師擇徒。
不同于世家子弟,生來就有嫡庶之別,按照族中地位享受待遇,師徒一脈的弟子在未入本派不但得努力表現,而且還鮮有資源傾斜,那叫一個悲苦。可一旦真正入了派系大佬的法眼,得到派系大佬的看重,那頓時有一飛沖天的姿態,那就不一樣了。就說鐘穆清,雖然現在未開脈,但已是孟真人的記名弟子,只手中令符的價值之高,就讓人艷羨不已。
只是師徒一脈入派系大佬法眼的,是能得到修煉資源灌注,可一旦成長幅度達不到派系大佬的要求,也會很快被打入冷宮。正是這樣,即使在返程的路上,鐘穆清也不忘記修煉,他吞吐之間,體內元氣涌動,似有金色紋理衍生。
當然了,鐘穆清能夠如此修煉,也是因為自身有資源。換個其他下院子弟,別說是聆聽真人教誨,就是自龍淵大澤返回外院,也得趕地急急忙忙的,哪能在飛舟中安安靜靜修煉?
不知多久,飛舟玻璃之上,色彩漸漸變得絢麗,由片片朵朵的云色,混入森森郁郁的木石之色,繼而飛瀑流泉,依次出現,猿啼鶴唳,相繼得聞。只是一看,就會得知,飛舟已經從半空中落下,進到一段山脈里。
鐘穆清此時收起令符,踱步來到飛舟的窗前,眺望窗外的景色,神情幽然。此段山脈名為羽玄山,號稱有九峰三十六洞,面積廣闊。正如有一段話所講,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羽玄山只所有有盛名,更為重要的是,此地是德修觀所在。
德修觀,和蒼梧山的善淵觀,濟岳山的泰山觀一起,是東華洲玄門大派溟滄派的三大觀。三大觀中,由于泰山觀只收女弟子,平時較為安靜內斂,可德修觀和善淵觀都不是善茬,彼此間都有明里暗里的爭鋒,忽有勝負。反正溟滄派中,德修觀和善淵觀出身的真傳弟子數目向來是平分天下。
再過一會,飛舟就抵達羽玄山的第六峰,這個峰頭上尖而下平,最上面尖尖如筍,輔之白云片片,如鶴羽輕舞,下面就是四通八達的道路,很多如美玉般的建筑排列組合,天光一照,遠遠望去,和天上金色的霞云連綿,堂皇煊赫,很是大氣磅礴。
鐘穆清把飛舟停在臺上,剛要往自己所居的洞府中去,驀然目中余光一瞥,見到峰頭的遠望亭中有一抹青影,他笑了笑,就抬足走過去。待走到近前,已經發現,原來亭中站著一個人,青袍長帶,寬袖芒鞋,從背影上看去,僅僅負手而立,自有一種從容寫意的姿態。
聽到腳步聲,亭中的青衣人轉過身來,這分明是個少年,看上去比鐘穆清還要年輕一點,從五官上來講,也不如鐘穆清眉清目秀的精致,第一眼望去甚至覺得很是平凡,然而再仔細看時,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雄峻不凡。
“云天兄你來了。”
鐘穆清看到亭中少年的相貌,笑容滿面地打招呼,態度之親切,遠在在龍淵大澤中和自家同門的王師兄上。
“哈哈,”
齊云天的笑聲爽朗輕快,在云中穿梭,道,“在善淵觀待得悶得上,就來這第六峰看看你,沒想到你還不在,出門去了。”
鐘穆清目光動了動,答道,“剛從龍淵大澤回來。”
“龍淵大澤。”
聽到這四個字,齊云天略一沉默。
他知道,眼前的鐘穆清不但是去了龍淵大澤,而且還是去見了孟真人。他同樣知道,孟真人對自己有所看重,自己如果松口的話,有極大希望和鐘穆清一樣,拜入孟真人門下,成為孟真人的門下弟子。他還知道,鐘穆清此番提及龍淵大澤,也是有勸說自己的意思。
只是師徒一脈,師擇徒,徒也是擇師。因為一旦入門,確定了師徒關系,就要師徒一心,氣運相連,關系之緊,就連血緣關系都得在后。正是如此,擇師得謹慎謹慎再謹慎,一旦錯誤,那就會抱憾終身。他向來志向遠大,在自己走上修煉之路上最重要的抉擇面前,自然得小心謹慎。
當然,這也是齊云天本人資質不凡,頭角崢嶸,引得師徒一脈的多位大佬看重,才有這樣謹慎挑選的余地。換個一般弟子,能夠被看重就是僥幸,豈能挑挑揀揀。畢竟雖說師擇徒,徒也擇師,可真說起來,兩者并不平等,作為徒弟一方占據被動的。
鐘穆清是何等靈敏之輩,他見齊云天沉吟不語,就知道對方現在沒有下定決心,于是他只能展顏一笑,組織語言,轉移話題,道,“云天兄剛才在看什么呢,看得這么全神貫注?”
齊云天也樂得換個話題,他用手一指遠處,笑道,“今天德修觀好像來了個挺有身份的人物,挺熱鬧的。”
“哦。”
鐘穆清一聽,來了興趣,他三步并做兩步,來到齊云天跟前,與之并肩而立,目光投向遠處,果然見云氣如霞舉,貫通四下,不下十二道,且一道并著一道,照在一處。在那里,云車翩然,靈鶴護佑,妙音生姿,一派祥光景象。
鐘穆清念頭所到,運氣聚于雙眼,再次看去,能夠看到,祥光之中,咒文飄落,陳字映輝,碰撞交織,很有節奏的聲音傳來,一聲聲,一下下,狀若鐘鼓。
鐘穆清是個有心之人,又入了師徒一脈,眼光見識不俗,他看了看,就認了出來,語氣中有少許驚訝,道,“陳家嫡系子弟?都這個時候了,陳家怎么又送人來下院?”
鐘穆清有理由驚訝,因為每八年一期選拔真傳的日子不遠了,此時此刻陳家把一個嫡系子弟送入下院,要爭奪三名額之一是很困難。而只要爭奪不上,以陳家在世家中的地位,很容易被其他家族說幾句閑話。難道說,陳家要布局下一期了?
鐘穆清想不清楚,不過他看到身側齊云天深沉的目光看向那一峰頭,笑了笑,道,“陳家來人,不知道陳子易會是什么心情了,恐怕不會好。”
“陳子易。”
齊云天笑了笑,雖然很多人都認為陳子易是善淵觀中和他競爭真傳名額的最強勁對手之一,不過說心里話,他還真不怎么覺得。
“倒是這個,”
齊云天不知為何,心里浮現出莫名之妙的想法,他開口道,“有機會見一見。”
“見一見?”
鐘穆清怔了怔,不知齊云天為何如此想,不過他想了想,道,“為時一個月的玄文法會快到了,只要對方有真傳之志,總得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