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長期沒人住,難免會招來蛇蟲鼠蟻。”程千帆點點頭,說道。
他一邊逗弄著小芝麻,一邊問妻子,“我不在家這些天,家里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白若蘭說道,“你不在家,家里空氣都比往常清新。”
程千帆便訕訕笑,他知道妻子在嘲諷他此前經常身上帶著別的女子的香水味歸家。
“浩子,扶我去書房。”程千帆沖著浩子說道。
“是,帆哥。”
另外一邊,小栗子正在整理老爺從青島帶回來的禮物,瞥到老爺被太太一句話頂的只得去書房躲避,也是險些樂出聲來。
別看老爺在外面威風凜凜,沾花惹草,在家里還是被太太治的服服帖帖的。
“帆哥。”李浩攙扶帆哥在椅子上坐好,然后轉身關上了書房的門。
“桃子他們安全回來了吧。”程千帆問道。
方才雖然是李浩開車接他回來的,不過,楚銘宇派了人在在車里護送,幫助行動不便人士,故而程千帆很多話都不方便說。
“回來了。”李浩給帆哥倒了一杯水,說道,“弟兄們都安全回來了,桃子還帶了青島站的沈溪等人一起回來。”
程千帆不禁皺眉。
他倒也不是對桃子擅自做主將沈溪等人帶回上海有什么不滿,他對桃子是充分放權的,且程千帆也知道,沈溪等人是不能繼續留在青島的,不然的話,早晚會被敵人抓住。
“沈溪是在敵人那里留了照片的,他已經不適合再從事潛伏工作了。”程千帆說道。
“桃子也是這么認為的,他向戴老板發電報匯報了成功除掉日本人那個殿下的事情,并且請示了戴老板可否將沈溪等人送往重慶。”李浩說道。
“這倒是一個穩妥的解決辦法。”程千帆微微頷首,“戴老板怎么說?”
“重慶回電,要我們派人護送沈溪等人去崑山巴城。”李浩說道,“讓沈溪他們加入忠義救國軍刁家建所部。”
程千帆眉毛一挑,站在戴春風的角度,戴春風的這個安排更為合理,沈溪已經暴露,不適合再從事潛伏任務,不過,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電訊人才,而跟隨沈溪一同從青島來上海的原青島站人員,也都是經過考驗的,與其讓這些人跋山涉水、冒著危險回重慶,倒不如安排他們就近加入忠義救國軍。
“我現在不便見桃子,你轉告桃子,即刻安排人送沈溪等人去巴城。”程千帆說道,“李萃群等人已經回到上海了,沈溪繼續留在上海太危險了。”
“是!”
二月一日。
臘月二十四日。
小年。
白若蘭推著輪椅,程千帆懷里抱著小芝麻,小寶在一旁蹦蹦跳跳跟隨,一家四口在辣斐德路散步嗮太陽。
沿途不時有鄰居路過,免不得過來與‘小程總’打招呼。
要說上海灘這幾天最大的新聞是什么,莫過于汪填海發布了一份宣言,正式宣告汪系已經同南京梁宏志的漢奸維新政權,以及北平王克敏的漢奸政權達成了一致,‘高興’的告知國民,‘新國民政府的即將建立,和平曙光即將披灑華夏大地’。
對于苦難度日的升斗小民而言,大漢奸汪填海要建立漢奸政權,這似乎離他們的生活有些遙遠,有心思關心這個,還不如多考慮一下明天的煮粥米的著落。
不過,有一個新聞卻是讓市民頗感興趣,那就是惡貫滿盈的‘小程總’似乎是遭遇了意外,有傳聞說‘小程總’的腿被人打斷了,報紙上有刊出‘小程總’坐輪椅的照片,這令眾市民喜出望外之余,又深感遺憾。
小寶從程千帆的手中抱走小芝麻,去路邊看螞蟻。
“慢點。”程千帆叮囑道。
“小寶在學校又打架了。”白若蘭說道。
“又因為什么?”程千帆扶額,問道。
“小寶說,有人說喊你‘程瘸子’,她把那個同學打了一頓。”白若蘭說道。
“打得好。”程千帆笑道,“我家小寶就是厲害。”
“什么時候去巡捕房上班?”白若蘭抿嘴笑,問道。
“怎么?以前我忙的腳不沾地,你埋怨我不顧家,現在又催我去上班。”程千帆捉住白若蘭的手,將手中的湯婆子放在白若蘭手背上。
“你在家這幾天,家里的電話總響,小芝麻睡午覺都會被吵醒。”白若蘭說道。
“那還是房子不夠大啊。”程千帆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
白若蘭便敲了敲丈夫的腦袋。
“幫我按按。”程千帆捉住白若蘭的手放在腦袋上,舒服的閉上眼。
“今天是小年,我吩咐浩子準備了一些米面糧油,你隨我一同回延德里看望大家。”程千帆對白若蘭說道。
“行吧。”白若蘭說道,她低頭,下巴蹭在了丈夫的腦袋上,“相比較辣斐德路,我還是更懷念延德里的老宅呢。”
“沒出息。”程千帆說了句,然后就被白若蘭打了一下。
聽說要回延德里,小寶果然帶上了老貓咪。
回到了延德里,不僅僅小寶很開心,就連貓咪也是精神奕奕,龍行虎步一般在老宅巡視著,沿途的貓狗都躲得遠遠的。
“帆哥兒,小年好啊。”
“程總好哇。”
“程太太,嚀這發型摩登的哇。”
“小寶,嘗嘗我家的炸果。”
“哎呦呦,這就是芝麻少爺了哇,和帆哥兒小晨光一般俊的呀。”
程千帆將分發年貨的任務交給了李浩,他則在眾多老街坊的齊口稱贊聲中回了老宅。
“馬姨婆,帆哥說勞煩你幫忙照看房子,他特別讓人準備了三色果品,你一會去拿就是了。”李浩低聲對馬姨婆說道。
聲音比較低,卻又恰好能夠讓周邊幾個人聽到,幾人立刻便羨慕的目光看向馬姨婆。
這個老姑婆慣會奸猾弄巧,當初白若蘭住在延德里的時候,馬姨婆就經常去程家串門,幫些小忙,還會時不時的做一些小兒喜歡吃的零嘴討好小寶。
馬姨婆得意洋洋的答應了,脖頸昂的高高的,好似孔雀。
而趙老蔫則是哼了一聲,顯然是看不得自己的死對頭得意。
谷神父路。
趙修守在‘戴家小炒’外堂,穿堂風吹過,凍得他直打哆嗦。
“閔其哥,你這破簾子什么時候補上,凍死個人。”趙修忍不住抱怨道。
“荷包空空的呀。”閔其哥五大三粗,聲線卻好似女人一般,輕聲細語說道。
“得得得。”趙修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閔其哥,你還是別說話了,我害怕做噩夢。”
閔其哥也不生氣,熟練的將剛炒好的菜裝進鋁飯盒,又放進了提籃里,“提籃別忘了還我。”
“曉得嘞。”趙修拎過提籃,忙不迭的出了屋子,然后便是一聲咆哮,“老子的洋車子呢?”
于是,當趙修氣喘吁吁跑回區機關本部的時候,已經是三刻鐘以后了。
“岑老弟,嘗嘗這家的手藝。”陳功書熱情招呼岑雨峰,“這家戴家小炒,別看是小館子,炒菜那是一絕。”
岑雨峰夾了一片回鍋肉放進嘴巴里,神情微動,然后點點頭,“確實不錯。”
陳功書這才注意到飯盒里的菜都涼了,肉片的脂肪已經凝固。
他又嘗了嘗其他幾道菜,也都是涼了,尤其是那道九轉大腸,涼了后則更加膩口。
“怎么回事?”陳功書面色一沉,問道。
“區座,我,我跑回來的。”趙修低著頭說道,“洋車子被偷了。”
他實在是沒臉,當著新來的區書記官的面,這人是丟大發了。
“蠢貨!”陳功書惡狠狠的瞪了趙修一眼,堂堂軍統行動高手,竟然外出被人偷了洋車子,簡直是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
“哎呀,不妨事。”岑雨峰擺擺手說道,他面帶微笑看著趙修,“可有醋?”
趙修愣了下,然后猛點頭,“有,有,鎮江老醋。”
“有醋就好,有醋就好。”岑雨峰很高興,直接接過醋壺,倒進了杯子里,然后一仰脖子。
然后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抹了抹嘴巴,似在回味,“唔,舒服了,還湊合。”
陳功書都看愣了,然后哈哈大笑,“都說山西老表每天無醋不歡,果然如此。”
“見笑了。”岑雨峰微笑說道,他夾了一塊肥腸,然后在醋碟里一滾,這才送進嘴巴里,吃得滿嘴流油。
“豪氣。”陳功書豎起大拇指,相比較此前已經離滬的程續源,他對岑雨峰這個新任書記官印象更佳。
程續源更像是一個讀書人,雖然他陳功書也自詡是能文能武,卻是和程續源不大對脾氣。
“我聽范畦兄弟說,岑老弟在來滬的船上遇到了程千帆。”陳功書說道。
“碰巧同船。”岑雨峰點點頭,“我還尋思著瞅準機會弄死他,那廝卻是躲得嚴嚴實實的,沒找到機會。”
“幸虧老弟沒有找到機會。”陳功書搖搖頭。
“怎么?”岑雨峰驚訝問道,“這人動不得?還是說這人實際上是我們的人?”
“當然不是。”陳功書搖搖頭,“實不相瞞,兄弟我也早就有意對程千帆下手了,不過,重慶那邊嚴令禁止了。”
“這是為何?”岑雨峰問道。
“程千帆在法租界權勢不小,深得法國人信重,又暗中投靠了日本人,戴老板認為對此人動手的話,不僅僅會激怒日本人引來報復,最重要的是會惹來法國人的不滿。”陳功書說道。
岑雨峰嘖了一聲,他自然知道戴老板對日本人的態度,那是絕對不會吝惜下狠手的,對漢奸更是深惡痛絕,顯然戴老板嚴禁對程千帆動手,還是出于不愿意激怒法國人的考慮。
“西洋人也都不是好鳥。”岑雨峰思忖著說道,“兄弟初來乍到,這法租界里法國人對我們的態度如何?”
“日本人步步緊逼,法國人自然是多有不滿的,對于我們的活動,他們大多數時間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陳功書說道,“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法租界巡捕房里被日本人收買之徒愈發猖獗。”陳功書說道,“尤其是程千帆這樣的,他們實際上就是日本人伸進法租界的觸角,弟兄們的日子也愈發難為。”
“我聽說區座之前除掉了租界的一個探長。”岑雨峰問道。
“你說的是程海濤吧,此人早就投靠了日本人,對我們多次下狠手。”陳功書說道。
“既然這個程海濤可以干掉,那程千帆也未嘗不可。”岑雨峰喝了一口大曲酒,說道。
陳功書驚訝的看了岑雨峰一眼,他有些驚訝岑雨峰為何竟會咬著程千帆不放。
“此事從長計議,從長計議。”陳功書打著哈哈說道。
“老宅空著,勞煩姨婆多費心了。”程千帆指了指桌上的糕點,“知道姨婆喜歡甜口,特意從青島帶回來的糕點果脯。”
“哎呀呀,還是帆哥兒你啊,出公差還想著姨婆我。”馬姨婆忙不迭拿起網兜,喜滋滋說道,“姨婆沒出過遠門,這回托帆哥兒的福,還能吃到青島的糕點。”
“不過是些小玩意。”程千帆笑道,“家里沒人住,難免會引來蛇蟲鼠蟻,勞煩姨婆了。”
“那可不,耗子可不好抓。”馬姨婆笑著說道,她拎著網兜起身,“我這就回去,看不饞死趙老蔫。”
程千帆便似笑非笑看著馬姨婆。
馬姨婆老臉一紅,扭著腰肢走了。
“姨婆,多謝。”程千帆抱了抱拳。
馬姨婆沒有回頭,嘴巴里嘟囔著‘姨婆看著你長大的,程先生不在了,姨婆能幫點是點’。
程千帆的鼻頭一酸。
他早就知道,馬姨婆和趙老蔫愿意幫他,暗中照看著,這是父親程文藻留下的香火情。
父親和王亞九認識?
程千帆的心中不禁涌起一絲疑惑。
隨手拿起桌子上的那枚令牌,程千帆的眼眸閃過一絲冷意。
原來是老熟人!
這是一枚他非常熟悉的令牌,櫻花圖案,上面有一個‘井’字。
第一次見到這枚令牌,還是從老莫那里得來的。
那只耗子竟然是井上公館的人?
井上公館的人為何會盯上這空無一人的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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