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當區。
夏侯遠的住處附近已經戒嚴。
鄰居家的一個半大男孩從陽臺旳窗戶探出頭,既害怕又好奇的注視著這一切。
他看到一大批巡捕手中拿著槍,口中大聲嚷嚷著。
一個倒背雙手,同樣穿著警察制服的男人從鄰居家中出來,他的身邊跟著很多巡捕。
看到有死人不斷從鄰居的家中抬出來。
小男孩嚇得驚呼一聲,然后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貝當巡捕房副總巡長向步偉抬起頭,他的目光掠過,精準的鎖定了隔壁這戶人家的陽臺。
“去,把那個孩子帶下來。”向步偉吩咐說。
這個孩子也許看到了一些什么。
“是!”
“注意點,態度好點。”向步偉補充說道。
“明白。”
幾分鐘后,巡捕帶著半大男孩以及他的父母等人過來。
“向副總,您這是?”男主人滿臉堆笑,遞上香煙,問道。
這里是貝當區的富豪區,能夠住在這里的非富即貴,故而,即便是面對巡捕房的副總巡長,也還是敢上前問兩句話的。
“吳先生莫慌,隔壁夏侯遠家中發生槍殺案,按例詢問一番。”向步偉接過香煙,客客氣氣說道。
“我們聽到了槍聲,嚇壞了,都躲在家里,生怕歹人也沖到我們家里。”吳先生說道。
他和妻子都表示愛莫能助。
“令郎?”向步偉看向半大小男孩。
“吳崢嶸。”吳先生說道。
“好名字。”向步偉贊嘆說,“吳先生,我有幾個問題需要詢問令郎。”
“這好吧。”吳先生點點頭。
幾分鐘后,吳先生夫妻兩個帶著兒子急匆匆回家。
向步偉則是露出思索之情,吳崢嶸說他當時躲在陽臺沒看抬頭看,卻是聽到那邊喊了聲,姜大哥。
姜大哥?
向步偉皺眉。
姜騾子?
大久英夫依然被綁縛在木架上。
楊常年端了一碗粥,親自喂大久英夫吃粥。
雖然不知道大久英夫交代了什么,但是,從組長的吩咐來看,大久英夫必然交代了極為了不得的事情。
組長令他照顧大久英夫,無論他對于日特多么憎恨,也只能聽命。
大久英夫一聲不吭,勺子到了嘴邊,他便吃粥,勺子好一會沒有送到嘴邊,他也沒有任何抗議。
他的眼睛瞇著,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楊常年心中好奇,但是,他并未詢問什么,也不和大久英夫交流。
大久英夫交代了極為機密之事,他雖然好奇,但是,絕對不想要知道內情,對于特工來書說,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這并非福事。
大久英夫瞇著眼,眼前給他喂粥的人,恍惚間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秀子。
他想秀子,想雅子了。
內心深處,他同自己的直屬上司小島文生的那次交流,不可遏制的浮上心頭。
那是他在符孝琓家中擔任鋼琴教師有一段時間,并且已經初步取得了符家的信任。
小島文生便秘密召見了他。
小島文生盯著他的臉認真地說,令他暫時忘記自己的日本人身份,以中國人常申義的名義活下去。
大久英夫沉默片刻,便問,“長官,我什么時候能回日本?”
小島文生看了他好久,目光越來越嚴肅,問道,“大久君,你是大日本帝國特工,你要有隨時為添皇陛下獻身的準備,等戰爭勝利了,你自然就能回國了。”
大久英夫沉默,然后說道,長官,我有妻子,我有孩子。
小島文生突然咬著牙怒喝,大久英夫,你要牢記,你活著的意義便是為添皇陛下效忠,其他的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大久英夫望著憤怒的小島文生,他有些驚慌,有些不知所措,他說,長官,我只是思念我的家人,我對添皇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鑒。
小島文生便露出笑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大久君,你的家人會理解和無比支持你的工作的,你工作出色的話,我會特別允許你在某個時刻回國探親的。”
大久英夫驚喜萬分。
他立刻起身,向小島文生深深地鞠躬。
此時此刻,大久英夫猛然瞪大眼睛,他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的,然后又露出一絲極為古怪的笑容。
眼神時而渙散,時而又似乎很清醒。
一架運輸機在云上飛行。
遇到了氣流,機身發生了較為劇烈的顛簸。
戴春風用力抓住綁腹帶,確保自己不會摔得鼻青臉腫。
終于,飛機穿越氣流帶,機身稍顯平穩了一些。
“叔玉,還有多久到重慶?”戴春風問道。
盛叔玉透過舷窗看,此時飛機已經穿出云層。
從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壯觀的江河。
在嘉陵江和長江的交匯處,有一個地勢崎嶇的三角地帶,這便是重慶,國府現在的陪都所在。
“處座,快到了。”盛叔玉說道。
“唔。”戴春風點點頭。
此前,徐州淪陷,國府上下震動。
所有人都知道,日軍下一步的目標必然是武漢,武漢會戰已經是必然之勢,問題就是在于日軍會在何時對武漢方面發動大規模進攻。
守土先鋤奸,校長親自手令,命令特務處在武漢大規模鏟除日特、漢奸,為國軍創造一個穩固的后方。
之前此一段時間戴春風都在武漢忙碌,中日兩國的特務機關在武漢秘密展開了殊死拼殺,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漢奸被批捕,其中一些沒有門路的倒霉蛋更是被當街處決。
而此時,武漢會戰已經打響,鋤奸工作也暫時告一段落。
他此番是回重慶向校長匯報工作。
飛機在長江當中的一個小沙洲降落。
戴春風臨下飛機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著,他看向盛叔玉,后者仔細幫他檢查一番后,點頭確認,“處座,可以了。”
如是,戴春風才又整理了一下武裝帶,闊步下了舷梯。
看到來機場迎接自己的不是齊伍,而是毛旺禮,戴春風微微皺眉。
他自然不會認為齊伍對他不夠尊重,故而沒有來迎接自己。
戴春風是了解齊伍的,他沒有來機場接機,唯一的原因便是有極為緊急之事。
“老六,你五哥呢?”戴春風問毛旺禮。
毛旺禮是齊伍的六弟,五哥便是齊伍。
“五哥都已經準備上車了,臨時有事來不了,他讓我向處座告罪。”毛旺禮趕緊解釋說道。
“什么事?”戴春風走向停靠在一旁的軍用吉普車,問道。
“第四處那邊的事情。”毛旺禮走近了,低聲說道,“具體我也不清楚。”
戴春風點點頭,特務處第四處是電訊處,專司來往電文,是整個特務處保密級別最高的地方之一。
按照毛旺禮所言,齊伍應該是臨時收到了緊急電報,故而沒有能來機場接機。
羅家灣。
特務處總部在重慶的駐地。
車子駛入的時候,戴春風看了一眼對門的喧囂情況,眼皮搭了搭,輕輕搖頭。
對門是楊伯峻的楊公館。
對于這位楊軍長,饒是戴春風也是不敢有絲毫怠慢,蓋因為他深知楊伯峻極受委座信任。
當然,外界對于這位楊軍長的傳聞,更多的是在他的桃色新聞上。
楊伯峻娶了十余個妻妾,個個貌美如花。
大小報端最為津津樂道的便是楊伯峻竟然對自己所有的姨太太都實行了軍事化管理。
在特務處總部三樓陽臺便可以看到,每天早上,楊公館內便會傳來跑步聲,這是楊軍長的姨太太們在晨跑。
她們每天都需要跑早操,一天都不能落下,無論刮風下雨都得出去跑。
這些美貌的姨太太們,每天只有跑足楊伯峻規定的圈數才能坐下來吃飯。
渝城人戲言,這便是楊大帥的妻妾中沒有胖人的原因之一。
晨跑結束后,早餐前,楊軍長要訓話,楊軍長不在家,訓話則免掉,也或會請大太太代勞。
戴春風在重慶總部的時候,閑暇之余和齊伍等人喝茶閑談的時候,隔壁這位楊軍長和他的姨太太們便成為最好的談資。
楊伯峻對自己的每一位妻妾都是雨露均沾,從來不會偏袒誰半分。
譬如說,今天他在大太太房中留宿,明天就會去二姨太房中留宿,后天便會去三姨太的房中留宿,然后是四姨太十姨太,以此類推,從來不會在誰的房間里多留一天。
有一日,盛叔玉戲言,看不出來楊伯峻竟然對原配夫人還如此情深,不曉得兩人是否還會敦倫。
戴春風露出感興趣的樣子,說道,“這誰知道呢。”
當特務機關高層對你的房事有興趣的時候,會發生什么事情?
十日后,輪到楊伯峻在正方太太房中留宿。
翌日,便有特工匯報,言說楊伯峻和大太太只是說了兩句話,便安穩安歇了,異常安穩,并無交戰之音。
戴春風聞知此事,贊嘆娶了十幾房姨太太的楊伯峻重情重義。
眾人深以為然。
無他,楊伯峻之原配,此時已經年老色衰,楊伯峻夜宿老妻房中,便是告知其他女子,任何人都休想撼動老妻的地位。
戴春風站在窗口,看著楊公館院子里的熱鬧。
這是楊伯峻的某位姨太太違反了軍規,正在院子里站軍姿罰站呢。
戴春風甚至捕捉到了拿著馬鞭、大馬金刀的坐在院子里吃茶的楊伯峻看向這邊的目光。
目光并不隱蔽,而是很坦然的。
楊伯峻當然知道自己家中的一舉一動都在特務處的注視下。
他并沒有任何反對,相反一切如常。
事實上,當初特務處尋找總部駐地的時候,楊伯峻是可以反對此特務機關在自己家對面的,但是,楊伯峻并沒有反對,甚至還送上喬遷之禮。
老家伙,精明似鬼啊!
敲門聲響起。
“進來。”戴春風回到座位上坐下,說道。
進來的是齊伍,他的手中拿著文件袋,袋子上印著特級密字樣。
“出了什么事?”戴春風問道。
“處座,青鳥發來密電,事關重大,請處座親自過目。”齊伍雙手將文件袋遞上。
“這小子,傷剛好吧,立刻就有重大發現了?”戴春風微笑說道,對于程千帆,他自然是極為滿意的。
他揭開文件袋的系繩,抽出電報稿,入目看。
電文不短不長,大約五十余字。
戴春風卻看了好一會,他的目光盯著電報紙,反復看,表情越來越嚴峻。
“青鳥電文中提及的這個服部支頡,安排人去查了沒?”戴春風開口問道。
“茲事體大,屬下不敢擅自行動。”齊伍說道。
戴春風微微頷首,他微笑說,“你啊你,有些事情可以提前安排下去嘛,不必什么都要我發話。”
“是。”齊伍趕緊應道。
極為了解戴春風的他,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該做,即便是處座讓你做,你也不能做。
“安排人去查一下這個人,我要此人的詳細資料,越詳細越好。”戴春風吩咐說道。
“我這就安排下去。”齊伍點點頭。
“備車,送我去見校長。”戴春風沉吟片刻,將電文收進文件袋,系好,沉聲說道。
“是。”
“照例,歸檔。”戴春風將文件袋遞給齊伍。
“明白。”
青鳥來電以及青鳥的檔案,被列為特務處最高等級絕密電文,所有電文都放在保險柜,鑰匙只有戴春風和齊伍掌握。
該保險柜除了放置青鳥來電、檔案,還放置其他多名特務處在日本人、各地軍閥以及紅黨那邊的特等絕密級潛伏特工的電文、檔案,并且二十四小時有重兵把守。
想要接近放置保險柜的房間,需要經過至少三道明面上的關卡。
看守不僅僅是特務處最可靠特工,且互相監視。
“領袖官邸那邊”兩人出了辦公室,邊走邊說。
“校長心情不太好。”齊伍壓低聲音說道,“河南。”
戴春風立刻了然。
花園口黃河大堤決口,千里大地成為澤國。
國府方面自然是廣為宣傳此乃日軍的轟炸機炸毀了花園口的黃河大堤,才導致了水災滔天。
而日本方面則大肆污蔑,反咬一口說是國軍自己扒開了黃河。
一時間,雙方爭吵不休。
“多事之秋啊。”戴春風搖搖頭,叮囑說道,“調查那人的時候,切不可引起曾正敏的察覺。;”
汪填海的絕對親信曾正敏的身邊出現了日本人的影子,此事涉及汪填海,實在是太敏感了。
便是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報請校長定奪。
但是,在匯報委座之前,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委座問起來,便糟糕了,故而有限度的淺淺調查是必須的。
題外話 看了大家的留言,感動大家的關心。蘇州疫情還沒有過去,等疫情過去我便抽個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