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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東洲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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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楓林,秋日雨。

  雨滴砸在掛著青苔的石頭上,頭戴楓葉斗笠的白毛劍仙,斗笠遮住雙眼,以小樹枝做劍,指向兩尺之外,“嘰嘰嘰…”,聲音肅穆低沉,當是在說:

  “從根舔海旗,鳥鳥同內嗯斷意絕…”

  淡金色的小烏龜,趴在雨幕中,烏龜殼上扣著個楓葉斗笠,巋然不動,讓雨幕中的楓葉林,平添了幾分蕭索肅殺。

  不遠處。

  左凌泉直入云霄后,從僻靜處折返,回到了山巒之間的楓葉林,重新撐起了手中的油紙傘。

  背著琵琶的圓臉小姑娘,遠比問劍龍龜的團子要激動,滿眼全是小星星,一見左凌泉,就再也克制不住情緒,沖到跟前嘰嘰喳喳:

  “霸氣!左公子我不行了,我感覺我要死了…”

  湯靜煣走在背后,聽見這言語,不知聯想到了哪里,臉兒一紅:

  “秋桃,你說什么呢”

  “我說真的,左公子,你剛才實在太霸氣了,驚嚇…不對,驚喜一個接一個,我都看蒙了…”

  圓臉小姑娘語無倫次,光說依舊發泄不了心底的熱血沸騰,甚至踮起腳尖,勾住了白袍劍仙的肩膀,在他肩頭拍了兩下。

  風輕云淡的左凌泉,被姑娘的小胳膊勾住肩膀,明顯能感受到姑娘衣襟處的綿軟,他微微一愣,低頭看向激動不能自持的桃桃:

  “桃兒,你這是想作甚?”

  謝秋桃沒想作甚,就是本姑娘高興!

  因為個子不高,勾著左凌泉的肩膀很吃力,謝秋桃又換成了抓住他的袖袍,滿眼與有榮焉地道:

  “我高興呀!都激動壞了,這輩子沒見過這么豪橫的場面。特別是你最后那個‘我有一劍,練成之后,未曾示人’,霸氣側漏!裝的我都信了,看把嘯山老祖嚇得,恨不得當場跪下…”

  左凌泉不好摟住謝姑娘的腰,便也沒有太多動作,只是微笑道:

  “我說真的。”

  “嗯?”

  謝秋桃表情一凝,抬眼瞄了左凌泉一下,然后又用小拳拳錘了下左凌泉的胸口:

  “哎呀!都出來了,你別唬人了,又沒人聽見…”

  “呵。”

  左凌泉含笑不語,看向了還在醞釀氣勢的團團劍仙。

  謝秋桃眨了眨大眼睛,笑容又凝固下來,半信半疑道:

  “左公子,你別嚇我,你…那什么…都拔不出來…”

  左凌泉確實拔不出劍,但在神火洞天閉關一年多,總不可能原地踏步一點新感悟都沒有——當然,也就加了點花活,算不得‘劍三分之一’,只能算不一樣的一劍。

  方才虛張聲勢,只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真打起來,即便打不過,絕境之下有所突破,真憋出來點新東西也說不準。

  這些已經揭過去的事兒,左凌泉沒有多提,來到靜煣跟前,稍顯得意地在媳婦香軟甜膩肉嘟嘟的臀兒上偷捏了一把:

  “相公帥不帥?”

  湯靜煣是外行,能看清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只曉得打贏了。她悄悄把左凌泉的賊開:

  “相公好厲害,滿意了吧?我可沒獎勵給你,這幾天婆娘忙著…”

  這話顯然是慫了,怕又被按著拾掇幾天,連床鋪都下不了。

  不過認慫又如何?

  該舔哭你還是舔哭你…

  左凌泉會心一笑,目光轉向了遠山秋雨。

  云雨如幕,暑苣、寒知兩峰立在視野盡頭,已經探入云層,從這里看不到全貌。

  過來觀戰的數萬修士,相繼離開山門,除開些許修士御風而去,大部分人都是徒步前往附近的渡口。

  意氣風發的師兄弟、甜美活潑的小仙子,嘰嘰喳喳的從八角牌坊下魚貫而出,一個帶著斗笠的孤身劍客混在其中,默默無言并不起眼,只是目光時而掃下周邊,似乎是在尋找什么。

  修士要在遠處和人打招呼,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盯著對方看。

  左凌泉直視對方不過轉瞬,斗笠劍俠就有所察覺,目光轉向了這邊,左凌泉回身隱如了楓葉林。

  簌簌——

  片刻之中,飛劍掠過山野,撞破秋雨的同時掀起了地面的紅楓葉,一道人影由遠及近,落在了楓葉林外。

  “左兄,你今天…唉…”

  趙無邪內心的波瀾已經隱去,帶著爽朗笑意,提劍走到紅楓林內,目光先看向了石頭上的團團劍仙:

  “哎呦,這肥鳥長這么大了,遠看還以為是只雞。”

  “嘰?!”

  還在醞釀劍勢的團子,跳著轉了個身,一副‘你敢不敢和鳥鳥比劃比劃!’的惱火模樣。

  在青云城外,趙無邪見過左凌泉、靜煣乃至程九江,可以說是老熟人。

  湯靜煣把不禮貌的團子抱起來,欠身一禮:

  “趙公子,久違了。”

  “湯仙子,你這禮我可受不起…”

  趙無邪來到跟前,望向旁邊的圓臉小姑娘,稍微疑惑了下:

  “這位姑娘是?”

  謝秋桃瞧見了趙無邪被瞬秒的場面,雖然比她的左公子差遠了,但也是年輕一輩的翹楚,很客氣拱手行了個江湖禮:

  “我叫謝秋桃,是左公子的朋友,彼此結伴游歷,見過趙劍仙。”

  趙無邪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顯然還沒弄懂這個姑娘是出生入死的朋友,還是‘出堂入房’的朋友。

  左凌泉來到跟前,含笑道:“別誤會,正經朋友,趙兄怎么來了這里?”

  “唉,說來話長,荒山那邊出事兒的時候,師父把我帶來了這邊,直接一扔就不管了;我四處兜兜轉轉,前兩月到了雷霆崖,聽說落劍山口氣那么狂,就過來看看…”

  趙無邪隨口聊上兩句,望向左凌泉,又搖頭笑了下:

  “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咱們三五年沒見,感覺真和隔了千兒八百年一樣,左兄的變化實在讓人沒料到。”

  笑的有點唏噓。

  左凌泉在臺上搏殺之時,發現了趙無邪的異樣,如果看的沒錯,是劍心受創了,眉宇間都沒了起初的銳氣。

  左凌泉斟酌了下,笑道:“都是拼出來的,趙兄光看我風光無限,沒瞧見我這幾年吃了多少苦,那是被騎在臉上欺負。”

  湯靜煣雙眸微微瞪大了下,暗道:你不軟硬兼施逼著,誰敢往你臉上騎?誰欺負誰你自己沒數嗎?

  不過湯靜煣不好插話,只是柔聲附和:

  “是啊,小左這兩年吃了不少苦。”

  左凌泉打量趙無邪一眼:“要說變化,趙兄的變化可不比我小。記得當年開始練劍,從練劍到學會我那一劍,用了十四年,趙兄的悟性真不比我低。我比當年相見之時,也只是往前走出了一步而已。”

  趙無邪半信半疑:“那左兄這一步,邁的有點大,沒扯到…咳。此言當真?”

  “趙兄信就是真,不信就是假的。”

  趙無邪琢磨了下,覺得也有道理,心里面那股望塵莫及的絕望之感,消減了不少。

  左凌泉剛在修行道入門,甚至沒踏上通往山巔的玉質臺階,不好貿然給人梳理心境,說到此處也就點到為止了,轉而道:

  “趙兄還是一個人?”

  “是啊,我那師父神出鬼沒,想起來了能看看我這么個徒弟,想不了一年見不著都正常。對了,程老哥怎么不見了,不會沒了吧?”

  趙無邪左右尋找。

  左凌泉琢磨了下——以老程的道行,去西邊戰場殺妖王魔頭,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大抵上已經開始滿歲抓鬮了。

  “唉,老程和幾個朋友去了婆娑洲,也不知近況如何。趙兄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趙無邪看了眼北方,稍作遲疑,搖頭嘆了聲:

  “本來準備去千秋樂府湊熱鬧,今天算是被打擊慘了,我也去婆娑洲轉轉再練個幾年吧,爭取不拉低南荒劍仙的平均水準…”

  謝秋桃聽到這個,眼神一動,想要開口,但最終沒有說什么。

  趙無邪稍微聊了幾句,多年不見的生疏消減了些,轉而玩笑道:

  “左兄不去千秋樂府轉轉?聽說各宗有名的仙子、夫人、寡婦仙子都會到場,華鈞洲百花榜上半數會過去…”

  左凌泉聽說過百花榜,無非散修閑漢私下編排的美人榜,當不得真,他搖了搖頭:

  “罷了,此行不走哪里,我也不好這口。”

  湯靜煣和謝秋桃都是眨了眨眼睛,眼底的意思是——小左,你這么瞎扯,會生心結的。

  趙無邪倒是沒懷疑這話,畢竟左凌泉上次身邊跟著湯靜煣,如今身邊還是跟著湯靜煣,用情確實專一。他拍了下腦門,抱歉道:

  “是我庸俗了,左兄心里有了湯仙子,又豈會對別的庸脂俗粉感興趣。不過左兄的風采,連男人看了都把持不住,若是去了千秋樂府,我都不敢想那些如狼似虎的寡居仙子,會干出什么事兒…”

  左凌泉負手而立,盡量做出不食人間煙火之色。

  幾人開了片刻玩笑,因為各自都有修行路要走,并未過多客套寒暄。

  趙無邪敘完舊后,提起佩劍拱了拱手:

  “就目前這狀況,和左兄結伴游歷,也幫不上什么忙,就此別過。下次再會,希望能見識一下左兄未出鞘的那一劍。”

  左凌泉同樣拱手:“再會之日,趙兄的劍恐怕已經練成,孰高孰低,我也想看看。”

  趙無邪點了點頭,又略微嘆了口氣,轉為走向楓林外,臨行前最后說道:

  “雷霆崖坤元街里有家老茶肆,里面的茶不錯,對劍客心境有益。左兄不忙,可以去逛逛,我估計你能十息之內回神,把那目高于頂的掌柜子驚掉下巴。”

  說完后,御劍而去,眨眼已至天際。

  左凌泉站在楓葉林中目送,待趙無邪聲音消失在秋雨中后,略微回想——沒聽老祖、靈燁說起過茶鋪的事兒,路線圖上也沒有,難不成是沒聽說過的隱世高人…

  左凌泉稍微琢磨,正想和兩個姑娘商量,要不要回雷霆崖看看,但轉眼之時,卻發現謝秋桃目光望著北方,有點出神。

  “秋桃?”

  “嗯?哦…”

  謝秋桃連忙收回眼神,露出甜甜的笑容:

  “走吧走吧。”

  左凌泉這幾天提防著落劍山報復,無心考慮其他,此時才發現謝秋桃好像有點心事兒,他歪頭望了下謝秋桃的表情:

  “有心事嗎?”

  “沒…沒什么啦…”

  湯靜煣搖了搖頭:“唉,都看出來了,你不說我和小左肯定一直想,都一起走這么久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不是不能說…”

  謝秋桃有點猶豫,因為本來就不是很大的事情,見左凌泉和湯靜煣圍在面前,眼神擔憂,想了想嘆了口氣,走在左凌泉的雨傘下,說道:

  “前些天在渡船上,我聽散修閑聊,說千秋月府的中秋會,有琴道大家獻曲,用的琴是‘青霄鶴泣’。”

  左凌泉不明所以,撐傘護著兩個姑娘,輕聲詢問:

  “這琴有說法?”

  “說法大了,就和劍一樣,琴也有仙品,從古至今有名有姓的屈指可數。青霄鶴泣的來歷,相傳是上古時期,有一只仙鶴得道飛升,但飛升失敗,殘魂散于天地,一部分落在琴上,讓琴有了靈智…”

  謝秋桃說了傳說中的來歷后,繼續道:

  “我們玄武臺謝氏,善音律,和千秋樂府差不多。聽我娘說,當年鼎盛之時,藏有諸多仙品樂器,仙品古琴就有三張,但后來家道中落,被不肖子孫賣了,讓我這輩子有機會的話,把這些東西贖回來…”

  左凌泉聽聞此言,眼底自然出現難色——如果說被人搶了,搶回來理所當然,被祖上不肖子孫賣了,再去搶顯然不占理。

  謝秋桃眼底很不是滋味,嘆了口氣:

  “我在華鈞洲行走,也曾打聽過下落。唯一知道確切下落的,只有三張琴中的‘枯木龍吟’,在陽神東方燭手里…”

  “此人是誰?”

  “能被尊稱為‘某某神’的人,世上只有十仙君,華鈞洲就三個,劍神黃潮老祖、陽神東方燭照、武神紫霄城主。陽神是映陽仙宮老祖宗,琴在他老人家手上,基本上別想拿回來了。”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覺得這人段位確實有點太高了,轉而問道:

  “其他兩張呢?”

  “‘海月清暉’據說在幾千年前,被玉瑤洲一個仙子買走了,后來不知所蹤,我在九宗打聽良久,也沒聽說過,估計遺失了吧。剩下的‘青霄鶴泣’,前幾天才聽說在栗河屈家手里,借給了琴道大家三竹先生,會在中秋會上露面,唉…”

  左凌泉此行的路線,不經過千秋樂府,但瞧見謝秋桃有點失落,稍微斟酌還是道:

  “過去看看情況吧,反正也就是繞點兒路,全當游歷了。”

  謝秋桃聽見這話,臉蛋兒頓時轉憂為喜,還“嘻”的笑了下:

  “走走走…”

  拉著左凌泉的袖子就跑。

  左凌泉感覺被桃桃套路了,看起來更像是她想去湊熱鬧。

  但話都說出去了,他總不能當場改注意,搖頭一笑,帶著靜煣跟了上去…

  幾日后。

  徐徐海風吹拂著雷霆崖,港口上船起船落,一艘懸掛望海樓徽記的巨型渡船,緩緩停靠在了海崖下。

  遠道而來的劍俠、仙子魚貫而出,散入集市人海,四個穿著各異的貌美佳人,也走到了百丈崖壁上,朝著繁華集市遙遙眺望了一眼。

  為首的冷艷佳人,輕聲感嘆了一句:

  “這就是雷霆崖呀…不過如此嘛…”

  “這還不過如此?”

  “單純規模大、人多罷了,論起富饒,天下沒有地方富得過九宗,九宗沒人富的過師尊,本寶寶是師尊的接班人…”

  “呸不害臊,還寶寶…九洲第一富婆又如何?贊再多也是嫁妝,婆婆讓我管賬…”

  “你先把上次過年打牌欠的神仙錢還我…”

  “我男人幫我還了,你還好意思要?”

  “你男人都還欠本宮一屁股債,怎么幫你還?”

  “唉,別吵了,出門在外的,讓高人聽見非得笑話死…”

  “哼!”

  四個裝束各異的佳人,相伴走入集市…

  崖壁上的百里集市依舊繁華如織,不過相較于半月前的寧靜祥和,還是有了些許變化。

  幾乎所有修士聚集的地方,都在七嘴八舌討論著剛出鍋還燙手的‘落劍山之爭’。

  專門靠這行掙錢的仙家書樓更是紅火,說書先生十二個時辰不停嘴,一遍又一遍給修士講述那場千百年難見一回的爭鋒,以及各方仙家高人給出的點評。

  能帶起這種熱度,除開左大劍仙實在豪橫,也和落劍山的千年余威有關。

  再日落西山,落劍山祖上也是能和絕劍崖爭鋒的豪門,聊起華鈞洲的仙家,肯定少不了落劍山,上任老祖雖然死得滑稽,但也是敢和老劍神叫板的人物。

  如今被小輩踢館直接踢穿,算是就此正式退居二線,此情此景,著實讓看著落劍山一步步跌落谷底的山巔道友唏噓,當然,暗爽的也有不少,誰讓落劍山的門風就是嘴比劍硬。

  唯一可惜的是,落劍山‘問劍’太過頻繁,往日每天都有,兩年下來熱度衰減厲害,當天沒有高人在場,用法器把場面記錄下來。

  以前遇上這種情況,靠這行吃飯的仙家名嘴,足以用言語復述出當時的場面,但這次卻出了意外——因為仙家書樓的人也不在場。

  沒親眼瞧見,只能聽道友口述,吹得再天花亂墜,他們作為有名望的先生,也不敢照著說‘劍一在這一劍之前,也黯然失色’這類違反常識的混賬話,說出去得被人笑話死,只能盡量按照最高標準吹。

  這么吹的結果,就是當天沒到場的人,都覺得吹得太離譜,一劍秒韓松,還衣不沾血,這不是開玩笑嗎?

  而當天在場的人,又覺得太保守,低估了人家左劍仙,人家別說衣不沾血,連怎么拔劍都人沒看清,兩邊都不滿意。

  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也怪不得仙家名嘴,說書也得貼合實際、有理有據,瞎吹看客會罵娘;而現實從不講邏輯,只有你不敢想的情況,沒有不能出現的情況。

  除開熱熱鬧鬧的仙家鋪子,乾元街的多寶潭,也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東家沈萬寧,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一個不善搏殺的仙家商賈,有朝一日能在雷霆崖以驚人戰力出名——因為他正面接了左大劍仙一劍,毫發無傷!

  當時看起來不算什么,但后來仙尊韓松一劍躺,這前后一對比,沈萬寧原地起飛。

  沈萬寧在散修嘴里,直接成了‘大隱隱于市’的仙家巨擘,暗地里時常和老劍神下棋嘮嗑那種。

  當然,沈萬寧也有自知之明,韓松的侄子死了,不敢報復左大劍仙,收拾他個商賈,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這些日子慫的和孫子一樣,面都不敢露。

  雷霆崖的仙家高人,因為落劍山距離很近,自然也都在討論著這次風波。

  偏僻巷弄,小茶鋪里。

  黑崖劍鬼楚毅坐在躺椅上,手里拿著紫砂壺,若有所思說道:

  “‘未入紅塵已入圣,資勝天人卻近妖’,老劍神這評價,很耐人尋味…”

  跨海渡船來回一趟幾個月,不會當天來、當天走,千星島黃寂也坐在茶桌旁,認真琢磨:

  “足足十四字,評價之高前所未有,比評價你當年那句好多了…話說老劍神評價你‘什么鬼東西’,你劍心沒崩,也算厲害…”

  修士的稱號有兩種,一種是‘荒山尊主’‘嘯山老祖’之類的尊稱,本身沒有特殊意思,只是不方便直呼其名,才根據駐地、姓名、喜好等等稱呼,讓人明白說的是誰。

  還有一種就是榮譽稱號,‘劍神’‘武神’‘雷公’等等,都含有褒獎之意,屬于獨一無二的榮譽。

  前一種可以自封,而后一種則不然,臉皮再厚的修士,也不可能自稱‘本劍神、本武神’,都是道上人給的。

  就比如楚毅,‘劍鬼’稱號的來歷,就是當年在絕劍崖顯擺劍術,老劍神說了句‘什么鬼東西’。

  老劍神名望輩分自不用說,他的點評,沒有人不認,楚毅也因此受封‘劍鬼’,被九洲修士所熟知。

  按理說這是個‘貶稱’,但楚毅聽見黃寂調侃,眼中盡顯傲色:

  “你懂什么,世間劍修千千萬,能讓老劍神開口罵一句的有幾個?”

  “倒也是,唉,說起來還挺羨慕楚兄,我南來北往跑半輩子,也沒混出個像樣的名號,認識的來一聲‘黃島主’,不認識就‘千星島黃寂’;我尋思著我道行也不低,常年在海上跑,封神封圣當不起,封個‘海王黃寂’啥的,也不算過譽…”

  “做你的春秋大夢,你能混個‘龜仙人’就該偷著樂了,‘海王’二字的分量,你受得起?”

  “唉,龜仙人難聽…”

  黃寂正說著些白日做夢的話語,忽然心念一動,看向了鋪子外。

  楚毅也抬眼望向布簾——幾道聲音從外面傳來:

  “到這兒來作甚?”

  “這個茶鋪子看起來好舊,還不如湯家酒肆…”

  “出門在外,說話注意些。這鋪子里的人可不一般,受封‘劍鬼’,劍術名震九洲,荒山尊主過來,都得叫他一聲小楚…”

  楚毅聽見這口氣,就知道來的是東洲豪門的人物,放下了手中紫砂壺,安靜等待。

  很快,茶鋪的布簾挑開,一個穿著華美裙裝的女子走了進來。

  女子背后還跟著三個姑娘,裝束都有所不同,稍顯拘謹,能看出年齡不大,最后一個是個甜美可人的慫包丫鬟。

  楚毅略微打量,并不認識,開口詢問:

  “道友第一次來雷霆崖?”

  為首的女子,舉止雍容大氣,并無盛氣凌人的意思,但眼神、面相看起來天生有點居高臨下,明顯身居高位多年。

  女子到了茶鋪內,頷首一禮:

  “上官靈燁,見過兩位前輩。”

  黃寂和楚毅聽見這名字,下意識坐直了幾分,風輕云淡的強者氣度,也同時收斂。

  此舉并非‘上官靈燁’這個名字有多可怕,而是‘上官’兩個字太可怕。

  東洲姓‘上官’的山巔豪門,就只有一家。

  在修行道的山巔,只要提到‘上官’這個姓,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個九洲強者永遠沒法忽視的夢魘。

  東洲女武神,戰力是否強于其他仙君沒人知道,但要論誰最不能招惹,無人能出其右。

  自從東洲女武神現世之日起,留給世人的印象就是‘有進無退’。

  只要她老人家認準的事情,管你是仙尊老祖、妖王魔頭,都只有妥協的份兒,不想妥協那就打到妥協,你骨頭硬一寸,她拳頭就能硬一丈。

  所有人都不懷疑,如果有一天,其他九位正邪仙君的觀念,和東洲女武神相駁,那唯一會出現的情況,是東洲女武神一挑九。

  哪怕打不過戰死,也休想讓東洲女武神妥協從眾,至于忌憚害怕?人家這輩子就沒忌憚過誰一回。

  兩強爭鋒相對,不想同歸于盡,那總有先慫的一個。

  在所有人都知道慫的會是自己的情況下,能做的選擇自然是能不招惹,盡量別招惹。

  哪怕是在九宗,其他尊主看到東洲女武神上門,都感覺和看到閻王上門似的,其他利益不相干修士自不用說。

  黃寂和楚毅能聽到名字就收斂強者氣度,便是心底里怕節外生枝,因為態度不善,不小心招惹了這尊人間太歲、山上閻王。

  順帶說句題外話,世間女修都會被冠以‘仙子’名號討論美貌,東洲女武神姿容冠絕九洲,從古至今卻從未有過‘某某仙子’之類的說法,甚至沒一個人敢討論其容貌,就足可見威懾力有多大。

  楚毅聽見‘上官靈燁’的名字,表情便再無見其他人時的隨意,微微抬手:

  “請坐,閣下是東洲女武神的嫡傳?”

  上官靈燁此行是讓華鈞洲仙家認識她,為以后接班鐵簇府做準備,自然不會隱姓埋名。她在茶桌旁坐下,平靜道:

  “沒錯,楚前輩聽說過我?”

  楚毅自然聽說過,八十年前對于修行道來說,和前兩年區別不大。

  而且上官靈燁出名那會兒的動靜,傳得比現在的青魁遠得多,因為當時是兩個冷艷動人的豪門仙子搶老大的位置,打的是你死我活。

  女人打架,可比男人打架有意思的多,楚毅記得那會兒,雷霆崖天天在討論兩名東洲仙子的動向,兩人在外面碰上互懟一句,都能傳到這邊來,甚至還有些年輕氣盛的小修士,為了各自的支持者打群架。

  不過‘上官靈燁’這個名字,楚毅確實有點陌生了,自從她被無情老祖貶入凡世,讓無數修士肝腸寸斷后,就再無半點風聲,從未出過東洲,到現在估計沒幾個人記得了。

  楚毅略微打量,看不出對方道行,詢問道:

  “上官仙子是閉關了八十年?老夫記得,當年‘小上官’的名號,連華鈞洲都如雷貫耳,忽然銷聲匿跡這么久,挺讓人意外。”

  “在俗世磨礪,算是剛出山不久。”

  楚毅輕輕點頭,琢磨了下:

  “老劍神那外孫女,如今道行今非昔比,記得你們兩位,曾經是宿敵,這次過來…”

  上官靈燁略微抬起下巴,少有地展現出了以前那股‘蒼生如蟻,惟我獨仙’的孤傲:

  “當年是她死纏爛打想爭第一,我從未把她當過對手,又何來宿敵的說法?”

  此言也不算吹,上官靈燁曾經太傲氣,可以說只把上官老祖當人看,其他都是垃圾。

  楚毅對鐵簇府的說話風格司空見慣,對此半點不意外,輕輕笑了下。

  黃寂自然聽說過女武神的幾個徒弟,他開口道:

  “千星島黃寂,在楚兄這里做客,沒想到能撞見女武神的高徒,實在榮幸。”

  上官靈燁方才不認識黃寂,聽到名號后,又頷首一禮:

  “原來是黃前輩,久仰。”

  “不敢當,看仙子氣象,道行恐怖不比黃某低。按師長輩分算,你我還是平輩,不嫌棄,叫一聲黃師兄就行了。”

  黃寂隨口客氣兩句后,才詢問道:

  “前幾日雷霆崖這邊出了件大事兒,有個姓左的劍仙,在多寶潭起了沖突后,一腳踢穿落劍山,風采到今天還在外面傳唱。黃某聽說女武神新收了一名弟子…”

  楚毅也想起來了這茬,不過并不相信,因為‘左大劍仙’展現的劍術,和東洲女武神的武道沒有半點淵源。

  修行道師承重于天,沒人會亂整,沒有傳道受業之實的情況下,按規矩就不算師承,不然拜了師,宗門不交東西光把你當勞力,你還不能改換門庭,豈不沒處說理了。

  沒有看到鐵簇府武學的影子,現在就算左大劍仙承認是東洲女武神的徒弟,估計也沒幾個人相信。

  不過,東洲就一個仙君,左大劍仙太驚才絕艷,除了十仙君,楚毅也想不出還有誰能教出這么個怪胎,還是有點好奇。

  上官靈燁路上就聽說了相公的囂張事跡,對此搖頭道:

  “師尊沒收弟子,至于前兩年那個左凌泉,是掌門招攬的好苗子,沒到幽篁,還在鐵簇洞天閉關。我鐵簇府要是有這樣的弟子,直接改劍宗了,還讓我出來行走作甚?”

  黃寂點了點頭,并未懷疑。

  楚毅問道:“據左劍仙所言,他出自東洲,女武神乃東洲魁首,可知道這位劍仙是誰的弟子?”

  上官靈燁蹙眉思索了下:“我在路上的時候,此人才橫空出世,不甚了解。能教出這種弟子的人,估計也只有東洲劍圣了,師尊會‘劍一’,但只是閑時隨便練練,不精通,和那個左劍仙也是天差地別。”

  隨便練練…

  不精通…

  楚毅張了張嘴,想了想覺得也是——劍道是武道的一個支脈,能封‘武神’的人,練不出劍一才真有鬼。

  楚毅也不多問,轉而抬手,在桌上放了四杯茶水。

  上官靈燁過來就是為了喝茶,不過她道行太高,神魂強橫喝了沒用,只把茶水給了姜怡等人。

  姜怡和吳清婉知道屋里都是山巔高人,一直默不作聲,此時才端起茶杯埋頭喝茶,然后…

  上官靈燁回頭看著,見三個小妹妹都望著茶碗出神兒,有些無語,回過頭來繼續聊道:

  “華鈞洲的仙家,對那位左劍仙評價如何?”

  說到這個,楚毅來了興致,笑道:

  “遠的沒瞧見,對傳聞半信半疑。老劍神肯定瞧見了,給了十四字評價,‘未入紅塵已入圣、資勝天人卻近妖’,這么長的評價,著實罕見。”

  “未入紅塵…”

  上官靈燁斟酌片刻,不解道:“是褒獎之語,但聽起來有點惋惜之意…”

  “老劍神向來如此,評價老夫,還是‘什么鬼東西’,這評價已經足夠高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劍妖’之名,就能傳遍天下。”

  “劍妖?”

  上官靈燁微微蹙眉:“為什么叫劍妖?”

  黃寂對這個倒是了解,解釋道:

  “十四字評價,能當稱號的就三個,‘劍圣、劍人、劍妖’。‘圣’字分量過重,有東洲劍圣在前,左劍仙受不起;剩下兩個,上官仙子說會是哪個?”

  東洲劍人…

  上官靈燁眼神顯出些許怪異,遲疑了下:

  “其實‘劍塵’…哦,是陸十三的名字。嗯…劍妖聽起來邪魅,那位左劍仙恐怕不會太滿意…”

  楚毅爽朗一笑:“這都是閑人的叫法,和左大劍仙又無關,看不上不搭理即可。令師尊被稱作‘女武神’,不同樣沒當回事兒,如果真在意,以令師尊的脾氣,紫霄城主恐怕要讓位,變成‘男武神’了。”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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