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一時凝滯。
落日余暉斜斜照進內室,光影中有浮塵跳躍。
裴弘元伸手想去擋住那道光束,那些浮塵,很是惱人。
幼菫看著他的動作,說道,“世子幫我在窗前掛一道簾子吧,晚上內室燃著蠟燭,外面看的一清二楚。我一個女子,外面都是侍衛,很不方便。”
裴弘元看了看窗外,其中一個侍衛就在窗外廊下站著。
裴弘元臉色陰冷了下來,他療傷了一夜,昨夜幼菫是自己睡的,沒有侍女。早上他來的時候發現帷帳沒有放下來,房里的宮燈和蠟燭都亮著。兩個侍衛若想窺視,只需往窗前一站。
他緊抿著唇出了房門,幼菫趴到窗戶上,依稀聽見他說,“站去另一邊…”
幼菫勾唇一笑。
又過了一刻鐘他才回來,手中抱著一個深灰色幔帳,幼菫記得書房內臥房用的幔帳就是這個顏色。
他放下幔帳,拿著釘子和錘頭,站到了羅漢床上。
幼菫吃著杏仁焦糖,悠然說道,“武功高的人不是可以手掌拍釘子么?”
裴弘元剛要釘釘子,聞言手頓了頓,他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小丫頭嘴巴這么毒?
蕭甫山那一掌下去,他現在一點內功用不得。
但是被一個女人說不行,是件很恥辱的事。
他俯身居高臨下看著幼菫,曖昧一笑,“你讓我親一下,我給你表演手掌拍釘子。”
幼菫退后一步,內心嘁了一聲,不行就是不行,還這般為自己找臺階下。
但她不敢惹惱了他,尤其現在還是在內室。
“世子你繼續。”
裴弘元心想,你若真讓我親,我拼著吐血也要把釘子拍進去。
他用錘子一下一下釘好釘子,又把幔帳掛了上去。
就是這般動作,也讓他氣血翻涌,胸口已經在痛了。
幼菫點評了句,“窗簾挺好看。有品位。”
裴弘元笑笑,難得她贊了自己一句。
去凈房洗手,發現茶花香皂已經擺上了,浴桶旁邊的高幾上,也擺上了玫瑰花露和茶花精油。
女人是這么嬌氣要用花養著的嗎?
他的喉嚨不受控制地動了動。
晚膳幼菫吃到了冰糖雪燕,還有自己亂說一氣的幾道菜,這些菜除了貴還是貴。當然味道也不錯。
幼菫百般打聽,得知裴弘元晚上要在書房睡,不回王府。
這讓她很失望,上午聽他的意思,還以為他是要回王府睡。
幼菫沐浴更衣后就趕著荷葉走,“我不習慣丫鬟值夜,你去廂房睡,還有啊,蠟燭不要熄了,我會害怕。”
荷葉低著頭出去了,幼菫掀開帷帳做的窗簾一角,見荷葉畏畏縮縮去了前院,是去請示主子了吧。
不多一會,又折了回來,去了西廂房。看來是裴弘元同意了。
幼菫拿著游記和話本子上了床,先看的游記,是講川蜀風土人情的。幼菫大學在四川讀的,利用假期和逃課把各大景點去了個遍,對四川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可惜地名有些出入,要靠他們的地理位置和景點來猜,這樣也挺有趣,帶著問題找答案。
不知不覺,到了三更天,外面傳來更夫打梆子打鑼的聲音。
幼菫打了個哈欠,眼睛快睜不開了。
外面傳來了開門聲,幼菫閉上了眼,放平了呼吸。
裴弘元輕輕打開槅扇,又拉開帷帳,站在床前。她蜷成一團,背對著他,半張臉埋在錦被下,手邊還放著一本書。
他探手過去,小心翼翼把書拿走,動作很慢很慢,生怕弄出聲音吵醒她。
他靜靜看著她,默立良久。
就在幼菫以為自己露餡了的時候,他轉身走了,合上了帷帳。
幼菫又拿書看了起來,再看游記怕是要睡過去了,就看話本子。
《盼錦歸》講的是寒門書生袁生寄住富家小姐錦娘府上,二人互生情愫卻不自知,徒增了諸多波折,虐的人肝腸寸斷,最后袁生考中狀元回來娶她為妻。
袁生說,花開生兩面,人生佛魔間。
錦娘問,你是魔還是佛?
袁生說,是魔是佛,皆在于你。
不愧是裴弘元書房的話本子,文采斐然,感人至深,故事雖俗套卻讓人有清新脫俗之感。
有些情節幼菫看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哪里看過。她看過的話本子不少,又大多是些書生小姐或者將軍小姐的,都是大同小異。
此時已經是后半夜了,外面一點動靜也無,槅扇緊閉。
幼菫穿好衣裳下床,玉瓶裝的桂花油和茶花精油都擺了出來。又悄悄打開衣櫥,衣裳都抱過去散落到拔步床床圍上。
又在拔步床四周的柱子上,床圍上,帷帳羅帳上,都撒上桂花油和精油。
幼菫深吸一口氣,從燭臺上取了根蠟燭下來,在床上和帷帳上四處點火,待看燒起來了,把蠟燭扔到了床上。
又取了另一根蠟燭,倚著床柱子放著。
幼菫站在內室中間,微笑看著整張金晃晃的拔步床逐漸被烈火吞噬,赤紅的火焰躥高沖上房頂木梁,火舌四處亂竄肆虐。
華貴的金絲楠木燃燒起來,也是格外的壯美絕倫,香味濃郁。
衣柜和楠木槅扇也被波及,燒了起來。
漸漸有了楠木燃燒炸裂的聲音,房內的濃煙越來越重,空氣灼熱,幼菫忍下咳嗽,跑到了旁邊的凈室。
凈室和內室相連,只是屏風隔開,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幼菫把帕子沾濕,捂住了口鼻,縮在高高的浴桶后面。
外面傳來了驚慌的喊叫聲,“走水了!”
幼菫笑,昨夜的程府,也有這樣的叫喊聲,只是不若他們這般中氣十足。但是其中的驚慌恐懼,此時倒是比程府的更濃重一些。
有破門而入的聲音,還有驚呼“小姐”的聲音,有潑水的聲音。
幼菫忍著咳嗽,捂著口鼻,自己是拖延救火最重要的籌碼,不能讓他們發現了。
也不知火光竄出房屋沒有,蕭甫山能不能看到,能不能猜到她的意圖。
聲音越來越多,卻越來越模糊,變的遙遠。
一聲“堇兒…”凄厲絕望,杜鵑啼血也不過如此了吧,幼菫昏迷中在想。
拔步床已是一片火海,楠木木質堅硬,一旦燃燒起來便猛烈橫暴勢不可擋。
侍衛和暗衛不停的潑水卻收效甚微。
裴弘元半跪在地上,雪白衣襟一片殷紅,唇色鮮紅艷麗,眸子赤紅。
他不顧侍衛的阻撓,踉蹌起身沖向拔步床,陸辛一個箭步拉住他,自己沖了進去。
再出來時已成了一個火人,他就地一個打滾,侍衛又潑水到他身上。
他抬頭看著裴弘元,“床上沒人…”
裴弘元眸子亮了起來,心念一轉,踉蹌沖到了凈室。凈室里家具少,屋頂已經燒了起來,地面上還完好,只是有濃煙,看不清狀況。
他俯下身子搜尋,嘶啞地喊著“堇兒…不要藏了…”“堇兒…別嚇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