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菫福了福身道謝,連忙坐到了對面的太師椅上,她的腿都打顫了。
西次間一共四把太師椅,端王和德郡王坐下,蕭甫山和幼菫坐下,別人就沒座位了。原本有錦凳,方才看字畫都被挪出去了。主子沒吩咐,下人也不敢擅自再把錦凳搬進來。
蕭三爺、柳氏和趙氏只能站著。
蕭三爺心寬,不覺得有什么,負手站在炕前端詳炕上的字畫。倒不是稀罕它們,只是覺得能把端王饞成這樣,挺得意。
柳氏不在意這些,淡然地看著窗外的垂絲海棠,已是紅花滿枝,紛披婉垂。
趙氏就不太開心了,若是三個妯娌都是站著也就罷了,偏幼菫自兒坐下了。一坐一站,地位立顯。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幼菫,她一個孤女究竟何德何能,跟韓老太爺成了忘年交,生生給她抬高了身價!
端王喝了一盞茶,緩解了些心頭的興奮,臉上又恢復矜貴沉穩。
他對站著的那三位說道,“你們不必拘著,去坐下喝茶吧。”
隱晦地讓蕭三爺他們出去,蕭三爺對著端王眨眨眼,一副我明白你什么意思的樣子,負手出了次間。
趙氏在明白自己連在次間站著的資格都沒有時,心中一片憤然,捏著帕子出了次間。
端王沉吟片刻,說道,“說起來,韓院長還是本王的老師,韓院長曾在皇宮教皇子讀書,教的是算學。本王原本還想跟他修習畫藝,可韓院長淡泊名利,不多久便辭官而去。此事成了本王的一大憾事。”
幼菫慢慢喝著茶,不知端王這話是不是跟自己說的,便也沒自以為是接口。
蕭甫山將茶幾上的點心碟子放到幼菫那邊,開口說道,“皇后想韓院長做太子太傅,皇貴妃想韓院長教王爺畫藝,韓院長明哲保身,辭官是必然之舉。”
端王手指輕捻,眼眸微垂,錦袍上盤龍在云間翻騰,“本王彼時心思至純,是未作他想的。”
他轉而抬頭看向蕭甫山,“當時韓院長對榮國公倒是格外不一般,每日都要單獨找你說話。”
他懷疑國公夫人能得韓院長青睞,是因著榮國公的緣故,她的才華也是師承于韓院長。
蕭甫山雙手扶膝,身體微微前傾,氣勢絲毫不亞于端王,他微微一笑,“王爺不必試探于我,當年之事無關朝局。內子也無需借我的名頭來行事。”
端王重新端起了茶盞,啜了口茶,笑道,“當日你不肯替我求畫,今日本王就親自相求了。”
他對幼菫說道,“夫人既然無暇打理這些字畫,不知可愿割愛幾幅?價錢你來開,不必客氣。”
鋪墊了這么久,終于說到目的了,幼菫心中覺得好笑,他的前后步驟倒和兩位舅父像的很。先清場,再攀扯淵源,感慨一番,然后再求畫。
還是三位表哥干脆,尤其是程珂,拿起畫就走,連個謝字都沒有。
幼菫說道,“王爺若是喜歡,挑一副拿走便是,不必提銀錢的事了。德郡王也挑一副吧。”
端王面露喜色,轉而又覺得一副少些了,他想多幾幅的。可他瞥了眼蕭甫山,見他已是面色陰沉滿臉不耐了。想著認親那日自己用玄鐵劍來換,都沒得一幅,今日這樣也算很好了。若是幼菫不肯想讓,他還能強求不成?
他拱手道謝,顧不上喝茶,起身去炕前挑起了字畫。
端王挑了一幅江南早春圖,德郡王挑了一幅字。
端王親自把所有字畫小心翼翼地卷起來,心有不忍地重新塞回大錦盒。
去了明間,老夫人已經休息好了。他又含蓄表示想私下說幾句,老夫人讓眾人下去,只留下蕭甫山。
幼菫在往外走的時候,端王說道,“國公夫人也留下吧。”
幼菫止住了步,不知啥時還要自己參與。字畫他已經得了啊。
見眾人都出去了,端王說道,“弘琛今年已經十六歲,到了議親的年齡。我和宜蘭商議的是,先給他娶了側妃,正妃的位置留給卉云。”
幼菫下巴差點掉下來,卉云現在才七歲,這差得是不是有點大!但仔細一想,自己跟蕭甫山差得更大,又淡定了些。
她瞥了德郡王一眼,見他已變了臉色。
蕭老夫人頷首,“這樣也可以,不過琛兒怕是要等上七八年才行。”
端王笑道,“這個無妨,那時琛兒二十三四歲,也正是好年歲。”
蕭甫山皺眉,“卉云性子軟弱,不適合,你們還是另做打算吧。”他明白,端王是想進一步拉近兩家的關系,將來若是他能支持端王榮登大寶,那弘琛就是太子,卉云就是太子妃。
端王似乎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蕭甫山會反對,“榮國公也不必急著回絕,來日方長,慢慢考慮就是。”
臨辭別的時候,德郡王猶豫再三,問幼菫,“大舅母可否給我一本你的字帖?我想拿來練字用。”
蕭甫山本在跟端王說話,此時停了下來,回頭望這邊看,眸光銳利。
這個要求很不妥,女子的東西怎么能隨便給男子,字帖是幼菫的字跡,就更是不合適了。她不知道他此舉是對自己還有執念,還是純粹因為愛好,希望是后者。
幼菫婉拒,“女子的字過于秀氣,不適合德郡王臨摹。德郡王還是尋一些名家的字帖臨摹更得進益。”
德郡王有些失望,他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蕭甫山陪著端王和德郡王去了外院,臨走時跟幼菫說還要去西郊大營,要晚些時候回來。
守著外人就不必報備了啊。
下午的時候,幼菫在書房教卉云讀書,永青和大丫在西次間大炕上嬉鬧。
趙氏來了木槿園,還帶了東西,“我娘家托人給我送了些東安土儀過來,大嫂吃個新鮮。”
幼菫吩咐丫鬟把禮品好好收起來,笑道,“多謝弟妹的厚禮。且不說別的,單說那兩壇桂花釀,就是難得的好東西了。歷來文人到東安,專飲桂花稠酒,酒后必出佳句。有一學子欲做詩人,每次到酒家大飲覓靈感,但三碗下肚,則大醉,語無倫次,不識歸路。”
趙氏抿嘴笑笑,“大嫂喜歡就好。我只知道東安桂花釀有名,還不知有這個文雅的…哎呀!”
她后背被東西砸中,身子歪了一下,她面露不虞,轉頭看向后面。是一只怪模怪樣的猴子玩偶,還穿著黃色衣裳,不知是誰扔過來的。永青和大丫停止了嬉鬧,有些害怕地看著她。
她換上笑臉,拿起玩偶遞給永青,“青兒活潑了許多,大嫂會養孩子。”
永青接過玩偶,手腳并用爬到幼菫身邊,依偎在幼菫懷中,“母親。”
幼菫輕輕拍拍他后背,她自是沒錯過趙氏臉上那一瞬的不悅,人的第一反應是最真實的,厭惡還是喜歡,就看這一瞬。
她笑著說,“青兒向來是活潑的,也知禮儀。”她低頭跟永青說,“青兒,砸到了嬸娘,該說什么來著?”
永青抱著孫悟空玩偶,臉色的緊張散去一些,跟趙氏小聲說,“嬸娘對不起。”
趙氏臉色僵了僵,朝永青柔和地笑笑,“無妨,青兒跟嬸娘不用這么見外。你小時候可是最喜歡讓嬸娘抱的。”
永青趴在幼菫懷中不再說話。
幼菫把碟子往趙氏那邊推了推,“弟妹吃點心。”
趙氏拿起泡芙吃了一口,贊道,“難怪永成說你院里的點心好吃,果真是比祥和齋的還要精致可口。”
幼菫淡淡笑道,“都是一樣的東西,就是丫鬟們愛多用些心思罷了。”
說起來這個點心,還有個插曲。
永成、永之和永和都是住在外院,送點心的時候就各送了一份過去。第二日永和的生母張姨娘就過來道謝,還帶了一副自己繡的炕屏。幼菫只說道,“這點點心當不得謝。”就讓曲媽媽把她打發走了,炕屏也沒有留下。她是正室,沒有和隔房的姨娘來往的道理,且永和的正經母親是柳氏,自己若是接了炕屏,置柳氏于何地。
趙氏說道,“大嫂上次送我的那塊香皂,甚是好用。不過洗手沐浴都要用,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大嫂還有沒有多余的勻我一塊,等我買到了再還一塊給你。”說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這種表情倒很少在趙氏臉上出現。
她本不想這般求她,可這香皂秦家商號主要是供給皇宮,在外面賣的少之又少,剛擺出來就被搶光了。自己派幾個下人去連夜排隊,都沒有搶到。
幼菫心想,蕭甫遠明日就要回來了,她是因為這個吧?秦家商號做的香皂比自己做的用料要考究許多,各種花香木香龍涎香都有,用了后身上清香淡雅。幼菫最喜歡的就是茶花香,之前給趙氏的那塊是梔子花香。
她吩咐青枝拿香皂過來,跟趙氏笑道,“二弟妹想要拿去就是,不必說那些還不還的話。就沖這兩壇子桂花釀,至少就值兩塊香皂了。”
趙氏喜出望外,“桂花釀怎么能跟香皂比,多謝大嫂了。”
青枝拿了滿滿兩小匣子的香皂,都是秦家商號送來的。有各種味道的,不過獨獨沒有茶花和檀香的,那是幼菫和蕭甫山用的。
趙氏看的眼睛冒光,就像女人見了全色號口紅套裝一般,她挨個拿著研究了一遍,愛不釋手。給蕭二爺選了一塊沉香的,但給自己的那塊在玫瑰香和梔子花香之間猶豫不決。
幼菫也不吭聲,假裝沒看見她的糾結。若沒有方才永青的事,她還能多給她幾塊,可就她對永青的態度,兩塊她都嫌多。
趙氏見幼菫也沒有多想讓的意思,也不再自討沒趣,選了玫瑰香的和沉香的,包起來帶走了。
大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匣子里的香皂,跟幼菫說,“夫人,青枝姐姐那里也有一匣子呢,還給了我一塊。”
幼菫笑著說,“你青枝姐姐能干,自然是有很多。你看看匣子里有沒有你喜歡的,隨便拿。”
大丫懂事地說,“我有一塊就夠了,夫人,我能給父親挑一塊嗎?父親跟我說青枝姐姐又香又漂亮,讓我多跟姐姐學。他肯定是很喜歡香皂。”
幼菫睨了一眼滿臉通紅的青枝,“好呀,你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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