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有人大開殺戒,有人玩弄權術,亦有人,睡成了死豬。
在十里之外的長安街尾,一處花樓在一片燈火酒綠中顯得有些突兀。
照理說,在這紙醉金迷的長安街上應該是生意興隆的,可偏偏這座花樓連朱漆都斑駁掉落了許多,就連三個燙金的大字“萬春閣”都積上了一層薄灰。
門口攬客的姑娘們也是三三兩兩地站著,看上去也未曾有多精心地打扮過。
破舊且破落。
唯有從花樓后院傳來的男人如雷鼓的鼾聲此起彼伏地越過了圍墻而來,一聲更比一聲高,一聲更比一聲有節奏。
“我說這老劉總是這般喝酒,喝了就睡,也不對生意上點心,這萬春閣什么時候倒了我們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
春棠推搡了一把旁邊的雀兒,翹著蘭花指捏著發白的錦帕,頗為嫌棄地朝著老劉熟睡的地方白了一眼埋怨道。
而此時,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嚕聲越過花墻而出,響徹在整個萬春閣的花亭之上。
看得出,睡得十分香甜。
“老劉幾時虧待過我們了?是沒飯給你吃了還是沒錢給你花了?凈在這兒說些有的沒的…”
雀兒白了春棠一眼,推搡了她一下說道。
春棠的臉微微一燥熱,側頭一想將錦帕一甩,咕囔著說了一句:“這萬春閣生意如此不景氣,也不知道老劉從哪里來的錢…”
“有的給你不就行了?問那么多,也不嫌自己的嘴碎么…”
雀兒撅了噘嘴,又白了春棠一眼,頗為不滿地說道。
“也是,用不著像以前一樣伺候那些油膩的老男人,還能混個飯飽,也沒什么不好的樣子。”
春棠掃了一眼花墻的那頭,撩了撩鬢前的碎發,一挑眉說道。
此時,在街尾的盡頭,是秦蘇拖著顧瀚的身影出現在了燈光的未盡處。
她遠遠地便望見了春棠和雀兒站在萬春閣門口閑聊,四下里張望了一下確認沒有跟來之后,她將食指彎了個扣放在唇齒之間輕吹了個哨音。
哨音果然引起了春棠和雀兒的注意,兩人都沒有回頭,一個表情驚喜不已,一個卻皺起了眉頭。
“是秦蘇來了!”
雀兒一轉身拎起裙子便朝著哨音的方向歡喜奔去。
而春棠卻留在了原地頗為嫌棄地皺了皺眉頭,嘀咕著一句:“每次這喪門星來都沒有好事,不知道今天又要給這里捅什么簍子…”
寒冬的夜,深街燈火微微的暗。
天也漸漸飄起了零星的雨點,折射著通紅紙燈籠里透出的微光,將秦蘇身后的滴滴鮮血映襯得分外刺目。
雀兒滿目欣喜剛想要抱住秦蘇,手卻立馬僵在了半空之中。
她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顧渝,然后僵硬一笑,悻悻地指著顧渝問道:“小蘇蘇,就算你看中了人家也不至于把他打傷成這樣扛回來吧…?”
秦蘇瞇起了促狹的雙眼無奈地說道:“你姑爺爺我是這種饑不擇食還強取豪奪的人嘛…”
“那可指不定…”
雀兒吐了吐舌頭,然后笑得十分意味深長。
“還不快去喊劉叔?!等著人死嗎???”
秦蘇瞪了一眼雀兒,然后扛著渾身是血的顧渝便往萬春閣里去了。
“劉叔——你家小蘇蘇給你帶了個男人回來——”
雀兒才不吃秦蘇這一套,一邊提著裙子一路小跑便進了庭院,一邊還不忘捉弄著秦蘇。
倒是春棠見了秦蘇扛了個半死人回來了臉色立馬變得蒼白,眉頭早已起皺。
她四下里觀望了一下不曾有人跟著秦蘇回來才長吁了一口氣,然后急匆匆地低聲催促道:“姑奶奶,我的小祖宗,你又惹了什么禍回來了…快進屋快進屋!別讓人給瞧見了。”
說罷她便將秦蘇往萬春閣里面一拽,然后匆匆忙忙地又進屋端了一盆清水,對準著門口的一路血漬傾倒了下去。
血漬經過清水的洗刷很快便淡去了痕跡。
“砰——”
春棠慌張地合上了門后捂住了胸口,臉色早已煞白,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多謝。”
秦蘇遲疑了片刻內疚說道。
“得得得,要不是看在劉叔這些年的銀子上,我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誰還跟在你后面被連累?”
春棠看都沒看秦蘇一眼,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走。
“喏,這金簪子,給你。”
秦蘇順手便從懷中摸出了那把刺傷顧遮的金簪子扔給了春棠,轉身便去找劉叔了。
春棠接住了金簪子后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半天,又將簪子咬了咬,臉色立馬大喜。
“還真是個金簪子?這玩意兒這么精致,應該值不少錢吧…”
春棠將金簪子反反復復掂量了好幾遍,越看越歡喜,很快便將秦蘇帶了個血人回來的事給忽略了。
她將錦帕包住了金簪子然后放進了貼身的褻衣里,竊喜嘀咕道:“這丫頭,回回從宮里回來都帶些不成用的,這回倒是開了竅。”
——“哎呦喂,我的小蘇蘇,你到底是哪里不開竅給你劉叔折騰了個半死人回來啊…”
秦蘇剛一進庭院便聽道了劉叔鬼哭狼嚎的哀嚎聲,不由得眉頭皺了皺。
庭院里唯一的梨花樹下三三兩兩地躺著空酒壇,而滿身酒漬的劉叔就跟個瘋了的叫花子一般步伐不穩地朝著她哭喪著臉奔來。
“劉叔,你又喝悶酒了?”
秦蘇輕嘆一口氣埋怨著說道。
“你別岔開話題!你就說說,你搞快要死的阿貓阿狗回來給我醫治我也就忍了。這下倒好,還帶了個人回來?你是嫌你劉叔命長還是咋的?”
劉叔雖滿臉喝得通紅,但一看這架勢酒立馬醒了。
秦蘇將顧渝放在了樹下的藤椅上,然后深深地凝視了劉叔一眼,無恥地一攤手笑兮兮地說道:“劉叔你不是常說自己醫術天下無雙嗎?巧了,這回給你練練手。”
“練練手?你確定拿他給我練練手?”
劉叔掃了一眼顧渝的衣著后撫著額頭頭疼地反問道。
“這家伙命值錢著呢。說不定你給醫好了,他給你送一箱金銀來,萬春閣一年的吃喝還有你的酒錢就不愁了。”
秦蘇咧嘴一笑,訕訕說道。
“我看啊,你怕不是又捅了什么簍子…”
劉叔雖搖著頭表示拒絕,卻已經將目光落在了顧渝的傷口處,緩緩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