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空氣中還有泥土的腥味,小山坡的草地上還有露水。
山坡下方有一條小溪,小溪的對岸是一個村子。小溪兩畔花紅柳綠,溪水的叮咚聲還有雞鳴狗吠的聲音相互交錯,耳旁還有微風掠過,可這些聲音,并不會讓李道一覺得煩悶,反而心曠心怡,原本的疲憊也消散了大半。
昨夜,他背著徐長安,還要把小白丟在懷里,杵著焚離開了那座山。
昨夜一戰過后,今日肯定會有人去那座山上查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不能停留。
看著徐長安揮舞焚,覺得輕松,大劍過去,直接就拍在了宗師的臉上;但這柄劍到了李道一手里,卻是其重無比。含光還好,雖然李道一不能碰,可李道一一背上徐長安,含光便緊緊的貼在了徐長安的背上。
這倒是省事,就是這焚,拿著怪重的。一柄魔劍,還隨時想著弒主,本想替徐長安做主丟了它的。可李道一扔了之后,背著徐長安走了兩步,便又后悔了。
看著躺在泥地中的焚,李道一最后還是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氣,把它也給帶上。
到了后半夜,他實在累得不行,恰好雨停了,也顧不得那么多,便直接把徐長安一丟,躺在了草地上。
沒想到,一早醒來,便能聞到清新的空氣,曬到太陽,耳邊聽到風聲和雞鳴狗吠的聲音,甚至他還聞到了有小溪對岸傳來的香味。
李道一看著這環境,縱使是他,也不由得想起了先賢所言的“空山新雨后”,雖然如今還沒到秋季,而且是早上,可李道一也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那股恬靜。
甚至恍惚間,他都想在此地隱居,當一個隱居的道士,隱居的和尚。
李道一拍了拍自己的臉,從臉上扣下了一塊泥。這才看向了自己的身上,只見這道袍雖然算不上多破爛,可上面沾滿了泥土,發髻之上也全是泥土。本來挺愜意的他,立馬覺得渾身難受。
李道一看了一眼身旁的徐長安,忍不住笑出聲來。
現在徐長安完全就像一只泥猴子,身上倒是沒有鮮血,那些鮮血早就被雨水沖刷干凈了。
李道一拍了拍徐長安的臉,看著他青一塊紫一塊的臉,甚至臉上還有拳印,皺起了眉。
他原本打算去山腳的村莊歇息一下的,可徐長安這樣子,根本不好見人。
被百姓看到,肯定當做天天打架斗毆的二流子,但偏偏不能暴露身份。
雖然他現在還不清楚刺殺他們的人來自何方,但他知道,長安肯定是出了問題。要不然,他們的行蹤怎么可能會被人這么精確的計算到。
突然肚子叫了兩聲,打斷了李道一的思緒。
想那么多干嘛呢,還不如厚著臉皮去討點吃的;實在不行,他去偷啊,江湖人的事兒,偷點兒吃的不叫偷,叫江湖救濟!
李道一站了起來,扶起了徐長安,卻發現小白沒了蹤影。
不過他也沒多管,小白的體質比他們兩好的多,肯定是先行醒了過來;而且它和徐長安有過契約,徐長安去了哪它能感應到,也能找到。
李道一嘆了一口氣,脫下了鞋子,忍不住把徐長安翻了過來,用鞋底子在他屁股上抽了幾下。
“臭小子,讓你好好修行,一天天憂國憂民,老子差你的啊!”抽完之后,覺得不解恨,骯臟的臉上出現了笑容,搓著手,撕開了徐長安胸前的衣服,然后把讓徐長安的手放在胸上,他還把捏了捏徐長安的臉,讓徐長安的表情看起來很享受,還有些…妖嬈和嫵媚…
李道一在懷里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了一枚玉符,打算把現在的影像留存,想到以后徐長安愕然的表情,他便得意的笑出了聲。
正要施法的時候,有兩個村民出現在不遠處。
他們遠遠的看見兩人,便急忙跑了過來,本想詢問兩句,卻突然看向了徐長安的胸,準確的說是徐長安胸前的傷痕。
兩人看到那有些熟悉的抓痕,便面露大喜之色,急忙說道:“看到恩公了,趕緊趕緊,把恩公帶下去好生伺候著。”
李道一一頭霧水,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像會害二人的模樣,便任由他們把徐長安抬下去,本來二人想接過李道一手中的焚,可這焚到了二人手里,卻險些把他們壓到在地。
李道一略微一思索,終于找到了一個解釋。
這魔劍焚和一般的武器不一樣,它們都是吸血認主,除了主人之外,其它人難以拿得起來。
李道一能拿起來,還是因為徐長安兩次大劫。這兩次,因為同命環的存在,險些要了李道一的命。
而因為兩人的生命力因為同命環而連接,所以他也才能拿起焚。
李道一瞥了瞥嘴,心里有些后悔,剛才只是給了徐長安屁股上幾下,有些吃虧了。
他只能拿著焚,這焚比徐長安還重!
他跟隨百姓回到了村子里,洗了一個澡,吃了飯,也把村民們為什么這么做給打聽清楚了。
原來最近這附近出現了一只吊睛白 額的大蟲(老虎,水滸中經常用來代指老虎,這兒我也就用一下。),可在今早,大蟲的尸體突然出現在村口,村里人有幾斤幾兩,他們大家伙都知道,絕對不是村里人做的。
這二人本就是村里派出來四處轉悠一下的,看看有沒有陌生人出現在村子附近,他們方便謝謝恩人的。可沒想到,一上來,就看到了李道一和徐長安,而且看到了徐長安胸口處的抓痕。
李道一聽著百姓們的感謝之語,瞇起了眼,覺得有些奇怪。
徐長安身上的抓痕,自然是艮良提著徐長安揍的時候留下來的。可這吊睛白額的大蟲,讓他覺得是人安排好的。
不然,他們絕對不可能受到這種待遇。
村民了給了藥,還給了幾件新衣服,甚至有幾味藥,絕對不會出現在這些尋常的山中。
李道一問過村民,村民說了,這些藥啊,是今早撿到的,反正也不認識,正準備賣了,結果他們二人來人,李道一認出這種治療修行者的草藥,百姓們索性便把藥草給了李道一用來治療徐長安。
這一切的一切,越發的讓李道一覺得有些不安。
往后的兩天,異常的平靜,徐長安也醒了,小白也回來了,甚至叼著兩顆蛇膽。
李道一頗為羨慕的看了一眼徐長安,小白雖然和他在一起時間不短,但也緊緊是限于賭友的關系。哪里會像對徐長安一般,還會去幫他找療傷的東西。
徐長安一日往常,知道了現在的情況,非但沒有惴惴不安,反而灑脫的露出了笑容。
“想那么多干嘛,始終不會害你我二人,否則也不會如此安排。”
李道一聽到這話,也只能點了點頭。
他偷眼瞧著徐長安,發現如今的徐長安和往些日子卻是大有不同,如今的他身上多了一股灑脫之意。也不像以前那樣,要么板著臉,要么就是皺著眉,一副極其認真的樣子。
“對了,你的入魔情況…”李道一還是忍不住問道。
徐長安笑了笑,看向了這個和自己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便也沒有隱瞞。
“我不打算強行壓制了,我心即是魔心,我心即是圣心。”徐長安淡淡的說道,他的目光游離,眼睛是盯著眼前的花紅綠柳,可思緒卻飄到湛胥還有程白衣的身上,甚至還想到了夫子。
這三人算是惡人嗎?
對于他徐長安來說,這三人可謂是壞人,夫子自他還小的時候便算計他,湛胥不用多說,人妖兩族的隔閡在那,他幾次三番的想要自己的命,甚至還抓了曲鯰要挾自己;至于程白衣,安海城梅家一案,險些要了自己命,不僅如此,還打算從心底來摧毀自己,甚至還蒙騙梅若蘭。
可這三人是真正的惡人嗎?
夫子所做,皆是為了人族,甚至防備自己,都是為了人族考慮;湛胥所為,從妖族的角度講,也沒有錯,甚至他有一顆善心,懂得欣賞人族的一切,要不是因為族群的問題,湛胥絕對算得上一個大大的好人;至于程白衣,他其實和夫子有點兒像,他不是惡人,他們都一樣,都只是把太多的擔子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們想維護人世間,他們想靠自己來維護,他們只相信自己。
這三人的身影刻在了徐長安的腦海中,特別是夫子,他針對的只是自己,可卻是想保護整個人世間;但因為自己的緣故,因為自己背后背景以及勢力的緣故,讓夫子成為了世人唾棄的對象。
徐長安嘆了一口氣,收回了目光,看著皺著眉的李道一,便問道:“善惡是絕對的嗎?”
這個問題李道一無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你看我師兄,欠了一屁股的賬,那些債主子恨死他了,但這卻阻止不了他成為一個偉大的人,阻止不了他走在保護天下的道路上;夫子,沒錯他是針對我,可他何曾虧欠過天下人一丁點兒。鳥吃蟲,對于被蟲咬的樹來說是好的;可蟲子卻是認為鳥兒是惡。站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善惡,人世間啊,沒什么事兒能做得萬物眾生都滿意。”
“就像太陽,我說它溫暖,可卻有人說它刺眼。換一種想法,善惡啊,正魔啊,其實都是人們太自我的分界。就像大海,你看著天藍色的海,覺得它純粹讓人心曠神怡,可海底也有屠殺,也有血腥,甚至不少人撒尿和拉屎。”
徐長安低著頭,看著自己身上村民的衣服,低頭說道:“世間的事兒啊,都是這樣,你只能包容,心懷世間,萬物皆入我懷。世間的有了所謂的正邪善惡,那必然有其存在的理兒,我們無法阻止任何所謂的魔,或者善,因為正邪善惡太片面了。我們能做的,只是保持這兒!”
徐長安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心,正如佛門和道家所言,不踏紅塵,如何能看破紅塵?不入世,怎敢妄言出世。我堅信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自己的心,我入魔,魔惑我,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渡魔呢?”
李道一聽到這番話,目瞪口呆的看著徐長安,最后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徐長安微微一拜。
這些話,雖然繁雜,可其中卻是蘊含不少真正的佛道之理。
李道一佛道同修,自然懂。
徐長安怕李道一不放心,頓時捏了一個蜀山的《萬劍訣》,可這伴隨這劍氣而出的,則是紅蓮虛影。
看到這一幕,他更加的驚訝了。
“我回到長安,沒有刻意的去打通關竅,而是在思索。曾夫子給我留了一個字,我也曾困惑,妖族做了那么多事兒,曾夫子為何還要留那一個字。后來我想通了,所以我便也悟了,很多功法都可以慢慢使用了,最后那一劍,我可以殺了艮良,心中也有殺意,但也有一道聲音告訴自己,不能繼續墮落下去。所謂正魔,得看自己的心,妖族也不全是壞的,人族也不全是好的。”
“人活一世,當隨心自在;例如我師兄齊鳳甲,他前半生游戲人世間,隨心而至,也堅守本心,這便是自在,小自在!”
李道一此時如同一個乖巧的學生一般,聽到這話,便呢喃道:“那有大自在嗎?”
“有,隨心而為,莫管他人眼,莫管世俗意,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兒,哪怕全天下都認為錯了。如今的世間,世人都只看到了當下,以自己為利益的出發點,自己的道理便是正,其它人的道理便是邪魔。可這萬物都有各自看到的道理,世人都想著以自己為利,在彼此的眼中都是邪魔。天地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以我之心包容天地四方和古往來今,我心即宇宙,這樣看來,世間寬闊了許多。我自堅守本心,以宇宙之意觀摩眾生,佛道魔皆同,以心而為,便是大自在!”
“其實啊,哪有什么你的道理,我的道理,其實道理都在天地中,不過眾生卻只看得到對自己有利的那些。”
之前的李道一還能理解,可到了后面的,就連李道一理解起來也有些費解。
不過,他知道一件事兒,徐長安走上了大道。
即便是入魔,他也不會為禍蒼生,也不會故意去損害任何生命。
這才是佛中的“眾生平等”,這才是道家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幾天后,兩人一貓上路了,朝著鐵劍山而去。
當然,小白還給徐長安傳遞了一個信息,在那夜和艮良大戰之后,小白感應到了另一撥妖族。
不過,徐長安并未多想,只是淡淡一笑,有什么事兒,他徐長安接著便是!
在兩人一貓離開后,之前他們躺著的小山坡上,林浩天再次出現。
他看著下方的村子,眼睛瞇了起來。
“福伯,你不是會模仿別人出劍的角度和刺出的傷口嗎?”
福伯一愣,前些天消息傳回了閣里,可閣里并沒有什么意見,就像沒有聽到一般,這讓林浩天有些挫敗。
福伯明白少閣主的意思,可下方的人,都是凡俗啊!
“若不是凡俗,興許閣里還不會重視。再說,他們的生命,換來侍劍閣免落于邪魔之手,方便我們以后能更好的保護這個世間,這是他們的榮幸,犧牲了他們,可卻能保護更多的人。”
福伯聽到這話,擔憂的看了一眼林浩天,最后林浩天拿出了令牌,福伯只能長嘆一聲,依命行事。
這一夜,村子燃起了大火,那個祥和的村子不復存在。
湛胥看著面前水云間的探子,隨后笑著看著羅子昂。
他知道,有些東西瞞不了羅子昂,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讓他聽一下,不然自己也接不到消息。
水云間的妖族探子看了一眼羅子昂,有些懼怕;甚至來到院子里,他都是提心吊膽的,這種事兒,沒人經歷過,在敵人的面前匯報,直入敵人大本營。
“沒事,你盡管說。”湛胥淡淡的說道。
“啟稟少主,我們奉命保護徐長安,本想出手,沒想到那艮良不是徐長安對手;后來我們殺了一只老虎,讓徐長安被百姓接到村子里療傷,不過…”
“不過什么?”湛胥皺起了眉頭,羅子昂也一樣。
這水云間的探子咬咬牙說道:“不過那村子被人屠滅,用的蜀山劍訣,傷口像是那柄魔劍所造成的。那群人想栽贓徐長安,少主您只吩咐我們保護徐長安的安全,其它的沒說,所以我們沒有阻止。”
“何人所為?”湛胥瞇著眼,覺得這件事兒越發的有意思了。
“侍劍閣的少閣主林浩天!”
湛胥聽到這話,便揮揮手讓探子下去,這水云間的刺客探子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的看了一下羅子昂,這才惴惴不安的平安離去。
“羅子昂,我手下雖然是人證,可妖族的話沒人會相信。”湛胥喝了一口茶,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瞟了一下羅子昂。
羅子昂皺起了眉頭,沒有答話,便離去了。
這事兒,不好處理!
湛胥看著羅子昂的背影,突然間笑道:“真是有趣,我妖族保護封妖劍體,他人族卻想著法兒的去謀害!”
“有意思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