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搖曳的燭火下,徐長安看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老人很蒼老,穿著白袍,仿佛睡著了一般,臉上的皺紋猶如高原上的溝壑一般。
神像的背后,也不過方寸之地。
這么小的地方,容納一個人,實在是有些艱難,即便這人已經修為通天了。
徐長安看看這人,小聲且又恭敬的喊道:“曾夫子?”
只是盤坐在神像背后的老人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身上布滿了灰塵。
徐長安轉過頭,看向了大祭司。
從大祭司的口中,傳來了一聲嘆息,他站在了神像的側方,朝著徐長安招了招手。
徐長安點了點頭,朝著曾夫子鞠了一躬,這才從神像后退了出來。
一座老廟,一方小桌,幾盞殘燈,一座稍顯破敗的神像,兩個人。
大祭司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方木桌,放在了神像的面前,兩人相對而坐。
沒有茶,沒有酒,有的只是滿山呼嘯的風,和這古廟歷經的蒼茫風霜。
“你察覺到了自己體內有什么不同了嗎?”大祭司看著徐長安。
其實徐長安早就察覺到了,但因為才醒,好多事兒都不知曉,故此沒有說,如今大祭司問起,他才說道:“修為倒退,約莫在通竅境,而且三十六道大關竅,其中二十四道關竅被重新封住了。”
大祭司點了點頭。
“你想說點什么?關于自己的修為。”
經過了兩三個月,徐長安臉上略顯滄桑,臉上的胡茬也長了出來。
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沒什么,再修煉就行了。當初我的三十六道大關竅,七十二道小關竅,也是因為云鶴真人出來救場這才完全打通的。經歷了那么多,幾番生死都熬了過來,何況這關竅。我到如今啊,能夠活著就已經感到幸運了。”徐長安仰起了頭,淡淡的說道。
大祭司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徐長安,一般來說,天才最難接受的就是自己修為的跌落。曾經的光芒萬丈,如今卻墜入谷底,這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據他所知,近百年以來,唯一能夠接受這種打擊的,那便是在滿雪山犧牲的石安天。
“不錯,心性不錯。那你可知,你這些滿身的關竅怎么又封起來了?”
徐長安搖了搖頭,知道這是大祭司在遞話,便立馬說道:“請大祭司指教。”
“是我和曾夫子所為。”
聽到這個答案,徐長安有些吃驚,根據他之前的猜測,以為是當初妖族的開天境在他體內留下了什么手段呢。
他看著大祭司,果然大祭司站了起來,仰著頭,臉上帶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微笑。
“你父親來求我用這九龍符救你,我沒有答應,直到曾夫子來了。”
大祭司背負雙手,走到了門口,看著天空說道:“不是我舍不得九龍符,只是這長生的能量太過于霸道,若是直接用,恐怕你會爆體而亡。而且,若是其它人來求這九龍符,也完全救不了,除非上百人甚至數十人同時承受,否則這枚長生不僅不能救人,而且還會害人。”
“但你是例外啊,所有的封靈劍體,不管是封妖、封魔還是封靈,其實都一樣。這種體質十分的特殊,他們的關竅和經脈能夠容納十分強大的力量,就算是一個嬰兒,都能將大宗師甚至開天境的高手封入他的體內。所以,他們的經脈可以承受 這強大的生命力。”
徐長安聽得特別認真,因為這說的就是他,聽到此處,他看了自己的身體一眼。
“可經脈和關竅能夠容納,卻無法留住,而且若是這些力量涌了出來,能直接損害你的肉身。所以,必須有個人,以自身修為來封住你的關竅,讓那些力量慢慢的滋養你的身體,不至于一下爆發,而毀了你。不過,這長生中的赑屃之力,畢竟屬于神龍后裔。故此,要鎮壓住它們并不簡單,必須有犧牲。”
聽到這兒,徐長安的身子頓時一抖。
他看向了神像,他知道了神像后面的那位老人為何會是這個狀態了。
大祭司看了他一眼,發現徐長安的眼中隱有淚光,他佯裝沒看到,便繼續說道:“我沒答應你父親的請求,因為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兒去辦。拓跋青應該告訴你了吧,當初他的阿爸和阿媽就是為了和你父親一起去尋找遠古時期留下來的神龍之魂,這才離開了這片土地。神龍一族是天地的寵兒,雖然它們人丁稀少,但實力天賦否非凡,想要對付神龍,必須要用神龍之力。而遠古的龍魂已經慢慢的被歲月磨去了很多神智,用它來鑄劍,必然能斬神龍!”
所有的事兒都連接起來了,難怪當初紅紫嫣對父親說有人去了鐵劍山還有侍劍閣的時候,父親會這般急切了。
徐長安想到了很多,他還想起了陳桂之師傅在和瘸子師傅聊天的時候就說過,他們鐵劍山在鑄劍,所以鐵劍山什么事兒都是陳桂之下山來辦。
“可…現在沒有神龍啊!”徐長安有些不解。
大祭司看著徐長安,似乎是下了巨大的決心,低著頭說道:“當初說封妖劍體會入魔的天機閣,而預言出神龍的,則是觀星一脈。當時歷代的欽天監袁家出了一個天才,他強行修煉了一門禁法,就是之前提過的皇極經天術。隨后,他被正道的人追殺…”
大祭司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說道:“因為這皇極經天術是能撥動命數的術,若是留于世上,那還得了!他們可以隨意操控別人的命數!”
徐長安聽到這話一愣,心中如同泛起了驚天巨浪。
欽天監,袁家?
徐長安想起了當初營救柴薪桐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小孩,他就是袁家的人,后來還聽柴薪桐說了,收了那叫袁星辰的小孩為徒。看來,以后若是有了機會,還要再次拜訪一下袁老。
“那他的讖言是?”徐長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看著大祭司問道。
“龍游淺灘,欲出東山;封妖再出,天下當誅;神龍當現,天下大變!”
大祭司說完之后,睜開眼看著徐長安,只見后者的臉上出現了震驚之色。
徐長安怎么都沒想到,封妖劍體會和神龍聯系在了一起。現在的他,愈發的理解夫子對自己的態度,可他仍舊不能原諒夫子。他不為自己,而是為了那位一直默默關心照顧他的小夫子。
“第一句話,我們現在還不明白;這天下大川都造訪了一個遍,沒有一座山叫做東山的。至于后兩句,則不用解釋了。”
最后兩句徐長安也明白,這“封妖再出,天下當誅”其實就和天機閣所言的入魔差不多,至于后一句,則是更沒有什么意義。就是說了神龍會出世,擾亂天下而已。
“你也看出來了,第二句和第三句,他們覺得太過于簡單,便連了起來。于是就出現了一種傳聞,封妖劍體便是放出神龍之人,而九龍符封印的便是神龍的神魄!”
徐長安瞠目結舌,最后還是接受了。
“還好,惡意不是那么足,我 也明白了為什么時叔會帶著我一直躲在渭城;還有夫子對我的態度,還有我游歷江湖的時候,妖族明明能夠出手,卻沒有管我的原因了。”徐長安苦笑了一聲。
“可有一點,為什么相柳一族非要置我于死地?”徐長安不解。
對于這個問題,大祭司看著他,也不再隱瞞,繼續解釋道:“他們血脈算不上最強,可傳聞之中,相柳一族出了一個天才,達到了和神龍同樣的境界。也就是說,神龍之下,那條相柳無敵!”
徐長安這就明白了,那條老相柳的神魄一定還在。沒了神龍,他們相柳一族便能夠高枕無憂的統一陸妖一脈。
“哎!”
大祭司嘆了一口氣。
徐長安低著頭,突然抬起頭來,朝著大祭司跪拜,咬了咬牙說道:“前輩,有沒有一個法子,能夠忘記領域!”
徐長安對大祭司的稱呼變成了前輩,大祭司也當得起,畢竟當年不僅給了他菩薩符,如今連九龍符都給他用了,還是在得知讖言的情況下。
“你說的是你以天河之姿入匯溪得到的天賦神通吧?”
徐長安點了點頭,如今他有魔劍,還有了一道魔道的領域,越來越和那讖言接近了。
“魔的本質你應該明白,這東西你丟不了,但能改變,魔心即我心。”大祭司說著的時候,指了一下自己。
這些道理徐長安聽過很多次,《渡生》之中也講過很多,可他總是覺得自己差了一點兒什么。
“可前輩,你們為什么沒有殺了我。”知道的越多,徐長安腦袋里的問題也是越多。
大祭司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抬頭看著神像笑道:“若是臣服于所謂的命數,那這個世間,又有什么意思呢?”
“好了,曾夫子沒有救你,你也不必怨恨。他的一身修為都在你的體內,還有那九龍符的力量也是。當你覺得能夠承受的時候,便可以沖破關竅。我建議你想要成為宗師,重新領悟一道劍域,然后找一塊天材地寶,修煉出劍胎,這才突破到宗師才沒有損傷。好自為之吧,若是你愿意的話,麻煩你將曾夫子的遺體帶給知行書院的門人。你父親臨走之前囑咐過,有時間再去一趟鐵劍山。”
“他說,他愧見你和齊鳳甲還有小夫子,但又希望看著你好起來。所以,我便把他安置在了神像的背后。還有,他的想法和你的一樣,當初他也在地上寫下了那一個字。”
說完之后,大祭司便走了。
徐長安對著這多頭多手的神像拜了拜,面色復雜,對于曾夫子的感情也復雜。
他是自己好兄弟的師父,舍命救了自己,可卻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師兄。
不管怎么說,曾夫子還是一位值得尊重的老前輩。
徐長安鉆到了神像背后,看著曾夫子,也拜了三拜。
“曾夫子,您的愿望會實現的。”
徐長安話音剛落,似乎看到了那軀體露出了笑容;徐長安伸出了手,輕輕一碰,曾夫子連同他的衣物,便化作了一大捧齏粉。
徐長安轉過頭,想找一點東西將這位曾夫子裝起來,讓他老人家回到故土。
回頭一看,看到了大祭司不知道什么時候放在桌子上的一個骨灰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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