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言罷,目光徐徐掃過柵欄后眾多人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別聽他在這兒胡說八道!”
“邢大人是何等為人,平日里待屬下宅心仁厚,更是無可挑剔。”
“大家盡管放心,我們絕不會被棄之不顧的!”
矮小男子口中仍在極力分辯,一心想著攀上邢家這棵參天巨樹。
話音未落,卻見差役無奈搖了搖頭,正欲再開口說些什么,忽聽得牢門之外傳來一陣雜亂不齊的腳步聲。
“頭兒,您回來了。”
眼見一身著同樣裝束,腰配樸刀的高大人影邁步走來,差役頓時規規矩矩立于一旁,神色愈發肅重。
“怎么樣,都還老實嗎?”
“今日送進來的,大都沒有什么挑事的刺兒頭。”
差役忽然壓低聲音,眼球滴溜溜一轉。
“唯有不久前押過來的那批邢家打手,似乎有些不忿。”
“哦?”
高大人影聞言,不由得輕咦一聲,臉上陡然間浮現出一抹笑意。
“是哪個不忿,站出來和我說說。”
語出半晌,遲遲不見有人回應。
“怎么,這就怕了?”
高大人影眉眼含笑,反復打量著牢中神色各異的眾人。
“我…我們才沒怕!”
“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矮小男子似是鼓足了勇氣,挺著胸膛吐出一道聲音,卻仍顯得底氣不足。
“刑法司無緣無故將我們羈押至此,總該給出個說法。”
“更何況…”
“更何況你們還是邢家派來的打手,自然應該受到豁免。”
不待矮小男子話音落下,只聽得高大人影忽然輕笑一聲,慢吞吞開口。
“我們可沒承認,都是你自己胡亂臆測的。”
矮小男子嘴角一撇,自知眼前之人身份不凡,語氣明顯弱上幾分,不似方才那般橫沖直撞。
“真不知道邢家到底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藥。”
“小子,事已至此,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
“幾個時辰的功夫,若是邢家當真有所作為,此刻你們便不會依舊待在此處了。”
矮小男子聞聽此言,臉上雖擺出一副全然不信的姿態,心中卻已動搖了七分。
余下眾人本就各懷心思,并未篤定邢家之人會來出手相救。如今高大人影一番言語,更加使得眾人惴惴不安,焦慮萬分。
“頭兒,有情況!”
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一道差役打扮的年輕人影破門而入,大步流星飛奔至近前,手中拿著一張鋪滿墨跡的信紙。
“頭兒,上面剛剛下發的文書,執事大人讓我給您送來。”
“哦?這么快就有了動靜?”
高大人影忙迫不及待接過信紙,從頭至尾仔仔細細查閱一遍。
聽聞事情有了定論,柵欄后十數道人影頓時目露精光,翹首以待。
“呵,不愧是邢家同輩之中數一數二的存在,了不得,了不得啊!”
半晌過后,高大人影忽然吐出一聲冷笑,口中看似出言夸贊,語氣中實則暗含嘲諷。
“怎么樣,這下子該放我們出去了吧!”
矮小男子早已注意到差役幾人臉上的神情變化,自認為情況出現了轉機。
“出去?”
高大人影笑著將手中信紙對折,邁步走至漆黑柵欄外側,透過縫隙緩緩遞了進去。
“認得字吧?”
“大人未免太過瞧不起人了!”
卻見矮小男子冷哼一聲,目光中滿是不悅。
“嘿!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高大人影笑著搖了搖頭,臉上并未見得半分慍色。
“仔細看看吧,瞧瞧你口中那位宅心仁厚的邢大人,是怎么對待你們這些屬下的。”
其中一名差役笑呵呵開口,話音未落,忽聽得身旁另一人緩緩吐出一聲嘆息。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說到底,你們連成為邢家屬下的資格都不曾擁有。”
“充其量只是受人所雇,各取所需罷了。”
“這…這是真的?”
信紙悠悠滑落,與之一同跌到谷底的,還有矮小男子冰冷至極的心境。
高大人影說得不錯,距離事發至今已然過去了足足數個時辰,邢家若果真有意上下打點,又怎會看不見半點苗頭。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便注定會被當作棄車保帥的棋子。
文書上寫得一清二楚,下方印有恒錦商會與刑法司的兩道朱紅刻印格外奪目。
邢家再三聲明,今日之事皆由個人恩怨而起,與邢家并無任何關聯。
武館行兇之人從前曾在恒錦商會中謀求生計,怕是唯恐事情敗露,遭到刑罰處置,這才假借邢家名號,惹下如此事端。
龍虎雙雄雖為商會客卿長老,卻常年行走于江湖之中,居無定所,不受管轄制約。
至于鐵氏武館,邢家連聲否認與其產生過何等糾紛,甚至羅列出兩家交情極好的人證物證。
依照分區商會主事之人口中所言,館主鐵牛尚且受恩于恒錦商會,怎會忽然間勢同水火,反目成仇。
如此一來,原本精心謀劃的幕后主使竟搖身一變,冠冕堂皇地成為了袖手旁觀的看客。
盡管眾人皆心知肚明,卻又找不出半點漏洞。
即便破綻百出,畢竟此處是在恒錦區內,有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總不能不講半分情面。
至于這些重金雇傭來的打手,邢家再度展現出了商界大亨的不凡氣度。
“此事雖與恒錦商會并無半點關聯,主事大人卻念及舊日情分,不予追究這群行兇之人假冒商會的罪由。”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這些人畢竟還是年輕氣盛,不懂規矩,這才鑄成如此大錯。”
“恒錦商會愿出資保釋,只求執事大人切莫將此事泄露給無關之人。”
“至于這些個觸犯法規的家伙,執事大人該怎么處罰,便怎么處罰。”
“邢家絕對是義無反顧與執事大人站在一處!”
此番話語,乃是事發過后邢家派往刑法司內參與調查之人的親口言論。
“好個邢家!虧我還以為你是個值得投奔的金主。”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翻臉不認人。”
“連自己的手下都能出賣,當真是我瞎了這雙狗眼。”
矮小男子雙拳緊握,一改往日里諂媚奉承,卑微低賤的姿態,眸中隱有絲絲戾氣升騰。
“完了,全都完了。”
一人撿起地上信紙看了個大概,頓時雙腿彎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我還不想坐牢啊!”
“我不要在這鬼地方待上一輩子。”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我還不想死啊!”
牢中接連傳出數聲叫喊,夾雜著幾道凄慘絕望的哀嚎。
“死?關上一輩子?”
高大人影頓時神色一僵,愣在原地。
“這都是誰告訴你們的?”
“是他,是這位差爺告訴我們的。”
其中一人哽咽著指向不遠處的差役,聲音沙啞顫抖。
“小福子,這是怎么回事!”
“嘿嘿!頭兒,您別生氣。”
只見差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后,沖著高大人影訕訕一笑。
“我不過就是開了個玩笑而已,誰成想他們竟然當真了。”
“你…”
高大人影苦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朝向差役指點數次,卻遲遲不曾吐出半句言語。
“真是胡鬧!”
良久,一道并無怒意的嗔罵聲緩緩傳出。
“行了,都別哭喪著臉了,事情沒有他說得那么嚴重。”
語出半晌,眾人皆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見任何回應。
“我是說,你們死不掉了,也不用在這大牢里面待上一輩子了!”
高大人影無奈搖了搖頭,只得再度高聲重復一遍。
“什么?”
“不用掉腦袋了?”
“大人!您此話當真?”
第二道聲音悠悠傳到眾人耳畔,柵欄后陡然間爆出一陣驚呼,而后嘰嘰喳喳議論紛紛,叫嚷個不停。
“商區行兇雖為禁忌,卻并未明確記載于大周律法,因此各分區中的量刑標準并不一致。”
“此次多虧了執事大人大發善心,念及你眾人皆是初犯,又不曾釀成什么嚴重后果。”
高大人影語氣微頓,目光徐徐掃過牢中眾人。
“最重要的,若是沒有那鐵氏武館的館主替你們再三求情,只怕也不會落得如此結果。”
“什么?”
“鐵牛替我們求情!”
此言一出,牢中之人再度爆出一陣騷動。
“竟然會是他…”
矮小男子亦面露驚色,眸中滿是詫異。
“老老實實在里面住上一晚吧,權且當作買個教訓了。”
“好在邢家算是替你們眾人繳齊了保釋銀兩。”
“熬到明日這個時辰,便能獲釋出獄了。”
“只是日后斷然不能再犯下半點過錯,一旦再度被捕入獄,二罪并罰,可就有你們好受的嘍!”
高大人影笑著道清其中原委,忽又轉身拍了拍兩名差役的肩膀。
“這兒就交給你們倆照看了。”
“千萬仔細著些,別再出現什么差錯。”
“頭兒,您就盡管放心吧!”
“幾個囚犯而已,我們二人應付得過來。”
兩名差役沖著高大人影淡然一笑,語氣中自信滿滿。
夜深人靜,月色漸濃。
刑法司大牢之內,重新歸于一派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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