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大亮,但上層依然是彌漫不散的黃沙,陽光艱難的穿過來,也只是稀稀落落宛如細線。
持續的劇烈震動讓地基二次破碎,原本縱橫交錯的裂縫溝壑也在繼續擴大,更多的流沙像流入無底洞,帶出沉悶的聲響,讓魔物也退避三舍。
明溪一夜未眠,他此行的目的是太陽神殿,但是以眼下的狀態來看,他幾乎不可能離開柳城繼續前往大湮城,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失去陽川六城的準備,能怎么辦?這件事就像一只無形的巨手,讓他所有的計劃都被迫中止下來,原以為夜王受傷退回黃昏之海療養,他可以借機去找尋更多的方法對抗上天界,誰又能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最為寶貴的時間也不得不浪費在沙海尋人之上。
他知道這樣的找尋幾乎不可能有效果,卻無法多說一個字去勸阻那個人。
他就這么默默坐了一夜,看著天色一點點變亮,然后又一點點暗下去,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
震動的距離確實是在慢慢變遠,但落日沙漠浩瀚無垠,單憑他一人之力想要找遍沙漠,只怕是要在這里住上一輩子才行了。
要征調軍隊過來幫忙嗎?可是他要以什么理由調動軍隊過來大漠里挖一個生死不明的女人呢?
那群沙匪或許可以幫上忙,但是就算加上陽川所有的沙匪,也不過是從住上一輩子,變成住上大半輩子而已,根本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上天界會出手嗎?多半也不會,聽蕭千夜之前所言上天界一團混戰各有損傷,此時銷聲匿跡也僅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罷了。
還有墟海?墟海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聳人聽聞的事情,他甚至都沒有時間精力去了解那個依附飛垣而活,卻從未有過蛛絲馬跡的地方。
明溪閉著眼,聽著門外呼嘯的沙塵暴如餓狼哀嚎,感受著腳下的土地時不時出現海浪般洶涌的波動,他自以為是個將一切掌握在手中運籌帷幄的人,偏偏此刻只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滿目瘡痍的土地二度重創,他也在思考著一個恐怖的問題,聲名狼藉的陽川是否真的值得去救,這些陽奉陰違見利忘義的百姓,到底還有沒有必要去拯救。
他甚至已經得出一個為王者不應該有的結論,這些人的命加起來,其實也根本抵不過深埋在大漠之下的那個女人。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公然拋棄自己的臣民,這是壓在他肩上沉甸甸的責任,無法掙脫,更無法逃避。
許久,明溪重重嘆了口氣,一言未發的靜坐了一天一夜,喉嚨干涸的一開口就能磨出血沫,赤晴在旁邊連忙遞上來茶水,又被他輕輕推開,迦燁也從后院面容凝重的回來,三人只是簡單的對視了一眼,就立即心照不宣的相互挪開了視線。
昨天夜里,他已經命令迦燁去審訊朱厭想要知道更加具體的位置,但是如他所料,朱厭半個字都沒有吐露,加之本身就曾是白教之人,就連直接從腦中探尋情報也會被阻斷。
明溪煩躁的轉著玉扳指,雖然早就猜到會是這種結果,還是讓他心中掀起無名的怒火,千算萬算,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會栽在朱厭的手里,讓事情朝著無法彌補的方向發展而去。
在他頭疼的揉著眉心之時,倏然聽見門被人推開,蕭奕白直接沖了進來,另一只手還死死拽著弟弟,兩人的身上都滿是風沙,來不及多解釋那么多,蕭奕白急沖沖的說道:“明溪,高成川死的時候留下的那條手臂里還有其它的傀儡蟲,那些人后來被你就近關進了各地的大牢里,現在沉沙海是不是也有曾經暗部的人?”
明溪被他忽然的出現驚了一下,但下一秒就立即反應過來,接道:“有兩個在沉沙海,你的意思是…”
蕭奕白面上一喜,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轉身對弟弟強顏歡笑了一下:“你記不記得當時在伽羅被暗部偷襲,他們就是把你臨時帶到了一處地下據點?既然雪原上能有暗部的據點,說不定沙漠里也會有呢?朱厭原本就是暗部的人,他能把弟妹帶到哪里去,最可能的地方,不就是暗部的據點嗎?”
蕭千夜恍如失神的看著他,眼里的光在短暫的失焦之后閃電一般凝聚成點,蕭奕白暗暗松了口氣,繼續說道:“暗部在各地的據點是在高成川死后立即被作廢的,因為是他生前就下達過的命令,所以來不及被我們接手就已經被人為毀壞了,這件事后來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將身帶傀儡蟲的重要成員就近關押了起來,我們現在去沉沙海見一見那兩個人,只要能知道地點,或許、或許找人就會快一些。”
蕭奕白緊張的看著弟弟,其實也不敢把話說得太絕,畢竟朱厭那種喜怒無常的人,他就算隨便把云瀟殺了扔在沙漠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穩住弟弟的情緒,無論希望多么渺茫,都必須讓他振作起來。
“沉沙海…”蕭千夜叨念著這三個字,四大境的大牢以前是歸禁軍管轄的,他雖然知道大概的位置,但沒有特殊的情況也不能隨意進入,而且那些地方多半建立在極為隱蔽的地方,諸如天之涯在碧落海之下,沉沙海也如其名是隱藏于大漠之下,應該是在大湮城往東一百里左右的地方,入口…入口是哪里?
蕭千夜用力按了一下眉頭,拼命的在記憶里找尋那些極為關鍵的東西,他畢竟是在間隙里渡過了整整三百年,很多事情模糊在時光中很難很難再被想起。
“沉沙海的入口,在月神殿往后十里地。”明溪淡淡提醒,用手點著茶水在桌面上簡單的畫著地圖,“大湮城往東一百里就是雙神殿之一的月神殿,再往后十里就是沉沙海的入口,名為‘寂門’。”
話音未落,蕭千夜已經迫不及待的奪門而出,蕭奕白眼睛手快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臂提醒道:“你干什么!你是個逃犯,月神殿不會讓你進去的!”
“我想進去,沒人攔得住。”蕭千夜奮力想掙脫兄長的手,又被他死死按住強行拉了回來,聽見這話,明溪只是不由自主地蹙眉,他確實可以大搖大擺的闖進去,但月神殿畢竟是明氏皇朝祭奠先祖的重要場所,于情于理他不能讓這個人公然破壞,但他也知道事到如今,阻攔只會適得其反,于是從懷中摸出一枚金令丟了過去,無奈的嘆道,“月神殿的現任圣女名為容華,你帶著我的令牌去找她,讓她放行。”
“沒必要。”他雖然接住了那枚令牌,卻根本不想領情,明溪用力咳了一聲,繼續沾著水在桌上畫著,“月神殿往北三十里,是太陽神殿,坦白說,我不希望你破壞這兩個地方,以免被有心之人趁虛而入。”
太陽神殿四個字像某種心照不宣的暗語,讓知曉實情的三人同時頓了頓,蕭千夜咬咬牙,終于還是收起令牌,蕭奕白見他馬不停蹄的就要走,想也沒想立即跟了上去,才搭上他的肩膀,忽然感覺整個人臨風而行變得飄乎乎的,在緩過神之際,驚覺自己像一束白色流星,正在高空中急速墜落。
“你來干什么!”蕭千夜似乎是走的太急根本沒注意到不小心捎上了大哥,正當他急著想把蕭奕白送回去之時,蕭奕白已經一把抱住他死死不肯放手,笑道,“不行,你得帶上我,對付那種人我應該比你在行一些。”
明溪看著空蕩蕩的門外,一邊驚訝于上天界這種光化之術當真來無影去無蹤,一邊也起身吩咐道:“準備一下,我要去大湮城等消息。”
“大湮城…”赤晴和迦燁都是尷尬的看了一眼對方,這才說道,“陛下,眼下的落日沙漠道路不暢也很危險,您要去大湮城恐怕得耗費七八天,如此長時間的離開帝都,不太好吧?”
明溪也拖著下顎認真想了想,他此行因為一時任性在柳城耽誤許久,多半帝都的人已經察覺到他不在了,雖然有公孫晏坐鎮他也還算放心,但畢竟這種節骨眼上他本尊不在還是會引起非議,如果繼續在陽川逗留下去,確實是不太好。
最主要的是,看蕭千夜現在的樣子,不找到云瀟也根本不可能再來和他商談太陽神殿之事,他此時就算去大湮城等消息,也不知道到底要拖到什么時候。
“哎,麻煩了…”許久,明溪無奈的擺擺手,沒想到事情會一波三折如此復雜,赤晴也已經看出了帝王的顧慮,拱手勸道,“不如讓迦燁先護送您回去,蕭閣主那邊的情況屬下會親自盯著,雖然冥蝶的數量不夠用,但已經征調了一批蜂鳥過來,一旦有任何新情況,一定會第一時間匯報給您知曉,此次沙海尋人恐怕要耗費不少時間,您還是先回帝都城更為妥當。”
明溪苦思許久,一時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辦法,無奈作罷:“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