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弓,射箭,這一擊不是警告更不是試探,而是帶著凜冽的殺氣,要將闖入者截殺在極晝之外,那道金色光箭還沒掠至眼前,就已經幻化成千萬支一模一樣的小箭,蕭千夜抬手格擋,古塵在身前劈下刀氣為墻,只見光箭扎入刀氣之中,雖然看似宛如陷入泥潭,但仍有強悍的后勁繼續逼近,讓他大吃一驚,立即再補一刀將刀氣連帶著光箭一齊砍碎。
臺階上的女子微微動容,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遲疑,再度拉弓連射三箭,金光在箭尾拖出長長的痕跡,下層永夜中的日侍者也一齊動手,瞬時整個大殿一片金碧輝煌,箭氣如急雨墜落,他在躲避不及間被數道光箭擊穿身體,血水順著臺階流入下方的皓月中,不過一會,地宮的色澤悄然從月白色被浸染上一片刺目的紅,蕭千夜只覺得腳下稍稍一軟,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禁錮動彈不得,古塵變得無比沉重,甚至讓他單手有些獨臂難支。
“是日神獨有的金光禁縛之術。”帝仲雖然沒有出手幫他,但還是在耳邊輕聲提醒,蕭千夜低頭看著自己手腳上細細的金光之線,立馬便想起星羅湖水下那些如影隨形會追著自己逼殺的金線,果然是同根同源如出一轍,只不過這些東西從開國皇后手里迸射而出,力量根本不可相提并論!
整個人宛如泥雕動彈不得,這樣的壓力不僅僅是禁縛著他的身體,似乎還有一種無形的東西一直壓制著精神,不出片刻便讓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氣以防窒息,熱汗從額頭一滴滴沿著臉頰滑落,又在滴入石磚的瞬間被神力湮滅成霧氣,他只能艱難的轉動手腕,感受著古塵的角度,拼盡全力的想要從這種古怪的束縛中掙脫。
媂姬卻倏然停了手,她微微扭了一下頭,似乎是看向了身后的某個地方。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抹去嘴角沁出的血絲,閉目凝神,左手慢慢恢復知覺之后,六式也在悄然間劈裂看不見的神力,就在他感覺到外層清澈的空氣再度涌入的一瞬間,又是一道金色光箭重擊而來,這一次他不退反進,右手閃電一般摸向腰間一直佩戴著的劍靈,直接連著劍鞘一起出手回擊,七轉劍式逼退眾多日侍者,媂姬眉峰一緊,不急不慢繼續抬手拉弓,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只見那柄白色劍靈突兀的閃現出一抹冰藍,頓時另一種強悍的力量如洪水傾瀉,不等媂姬反應過來,金光幻化的線被劍氣封印,瞬間凝固成冰的狀態!
媂姬臉色一變,環視一圈,那些密密麻麻的線被劍氣封在半空中,讓整個大殿都透出這種冰冷的藍。
當她再次抬手之際,從身后悠然傳出一聲阻止,不知是何人的聲音響徹整個地宮:“阿瑩,讓他進來吧。”
伴隨著這聲淡淡的語調,日侍者齊齊跪地,一瞬間便收斂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殺氣,只有最高處的開國皇后媂姬仍是警惕的看著這個闖入者,許久,她默默轉身正對著蕭千夜,用極為正式又嚴厲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的逼問:“閣下身負上天界之力,又隱含兇獸之姿,擅闖天殤宮,到底目的為何?”
蕭千夜暗暗吃驚,這個女人竟然還保留著自己的意識,甚至可以和他說話?但他一瞬間就回過神來,不卑不亢的向前一步,收起手里的刀劍拱手作揖,認真的回道:“我是為了救人才會冒然闖入地宮,是月神給了我提示,告訴我地宮之中暗藏了一份象征著‘生命’和‘守護’的雙神之血,我需要這份血液,去救我最愛的人。”
“雙神…之血!”媂姬大驚失色,幾乎是在聽見這四個字的同時本能的拉弓射箭,厲聲斥道,“癡心妄想!胡說八道!我必不會讓你踏足極晝一步!”
“你…”驚詫于對方如此激烈的反應,蕭千夜立即回神謹慎的回訪,但那一箭尚未飛出就被一只無形的手硬生生阻斷,媂姬面容一沉,儼然有了怒意,先前的聲音再度傳來,依然是淡淡而充滿威嚴,“阿瑩,帶他們進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強求。”
“夫君,你真要如此?”媂姬赫然轉身,她的位置其實距離棺槨還很遙遠,但是她的眼中卻真的浮現出了千萬年前攜手之人的身影,那個淺金色的身影靜靜的站著,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她閉上眼睛,內心仍在糾結,這樣短暫的沉默在蕭千夜看來好像一瞬間過去了一萬年,但他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好像冥冥之中能感覺到什么極端悲涼的情緒,正在從那個高傲的女子身上毫不掩飾的流出,雙神之血…那份血液被藏在如此隱秘的地宮之宮,就連皇室自己都苦尋無果,這么重要的東西,難道還有什么其它重要的作用?
“來吧。”就在他腦中聯想不斷的時候,媂姬終于開口,她將手里的光化弓箭直接捏碎,轉身往后方極晝里走去。
蕭千夜大步跟上,生怕下一秒鐘對方就會變卦,這里的極晝和上天界并不相同,反而是和大湮城外的太陽神殿如出一轍,一樣的十八根石柱,一樣精準的九十九米,甚至上面的三足金烏鳥石雕都是以一樣的姿勢扭過頭望著他,唯一的不同,就是擺放日神像的地方,靜靜的擺放著一個高大的棺槨,他豁然頓步,不知為何不敢再繼續往前,那個棺槨看不出是用什么材質制成的,只是在這樣靜默的世界里折射著如旭日一般溫柔的光,一個男人的影子立于棺邊,一只手還輕輕的搭在自己的棺槨上。
媂姬跪地行禮,對方轉過身來,一剎那令蕭千夜心頭泛起無數驚詫和疑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人!
對于開國皇帝,史書的記載自然是用盡了一切華麗的辭藻,竭盡全力的去歌頌這個人的偉大,但是后世的人,其實很難從那樣的描述中去了解一個真實的帝王,但如今,當那個在書中被神話了千年的人物出現在自己眼前,即使只是一個淡淡的魂魄,他也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病氣,甚至讓他一瞬間情不自禁的想起當今的天尊帝明溪,好似冥冥之中真的有種解釋不清的輪回,明明兩人的容顏并不相似,眉眼之間卻又涌動著如出一轍的神采。
據說,天殤帝明箴,在其十幾歲之時就已經從箴島挑選出來能力出眾的十位名仕,不滿二十歲便迅速將勢力擴散至全境,他在中央天域城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皇權,并開始著手劃分四大境,組建軍隊,開設學堂,并依照地形建立起風格各異的城市,由于飛垣本身是一個種族眾多的流島,為了能讓百靈服從人類的管制,他在二十至三十歲的這十年里,親自走遍了許多許多異族群居之地,也在各地留下了廉政愛民的形象。
而在期間和他并肩的人,便是后來的皇后媂姬,正如鳳姬本名鳳若寒一樣,媂姬也僅僅只是一個尊號而已,世人只知道天殤帝喚她“阿瑩”,至于其出身、來歷皆是不明。
這座懸浮于高空的流島開始欣欣向榮,各地的貿易往來致使閉塞的交通信息慢慢暢通,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也仿佛枯木逢春一般繁榮不息,但這一切的輝煌從帝王三十歲開始出現了頹勢,據史書記載,天殤帝是在三十歲生辰宴上忽感不適,雖緊急傳醫并精心調養了大半年,但他的身體還是漸漸顯露出衰弱的跡像,在三十六歲那年初雪之時,帝王獨坐在寢宮后院,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然后命人備行陽川,并在第三日清晨,只帶了皇后和極少的親信去往那片荒漠之城。
那一年的陽川還沒有如今繁華的城市,也沒有祭祀先祖的雙神殿,是一個魔物橫行肆虐的荒蕪之地,帝王行至大漠的某一處,望著眼前破舊的小城鎮,抬手賜名“大湮”。
就如他自己的封號“天殤”一樣,這般不祥的“大湮”二字頓時就像籠罩不散的陰云,讓此行的每一個人心頭沉重,他罕見的換了一身常服,牽著皇后的手游玩一般的走過這座城市,然后在某一間看起來早就廢棄了的房屋里小坐休息,并讓皇后去為他倒一杯水解渴,誰也沒有想到一代開國皇帝,最后的終點會是在這么一個不起眼的民房之中,等到皇后端著清水返回,見他靜靜睡去,再無呼吸。
由于當年還沒有方便快捷的飛禽作為軍隊,軍械庫也只是剛剛成立,陽川和天域城相隔甚遠,幾番權衡利弊,又在皇后本人的堅持之下,只能在這座帝王親賜“大湮”的城鎮中臨時擺靈,然而,當噩耗還沒來的及傳遍飛垣之時,第二日,開國皇后媂姬在帝王的靈前,一手輕拉著丈夫,半倚在他胸口,溘然長逝。
再往后的歷史則出現了突兀的空白,帝后的入殮、下葬皆是謎團,隨行的幾個親信也無影無蹤,那樣傳奇輝煌的人物,無聲無息的消失在荒漠之中,只留下無窮無盡的秘密,任由后世百般猜測,再未給出任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