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樣在湖邊長久的坐著,曾經在這里發生的一切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然后,他從懷中小心的掏出幾張折好的紙,那應該是從什么書籍中撕扯下來的,他的目光殷切的盯著上面古怪的文字和圖案,那不是飛垣和中原慣用的文字,蕭千夜也完全不知道到底都是什么意思,但他明顯的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嘆息,是帝仲的感慨:“是九黎族的文字,很多年以前我曾帶著蕭去過一處流島,那里的人自稱是九黎族后裔,不過他們很排斥外人,我便沒有久留,也沒有按照習慣留下點蒼穹之術將其收入上天界管轄,但是我聽說他們族內有一些古老的書籍,記載了很多很多不為人知的傳說。”
“紙上都寫了什么?”蕭千夜好奇的問了一句,他發現那只古代種的神色變得非常焦急,好像遇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困難,整個人顯得焦躁不安起來,帝仲頓了頓,似乎是自己也陷入某些遙遠的回憶,半晌才道:“九黎族雖不喜歡外人,但卻和遠古兇獸、靈瑞之間素有來往,若是我沒有猜錯,他手上拿著的那幾頁紙,應該就是從《五藏蠻荒經》上面偷偷扯下來的,那本書紫蘇手里也有一本,記載了關于古代種的一些事情,呵…難怪他要利用靈霜找到終焉之境,原來他真的是知道了復活的方法,這才不惜一切的想要救我。”
蕭千夜暗暗心驚,龍神死后,皇鳥是這世上唯一知曉終焉之境的人,那只古代種欺騙她的女兒,一定也只是為了套出終焉之境的方位吧?
倏然間,蕭千夜無意識的抬手揉了一下額頭,好像感覺到骨血深處一瞬涌出的某些慚愧,他幾乎是本能的抬頭望向帶著他們來到忘川河的月侍者,果然那人也正在一旁淡淡笑著,不等他開口詢問便主動答道:“靈霜姑娘并沒有跟著一起進入終焉之境,但她也沒有返回浮世嶼去向自己的母親認罪,她在外圍等了四百年,直到前不久才離開,但大人沒有透露她的下落,或許是終于想開了,不再等著那個不可能的人回來了。”
月侍者的一番話像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他身體里的另一個人,帝仲無聲嗟嘆,在他心中的蕭一直是個善良的孩子,有著一雙最淳樸清澈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會為了救自己,去欺騙一個無辜女人的感情。
只要成為人類,就會無可避免的失去一些東西,是他親手將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推向了復雜的人心。
忘川上的幻象慢慢散去,終焉之境的一切像被蒙上一層白霧,無論蕭千夜怎么揮手,霧氣還是越來越濃郁,直到視線完全被遮掩,他才不得不從河中心走回岸邊,月侍者微微頷首,低聲道:“曦玉大人說過,終焉之境的力量在天地守望者之上,具體那里發生了什么事情,連她也無法再看清分毫,但她也說過,那一定是和您有著至關重要的聯系,所以才會命我帶您來到忘川,親眼看一看四百年前發生的事情。”
四百年前…蕭千夜的眼里閃爍出璀璨的光,握緊手里的古塵,時間正好能對上,蕭氏一族就是從四百年前開始放棄了平凡的生活,為了權勢和地位,幾代人費盡心機的往上攀爬,可這一切都在他的手中戛然而止,好像冥冥之中一種無形的輪回,終于還是要他們放棄這些東西,回到最初始的地方去!
這是那只古代種的愿望嗎?又或許…是歷經磨難,失去所有的他,最后的愿望?
蕭千夜搖搖頭,將腦中這些碎片一樣的畫面全部散去,他堅定的翻身上馬,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救回阿瀟,除此之外誰的愿望都必須暫且放下,月侍者微微一笑,天馬跨過忘川河,繼續朝著遠方的地宮飛去,一直走到下層類似永夜殿的地方,月侍者翩然頓步,天馬也在她的指尖輕點下一瞬消失,她神色凝重,望著前方恭敬的道:“他是這座流島最初的帝王,雙神給他取了名字,叫‘明箴’,寓意著正大、光明、嚴謹和威武,并賜封號‘天殤’,‘殤’之一字曾引起過轟然大波,創國的十位重臣皆認為此字不妥、不祥,但陛下本人卻執意如此,所以地宮又名‘天殤宮’,宮內一切由日侍者守衛。”
殤…蕭千夜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字,難道早在千萬年前,開國大帝就已經看到了故土的未來,所以才會力排眾議,以“殤”字作為自己的封號?
“東皇大人似乎也已經逝去了…”月侍者低下頭,語調變得悲涼,但很快又恢復到一貫的平淡,繼續說道,“若是大人沒有遣散宮內日侍者,那么一切打擾帝王安寧之人都將被視為敵人,請您保重。”
蕭千夜點頭示謝,依然堅定的往地宮踏入,早在月侍者出手那一支水墨小箭之時,他就已經知道這股力量不同尋常,雖然對手只是曾經的侍神者死后留下的冥魂,卻比他此生遇到的大多數對手都要強悍千百倍,那不愧是遵守著日月之命的守護者,但無論前方何種兇險,他都不能在此退縮半步,那一定要把那個虧欠了一輩子的心愛之人,救回來。
地宮的下層是月神的力量創造出來的永夜,和上天界的永夜殿如出一轍,也是一輪皓月沉浸在地面之下,透過月的光澤,將黑暗的世界照的宛如白晝。
他的氣息很快就驚動了日侍者,在足尖踏過皓月的一瞬間,一道鋒利的金色光箭貼著臉頰釘入身側的地磚中,隨之莊嚴的警告聲響徹整個宮殿,蕭千夜將古塵換至左手,同時散去神力幻化的刀鞘,露出古塵真實的黑金色刀鋒,見他毫無退縮之意,金色的光箭再度擊出,一支分化成三支,再度分裂成九支,瞬時地宮的頂部有一閃而逝的九日盛景,蕭千夜只一眼就察覺到逼命的殺氣自頭頂落下,古塵順勢格擋,不知是和什么恐怖的力量正面相撞,竟讓腳下的皓月頓時出現水紋狀波瀾!
一出手就知實力不容小覷,蕭千夜屏氣凝神,即使已經以最快的反應速度抵抗從四面八方射出的光箭,身體還是不可避免的被洞穿了幾處,日侍者雖然生前都只是普通人,但死后掙脫肉體限制,又長久的被東皇之力影響,這種耀眼的光箭其實是就是日冕之劍的分身,確實和他現在所用的上天界武學同根同源,所以才能如此輕易的讓他負傷,但眼下日侍者根本不見蹤影,整個地宮的大殿除去持續不斷的無數光箭,既沒有機關更沒有埋伏,但就是這么簡單的進攻,不出片刻就讓他大汗淋漓,手臂出現短暫的痙攣,連呼吸都變得紊亂。
難怪之前在太陽神殿,東皇會說出“連侍神者這一關都過不了,他日對上煌焰,必死無疑”這種話,上天界一戰帝仲傷勢嚴重,雖然他本人從未對多提,但他還是很明顯的感覺到那個人真的非常的虛弱,若非如此,云瀟被朱厭擄走失蹤半年,他也不至于只能憑借自己的身體一并大海撈針一般苦苦找尋,東皇的話是提醒更是警告,要讓他深刻的認識到,自己和上天界之間的實力差,仍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只是稍稍分心,光箭捕捉到對手分神愈漸兇狠,蕭千夜臉色一變,左手閃電般地擊出,六式強行擊碎眼前的光,他逼著自己迎著破碎的光刃繼續向前,無暇顧及身體也在這一瞬被撕裂出一道道恐怖的傷痕,左側傳來一聲嚴厲的低斥,就在金光呈現長劍形態砍落的一剎那,他背后的骨翼赫然舒展,硬生生保護著身體一步踏上臺階!
這一擊讓骨翼也斷裂脫落,但在他躍上臺階的同時,日侍者像是有了什么顧忌一般悄然收斂了攻勢,蕭千夜忍著自背后傳來的劇痛,感覺整個身體都在那猛烈的砍擊中瀕臨崩潰。
地宮的整體形態其實和上天界極為相似,只是缺少中層浩瀚的黃昏之海,如今眼前這個向上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臺階,無疑就是仿造真正的上天界,連接著上層極晝吧?
這樣激動人心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逝,蕭千夜立即感覺全身上下又充滿了力量,眼里射出炯炯的光,日侍者從光影中露出真身,果然也是冥靈狀態的女子,和月侍者身著類似的法袍,手持著金色的長弓,雖然皆是閉目,但所有人的臉龐都是默默朝著他的方向轉過來。
蕭千夜微微遲疑,因為他感覺日侍者的視線雖是朝著他的方向,但很明顯并不是在看他,就在此時,從最高處的臺階處迸射出一道耀眼的長箭,雖同樣是以光的形式,但力道速度都遠超方才!蕭千夜臉色也變了,眼神凝聚起冷光,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古塵,抬頭望緊盯著高端那個閃耀的冥靈之影,她的臉頰上是象征日神侍者的烈陽印記,比起月神侍者,更加光彩奪目。
“小心…”帝仲在他腦中輕聲低語,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她不僅僅是初代日圣女,也是傳說中和天殤帝并肩同行,協管天下的女人,開國皇后——媂姬。
不同于皇室對天殤帝有著非常詳細的記載,媂姬的一切都像是未解之謎,既沒有高貴的出身,也沒有留下任何文獻傳說,唯一關于她的故事,是在天殤帝駕崩之后的第二天,在其靈前溘然長逝,從此帝后二人便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除去古老的盜寶者之間還流傳著關于地宮的神秘傳說,再也尋不到任何關于他們的事跡。
而現在,一代皇后以日侍者的身份,站在臺階的最頂端,冷冷盯著這個千萬年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闖入者,宛如真正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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