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川沿海的港口處,那艘私人畫舫已經停靠了半月有余,依然沒有要起航的意思。
又是同樣的夜涼如水,又是同樣的星辰璀璨,蕭奕白也又是搬了一張搖椅坐在甲板上吹著冷風,愁先生從另一側慢步走過來,隨手丟給他一個暖手壺,蕭奕白揣在懷里,掌心的溫暖和刺痛同時傳來,愁先生沒有像之前一樣轉身就走,反倒是破天荒的搬了一張椅子和他并肩而坐,兩人一起望著平靜的海面,忽然淡淡開口:“你再不理他,他可真的要生氣了。”
蕭奕白眨眨眼睛,愁先生本來就是風魔的人,其實和明溪之間也一直就能依靠冥蝶聯系,這會好端端的跑來和自己聊天,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這里,蕭奕白猶豫的看了一眼掌心,自從被夜咒束縛之后,他對那一魂一魄的控制力其實非常微弱,早已經不能像之前那樣寸步不離的保護他,僅僅只能通過這種特殊的關聯感知而已。
“呵…”愁先生自言自語的笑著,聳了聳肩膀,道,“我聽說他在帝都大發雷霆,把滿朝文武喊到墨閣聽他摔東西,一摔就是一整天,都大半夜了也沒人敢走,還是公孫晏出面才緩了下來。”
“哦…”蕭奕白漫不經心的聽著,臉上有無奈的笑意,“他生氣的時候就喜歡摔東西,老毛病了。”
“摔東西不好呀。”愁先生接著話,滿臉笑容,“他也就只能對你生氣了,對那些大臣,再怎么不高興,多半還是要留點顏面,畢竟一朝共事,總不能鬧得太僵。”
蕭奕白面色一寒,登時沒了聲音,似乎是有什么虧心事一般,反倒惹得愁先生呵呵直笑,語氣卻突然凝重而謹慎,“他以前是皇太子,現在是飛垣的天子,喜怒不該顏于色才對,但偏偏你一個,晏公子一個,總是惹得他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正是他把你們當成朋友而不是臣子,才會如此?”
蕭奕白的眼眸明滅不定,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愁先生看了他一眼,微微嘆息一聲,隨即面上露出笑容,指著他的手心說道,“因為一直聯系不上你,陛下只能托我給你帶句話…”
“帶話?”蕭奕白面容微微一沉,只見對方饒有興致的點點頭,低聲回答:“他說他準備親自來一趟陽川…”
話音未落,蕭奕白翩然而起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間,也不管愁先生還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甲板上看著他笑,立即重重關上門,他輕輕揉動著一直刺痛不斷的掌心,終于在靈力結成的光鏡背后看到了陰沉著一張臉,似乎早就在等他的明溪,兩人皆是沉默的對視了一眼,直到明溪抄起手邊新砌的茶對著他的臉砸了過來。
茶杯當然是穿不過這種鏡面,它劃過一道弧線,飛過公孫晏的臉頰,最后砸在墨閣的墻上。
身在帝都的帝王似乎還不解氣,當他無意識再次抄起手邊的書準備繼續砸過來的時候,公孫晏趕緊箭步上前按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的勸道:“別別別,上次摔的還不夠嗎?快住手別砸了!”
蕭奕白面不改色,對這種小孩子一樣發脾氣的行為早就見怪不怪,依然直視著明溪開門見山的問道:“你要來陽川?”
“當然。”明溪也是毫不猶豫的接話,看著他臉上一瞬間揚起的各種復雜情緒,冷笑道,“昆鴻已經把高瞻平帶回來了,你一直想隱瞞的東西我也都知道了,你是想給你弟弟拖延時間來對付我嗎?可惜他好像忙的顧不上這些事情,既然如此,那是他自己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差,怪不了我插手吧?”
蕭奕白眉峰輕輕一蹙,許久才低聲反駁:“我不是想對付你。”
明溪頓了頓,也不想和他在這種梢枝末節上鉆牛角尖,他今天其實只穿了一件普通的便服,一旁的衣架上掛著一件黑色的斗篷大氅,看起來是真的準備隱瞞身份出遠門,明溪抬起手指過去,漫不經心的說道:“我確實是要去陽川,但是眼下四境大亂,帝都也是一片魚龍混雜,我自然不能明目張膽的跑過去以免中途再生事端,所以我讓昆鴻準備了金烏鳥,讓他帶著我過去。”
“你瘋了?”蕭奕白豁然抬頭,毫不客氣的罵道,“金烏鳥再怎么被馴服,那也是兇悍的飛禽!你本來就病弱,還要乘著金烏鳥過來?”
“不然呢?”明溪想也沒想反問道,“乘坐金烏鳥是眼下去陽川最快的方法,否則舟車勞轉至少也得半個月,你既然早就知曉高瞻平口中‘禮物’是什么,就該清楚那種東西不論真假都不能冒險拖延!可你還是瞞著我。”
蕭奕白一時啞言,豁然咬住了嘴唇,再和明溪的視線交錯之際,兩人皆是鋒芒畢露。
公孫晏攔在中間,忽然有種里外不是人的感覺,連忙擺著手做和事佬,笑嘻嘻的勸道:“別吵別吵,帝都這邊有我看著你們放心好了,他執意要去陽川你也攔不住是不是?要是真能攔住,上次他就不會一個人跑到北岸城去了,蕭奕白,反正你現在也在那邊,我會把迦燁和赤晴一起調過去保護他,你們別吵了,好好把事情解決了一起回來。”
蕭奕白頹然垂目,明溪的性子他清楚,那是下定決心之后無人可以輕易更改,他說了要來,就一定會來。
是自己失聯的半個月惹他不快了嗎?他確實是答應了弟弟不會轉告明溪那件事,但在那之后弟弟音訊全無,算算時間,明溪也確實該知道了。
明溪也是微微轉了一下臉挪開視線,沉吟片刻,繼續說道:“說起來,除了每年的雙神祭我會親自前往大湮城拜祭雙神,陽川周邊的五城我都沒有去過,金烏鳥的駐扎營地在柳城附近,正好我要去大湮城的神殿也需要先到柳城換一只新的金烏鳥,柳城瀕臨羽都,原本被六樗山隔斷,這次陽川碎裂致使六樗山夷為平地,兩境之間出現暢通無阻的通道,我聽說那里的引游人已經開始趁火打劫,肆意抓捕異族賣去柳城做‘食材’了是不?”
“你少管這些閑事!”這一次反倒是公孫晏厲聲制止,緊張的勸道,“這事等晚一點我找人去辦,你可別亂插手!那都是些亡命之徒,又不認得你,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來,太危險,你不能插手。”
“閑事?”明溪看似輕飄飄的將目光移向公孫晏,嘴角微微勾起,“你管這叫閑事?我登基繼位第一件事就已經命令禁止的東西,下面的人還在陽奉陰違,甚至借著碎裂之災趁火打劫,你竟然管這叫閑事?哼…我知道他們不認識我,他們只認識蕭千夜,以前在他面前裝模作樣不敢胡來,我倒是想看看,他們到底無法無天到什么程度。”
公孫晏僵硬的癟癟嘴,也不敢在說什么惹他生氣,趕緊偷偷瞄了一眼蕭奕白,低道:“你在哪里?趕緊去柳城等著先…”
蕭奕白一直低著頭,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情。
三個人就那么面面相覷半晌不開口,公孫晏急的腦門都在冒汗,這兩家伙一看就是在鬧矛盾,偏偏他卡在中間說什么都不合適!
許久,反倒是明溪先輕笑了一下,身子往前靠了一步捏住分魂大法幻化的光鏡,慢慢低低的說道:“你要是不想來,不來就是了,我不逼你。”
“明溪…”蕭奕白豁然抬頭,沒等他將之后的話說出口,面前的光鏡“噼啪”一下碎成粉末,是明溪那邊主動終止了聯系,再等他心急如焚的想重新開啟之時,又被對方毫不客氣的掐斷。
“呃…你這是?”公孫晏尷尬的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總覺得一貫沉穩的明溪這次有些小孩子氣,不知道在鬧什么別捏,言行舉止都特別反常。
墨閣一瞬間陷入昏暗,明溪咬了一下嘴唇多有不快,擺擺手道:“你回去吧,讓昆鴻明早去烽火臺等我,另外,這件事不許外傳,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帝都的事情你看著辦吧。”
“看著辦…”公孫晏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他倒是說的輕松,朝政大事,竟然讓自己看著辦?
西海岸,蕭奕白心中氣惱,但也無可奈何,他重新推門而出之后發現愁先生還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在甲板上搖著搖椅晃晃悠悠,看見他氣急敗壞的走出來不僅沒有絲毫意外反倒是忍不住笑出聲,蕭奕白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低道:“麻煩先生給我準備一匹駱駝,我要趕去柳城。”
愁先生笑嘻嘻的看著他,淡淡問道:“什么時候走?”
“今…”話音未落,蕭奕白忽然硬生生將后面的“晚”字咽了回去,他在一瞬間察覺到頭頂一抹熟悉的氣息,正在急速靠近,頓時感到心臟咚咚咚劇烈的跳動起來,蕭奕白咽了口沫,逼著自己改變了說辭:“明早。”
愁先生有些意外,好像這樣的回答是出乎了意料,但他只是稍稍頓了一會,立即起身拱手告辭。
西海岸的夜空被一束白光劃破,好似一顆碩大的流星拖著巨尾無聲無息的墜落,蕭奕白又驚又喜,看著那束光落在自己眼前,云霧被海風吹散,他一直等待的人終于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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