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幾人同時向他望過來,蕭千夜取下一直包裹著的瀝空劍輕輕交給云瀟,沒等她開口說話就用手指按住了唇心,微微搖頭。
然后,他看似不經意的望了一眼昆鴻,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卻在這一刻默契的點了點頭。
“走吧。”蕭千夜松了口氣,最后才將目光凝重的轉向夜王,忽然一頓,有些遲疑——夜王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能看到更遠的地方,此時卻是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神色,半晌沒有回應。
“大人?”鳳九卿不動聲色的湊過來低喚了一聲,也從夜王這一瞬間的驚訝里看出了一絲反常,但夜王只是迅速回過神,像是被什么其它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他對鳳九卿淡淡吩咐道,“接下來就麻煩九卿盡快幫助蕭閣主找到封印之地了,我有些私事要暫時回去,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之后,你來黃昏之海見我。”
“好。”鳳九卿雖有疑惑,但嘴上依然是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夜王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蕭千夜,忽然又調轉視線盯著云瀟看了許久。
這一眼讓鳳九卿和蕭千夜同時感覺到一種不安,在兩人恍若失神之際,夜王的靈體已經光化消失在天野之下。
“怎么好好的會這個時候忽然回去…”鳳九卿踱步嘀咕了一聲,總是有些心神不定,他順著夜王剛才凝視的方向看了許久,然而普通人的視野里只有望不到盡頭的大漠黃沙,除去風中隱約夾雜著的靈鳳之息,他也無法猜測夜王最后那意味深長的一眼究竟是何深意。
蕭千夜鎮定的深吸一口氣,接道:“不能再拖了,我們先去巨溟灣打探一下,或許還能和鳳姬遇見。”
“也好。”提及鳳姬二字,鳳九卿臉上還是有顯而易見的尷尬,此時蕭奕白也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他將高瞻平重新用靈術束縛丟給昆鴻,慢慢說道:“麻煩昆將親自將高隊長押送回帝都,至于藺青陽一事,我自有安排。”
昆鴻沒有回話,這其中復雜的牽連他似乎能猜到一些,但若是細細思考,又覺得此事太過離奇,簡直不合常理。
蕭奕白笑了笑,那張溫柔淡定的臉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緊張,他看著眉頭緊鎖的弟弟提醒道:“西海岸,我會在西海岸附近等你,在此之前,我不會回去,放心吧,我等你。”
蕭千夜看著大哥的眼睛,再多不滿也只能輕輕點頭。
從曙城出來,沿著不諳江的方向一直走,在日落時分就能看到沙漠里罕見的巨大綠洲,巨溟灣。
這一帶的水勢并不大,理論而言是不該有如此富饒的綠洲存在,然而巨溟灣偏偏就在這種地方郁郁蔥蔥,若是從外圍遠遠望過去,它是被一種比樹還要高的草叢覆蓋,整體范圍比靖城還要再廣袤一些,不諳江在此地分出一道細長蜿蜒的支流,緩緩流入綠洲深處人跡罕至的地方。
荒漠的夜風是冷酷的,但是巨溟灣的風帶著靈動的水汽,反而讓幾人神清氣爽。
蕭千夜小心的牽著云瀟,草叢很茂密,即使是一前一后也能徹底掩飾住身影,往年他其實很少進入這里,和東冥的禁閉之谷不一樣,這一帶是連異族人都很少涉足的地方。
沿著支流繼續往前走,風中隱隱混雜著一絲血腥味,三人同時警惕的頓足,不約而同的深吸一口氣,再往前方走了不到百米,高大的草叢像是被烈焰焚燒過,星星之火甚至還沒有完全熄滅,火星如璀璨的寶石一般掉落在附近,而圍繞這一圈平整的泥地,腳下突兀的變得極其濕潤。
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讓蕭千夜情不自禁的將云瀟攔至身后,他彎下腰一只手撿起掉落的火星搓揉,心中咯噔一下:“是冰的,難道是鳳姬留下的?”
鳳九卿的臉色比他還要陰沉的多,但他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沾了沾泥土里的水,放到鼻尖下方聞了聞,眼睛里閃著點點危險的光:“是海水。”
“海水?”蕭千夜一驚,西海岸距離此地路途遙遠,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出現海水?
鳳九卿將手繼續探入泥水中,一陣摸索之后,忍著手指上傳來的惡心感,用力將下方的東西拉了出來。
尸體…三人皆是眉頭微微蹙起,心底暗暗發寒,而面上神色依舊不動,鳳九卿用靈術將尸體上的泥污洗凈,發現這人面容帶著細細的藍色鱗片,眼尾細長不像是普通人類,他心中奇怪,覺得這幅模樣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見過,連忙用力捏住兩頰檢查口腔,這一看,鳳九卿凜然神色,指著尸體的嘴內說道:“有腮,是海中的異族,怎么會好好的死在沙漠綠洲中了?”
“豎起來。”蕭千夜鎮定自若的幫著一起提起尸體,在滿身泥漿脫落之后,這個人的尾骨處竟然還有一根修長的尾巴!
“墟海的人!”鳳九卿也是嚇了一跳,再抬眼看著他的神情,蕭千夜在短暫的失神之后飛速從袖子里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水球,他不耐煩的用力晃動了幾下,似乎是想以這種方法趕緊讓水球的主人回應自己的疑惑,鳳九卿一把從他掌中搶過那個東西,立即就認出來這是墟海的術法,低聲喝道:“你怎么會有這種古怪的東西?”
蕭千夜只能如實相告,自天澈師兄將水球還給自己之后,水球的主人龍吟其實一次也沒有現過身!若不是在這種地方忽然出現墟海之人的尸體,他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身上還帶著這玩意!
鳳九卿心驚肉跳,鳳姬來了…墟海之人也來了?
“給我看看。”云瀟心中思緒萬千,只是此時唯有故作鎮定,她和鳳姬同時擁有皇鳥的火種,雖然她現在身上的火焰已經很微弱,但還是可以嘗試通過這種特殊的關聯找到姐姐,她小心的接過水球,果然水流在她的影響下開始順時針流動,幾人緊張的盯著不放,只見水球的中心緩緩浮現出龍吟的影子,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東西,一身戰甲血跡斑斑,在察覺到靈鳳之息的剎那間豁然扭頭看過來。
龍吟緊緊抿著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當她隔著自己的術法再次見到云瀟的模樣時,竟是狠狠咬牙,奮力將手里的長戟戳了過來!
云瀟嚇了一跳,好在這只是遙遠的影像,并不能真的傷到她,手里的水流因為主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開始顫抖,好似燒開的沸水在她掌心持續不斷地的跳動起來,鳳九卿一手搭住女兒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下來,另一只手默默接過水球放至眼前,在他靈力的作用下,水球逐漸趨于穩定,龍吟的臉龐也再次出現。
“你們是她的幫手嗎?”龍吟瞪大了眼睛,目光久久凝視著鳳九卿,似乎從兩人相似的面容中察覺到了什么特殊的關系,鳳九卿也猜不透她在說什么,遲疑著問道:“若寒怎么了?”
“若寒…哦,我差點就忘了,鳳姬本名鳳若寒,你這么親切的叫她名字,一定是關系極為親密的人吧?”龍吟凝神靜氣想了一會,忽然低低笑起來,這笑聲帶著數不盡的苦楚和恨意,是在苦笑的同時用盡全力咬破了嘴唇,任憑血順著嘴角滴落毫無知覺,“她怎么了?她是個瘋子吧!我不過借助飛垣上的水源稍微暗查了一下冰河之源,沒想到她竟然…”
龍吟按住胸脯,瞪大的眼睛里除了驚恐就只剩憎恨,鳳九卿眼眸微閃,聽到“冰河之源”四個字就立馬察覺到了反常,疑惑的問道,“墟海據說是依附流島而生,和各大水系相連也不足為奇,只是你們好好的為何要去冰河之源?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長老院的命令。”龍吟低頭垂目,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澀,“長老院最近不知怎么了,所下的命令和預測的結果總是相距甚遠…”
鳳九卿和蕭千夜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長老院的命令?那不等于就是上天界鬼王的命令?
龍吟深吸一口氣,喉間泛起一陣酸楚,忍不住重重咳起來,她本就一臉倦容,此時看著又身負重傷,極為憔悴狼狽,鳳九卿瞥過她,淡淡說道:“冰河之源是我族的墳墓,當年她手刃全族之后,將同族的遺骸全數收斂于此,這種地方你們都有膽子進去探查,真的是膽大包天自尋死路。”
龍吟神色一僵,艱難的道:“長老院說鳳骨遺骸殘留著深厚的靈力,若是能取之利用,或許可以緩解墟海日漸干涸的情況,在奪回古塵找到澈皇之前,我只能如此。”
“哦?”鳳九卿不置可否的搖搖頭,嘴角勾起不屑的笑,淡淡回道:“我倒是不清楚同族遺骸是不是有這等作用,但你們擅闖冰河之源惹她生氣,是活該。”
“你!”龍吟被他一句話氣的再度咳嗽不止,心中激憤難平,強忍著胸中的劇痛,神情轉瞬即變:“就算是我有錯在先,她也不該大開殺戒,一路從冰河追到不諳江,還意外發現了墟海獨有的回歸之路,直接硬闖進來抓了我弟弟威脅長老院帶她去找玄冥島,長老院不答應,現在她還在墟海里見人就殺,說是要殺到最后一人,如果長老院還是不肯妥協,她甚至可以去其它的流島繼續血洗。”
鳳九卿心中咯噔一下,玄冥島!他也是前不久才從黃昏之海打聽到這件事,怎么鳳姬這么快就知道了?
玄冥島之事牽扯到上天界鬼王沉軒,她是不是發現了什么東西,所以才會獨自一人殺入墟海之中?
“大開殺戒…”云瀟默默重復了一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鳳九卿無聲嘆息,手在衣袖中捏緊了又松開,最后還是感慨道,“你姐姐本來就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自她浴火重生后,性格就一直很矛盾,既能出手拯救墜天之災,又能放任異族自生自滅不管不問,她對你是例外,對別人才是常態,你可能不知道吧,不死鳥一開始就是被視作殺戮征戰的象征,一定要作比喻的話,確實和曾經上天界的戰神,帝仲大人有些類似。”
鳳九卿頓了頓,瞥了一眼蕭千夜,突然有些好笑,添油加醋的嘆道:“所以我才說,你和那位大人其實很合適。”
云瀟默默不語,三人疑惑之際,忽然聽見高空傳來一聲古怪的鳥鳴,再抬頭之際,黃昏的天空被染成刺目的火紅色,一只不死鳥伸展著羽翼急促墜落,在靠近草叢之前體態瞬間縮小,鳳九卿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神鳥化形出現的“人”,這就是靈鳳族傳說中的不死鳥?這就是令夜王求而不得的不死鳥?
為什么神鳥會忽然現身?這是夜王最想得到的東西,他卻在戳手可得的時候,折返上天界?
怎么回事?鳳九卿心中亂成一團,太多謎團無法解釋,但見那個人彬彬有禮的走上前來,無視了自己和蕭千夜,在云瀟面前單膝跪地,恭敬的將手放在胸口,滿眼都是敬仰和欣喜,脫口:“小殿下,屬下終于找到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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