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日,蕭千夜如約繼續前往聚義館,郭安一早就已經站在中間賽場上,他是個侏儒,身高還不到蕭千夜的一半,但他面帶自信的笑容昂首挺胸,絲毫也不見外先將大概情況對場下的觀眾簡單的概述,然后對著高臺四個角自己的手下揮了揮衣袖,蕭千夜提高警惕,只見頭頂巨大的吊燈處忽然放下一個巨大的鐵盒,引得圍觀的人發出熱烈的高呼,郭安笑瞇瞇的走近鐵盒,一翻手捏著一個精致的鑰匙晃了晃。
四下里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在郭三爺將這個神秘的鐵盒打開,這里面坐著聚義館親手培養的“守擂人”,像一座無形的高山,為館主守護著那筆價值不菲的獎金。
蕭千夜無聲冷哼,心中的反感一陣蓋過一陣,這看起來是一個雕刻精美的鐵盒子,實際上就是囚禁守擂人的囚籠罷了,他們會在地下格斗館的更下方建立殘酷的訓練基地,只有從那里脫穎而出的人才會成為守擂人,然后會在每一次決賽的時候坐進這個鐵盒里,在萬眾矚目中從天而降將。
如果他們能為館主贏下最后的決賽,就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報酬,也能令自己聲名遠揚,但如果被人擊敗,這個鐵盒就會成為他們最后的棺槨,被無情的拋棄。
郭安繞著鐵盒子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一圈,時不時用手指敲擊著鐵面,故意挑動起觀眾的情緒,與此同時,左右兩側的大門紛紛被拉開,聚義館的大管事們一人分坐一邊,手中抱著押注的籌碼,騷動的人群按捺不住開始往兩側擠過去,這是最后的一輪死斗,而他們不僅僅是圍觀的觀眾,更是參與其中的賭徒!
又過了半個時辰,郭安細細算了算,他踮著腳才能夠到鐵盒的鑰匙孔,小心翼翼的插入鑰匙,只聽“咔嚓”一聲清脆的聲響,明明只是非常細微的聲音,卻令在場的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郭安在同時笑瞇瞇的抽身而退,小小的身體非常靈活的踩著空氣連續跳躍,直接就回到了最高處自己的包間里,繼續意猶未盡的往下方觀看。
蕭千夜也在緊盯著鐵盒后面的那個人,這扇門非常的沉重,被打來之后也是非常緩慢的往外推開,沒等他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忽然耳邊傳來一聲不合時宜的孩童啜泣,蕭千夜倒吸一口寒氣,眼眸在這一刻因震驚而劇烈的顫抖,他驚慌失措的往后倒退了一步,這才再次定睛艱難的望向鐵盒中的人。
三個人?是一個大人,一手牽著一個孩子?
周圍的觀眾也被這奇怪的一幕驚住了,大人是個中年男子,閉目抿唇,走路的動作僵硬機械,他慢慢的走出鐵盒之后,四個角上的聚義館手下齊心又將沉重的鐵盒重新拉回到吊燈處,此時明媚的燈光再度亮起,將整個地下賽場映照的宛如白晝。
“康兒,樂兒?”蕭千夜愣愣脫口,還沒從之前的震驚里緩過神來,只見兩個孩子迷茫的張望著四周,大一點的男孩不過四歲,緊緊抓著守擂人的衣袖惶恐不已,小一點的女孩不到兩歲,連路子都還走不穩,是被守擂人強行拽著才勉強站直,他強行按捺住胸口的憤怒,再定睛望向守擂人,目光又是凜然雪亮。
這個人他認識,是他四年前從塔斑部親自抓回的頭領,芮羅。
萬萬沒想到,他昨夜才和安格無意識的提起過塔斑部,今天就在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方見到了芮羅?
怎么回事?蕭千夜腦中一片混亂,四年前他接到秘密任務追查失竊的五彩石,一路追到塔斑部所在的沙壑地區生擒首領芮羅,之后他遵照命令將人帶回帝都,并將剩下的事宜轉交給禁軍總督高成川負責,在那以后帝都再也沒有對他下達過關于這件事的任何命令,無論是五彩石還是芮羅,跟他都再無一點瓜葛。
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芮羅會變成曙城聚義館的守擂人?
不對…蕭千夜立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郭三爺是五蛇之一的“蝮蛇”,他原本就和高成川交好,而高成川和當年的典獄長莊漠也是相識多年,如果再加上高瞻平,那家伙同時身兼陽川和伽羅兩地的禁軍之職,他確實是有辦法進入這一帶的大牢沉沙海,如果芮羅本就是被囚禁在陽川,那么他被高成川或是高瞻平徇私據為己有也不是不可能。
現在的芮羅,多半也是經歷過人體實驗改造過的試體吧?如果在加上郭家那種古怪的控制之術,倒真的是棘手非常。
蕭千夜神色緊鎖,除去芮羅,現在最關鍵是他身邊的兩個孩子,為什么藺青陽的兩個孩子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
這兩個孩子現在還正常嗎?郭安會不會早就給兩個孩子下了毒?又或者是要利用他們讓自己分心好借機偷襲?
他越想越覺得額頭冷汗直冒,五蛇根本沒打算讓藺青陽活著離開聚義館,如今讓他的兩個孩子一起來到賽場上,無疑是要限制他,逼他不能放手一搏,讓他死的更輕易。
可惡!蕭千夜的眼中仿佛要噴出火光,但眼下情況撲朔迷離,又逼得他不得不保持冷靜,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蹲下來展開手臂,學著藺青陽的樣子對兩個孩子露出溫和的笑,試探的說道:“來,到爹爹這里來。”
康兒奇怪的看著他,不僅沒有往前走,反而遲疑的往守擂人身邊縮了縮,這一微妙的舉動也讓蕭千夜頓時心中有些慌了神,明明在鳳九卿業障術的影響下所有人都會將他錯認成藺青陽,可這個四歲的孩子還是警惕又陌生的不敢上前,難道是出于孩童天生的直覺,康兒真的能發現眼前的自己并不是他的爹爹?
“康兒,樂兒?”蕭千夜不敢暴露情緒,又將目光轉向另一邊的小女孩,見她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咧開嘴開心的撲過來,邊跑邊喊,“爹爹!爹爹來了!”
蕭千夜一把摟過女孩,他不動聲色的將樂兒攬到身后,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催促道:“康兒,你快過來。”
男孩的眼珠里隱有怪異的光澤,很快就一改剛才的擔心害怕跟著朝他靠近,蕭千夜掌下暗暗運氣,到了這一步,他知道聚義館的目的就是要讓藺青陽死在這里,無論自己還要不要隱瞞身份都只是一樣的后果,眼下他要做的就是確保兩個孩子的安全。
守擂人本是閉著眼睛,在放開康兒和樂兒之后,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只見他的眼皮慢慢向上掀起,整個眼珠一片慘白。
蕭千夜一手護住兩個孩子,另一只手不得以開始以氣御劍,守擂人的手指下意識地撫摩著腰間的佩劍,忽然震了一下,眼中的眼珠慢慢浮現,緊盯著眼前的蕭千夜,竟然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驚恐,好似一瞬間想起來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情,竟然低聲脫口問道:“你是誰?”
蕭千夜驚了一下,高層包間里的郭安和高瞻平也驚了一下——你是誰?這個問題本不該由守擂人口中問出,他四年前被捕之后轉移到了禁軍暗部,歷經各種藥物的改造,按道理應該不會保有曾經的記憶才對,怎么他會在這種時候忽然對著眼前人惶恐的問出“你是誰”這三個字?
難道是那份刻骨銘心的恐懼至今仍無法忘卻分毫?他甚至能在業障術對視覺的影響下,單憑氣息就認出了自己?
“不對勁呀…”高瞻平目不轉睛的盯著下方,他的話里隱隱透出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奇怪的笑起來,“難怪我一開始就覺得他不太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反而是個早就失了心智的試體憑直覺察覺到了反常,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能讓芮羅死都忘不了的那個人,左手用劍的那個人…”
“高隊長,您別嚇我。”郭安臉色一白,立馬冷汗沿著臉頰不住滴落,從高瞻平那樣茫然散漫的眼睛里瞬間感覺到一絲危險,他咽了口沫,半晌才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腦子里一直反反復復浮現的那個名字還是讓他連話都說得不利索了,這個人如果不是藺青陽,那這幾天出現在聚義館的人…真是那個人?
高瞻平也在回憶著曾經的同僚,蕭千夜每年會來陽川巡邏一次,每次停留的時間一般是三個月,因為他有自己的天征鳥,又可以御劍而行,大多數時候那個人都是從高空俯視,而自己每次看他,都必須抬起頭仰望。
仰望…哈哈,蕭千夜是和自己叔叔高成川同級,軍閣主的身份等同元帥,若說仰望,倒也合適。
他那樣年輕,身負絕技,更是深得皇太子器重,他一夜之間擁有的一切,就是無數人幾輩子辛苦也得不到的東西。
真是讓人羨慕又嫉妒。
高瞻平的眉頭微微蹙起,不一會兒又緩緩舒展,眼里有不相稱的神情在扇動,他是冷漠的掃了眼下方掌聲雷動的場館,只見那個人一邊護住孩子,另一邊還在以守為攻逐步逼退守擂人,終于能從那種矯健的身手里看出一些那個人的影子,高瞻平咧嘴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忽然一把摟住郭安的肩膀,長嘆了一口氣,低道:“三爺,這個墊背的可是有點厲害啊,不虧,不虧了,哈哈哈。”
高瞻平捂著腹部大笑了好一會,忽然笑聲截然而至,他冷冷盯向頭頂碩大的吊燈,揉了揉額頭:“三爺,動手吧,您要是想保命,現在趁亂興許還能跑的了。”
郭安猛然一震,感覺全身一冷,只呆了一瞬間,立即沖了出去。
片刻之后,聚義館在觀眾越來越歡騰的呼喊中,頭頂的巨燈轟然砸落,緊接著整個地下場館開始碎裂,從中心裂開一個黝黑的深洞,如一張血盆巨口,轉眼就將座無虛席的場館整個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