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和慕西昭幾乎是同時來到了烽火臺下,眼見著那束火光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見。
蕭千夜一個人從上面走下來,暮云連忙迎上去,焦急的問道:“少閣主,那人…那人是什么來頭?能化光逃走,莫非也是異族的?”
“尚不清楚,要等墨閣的調查出來才知道。”蕭千夜隨口隱瞞了過去,再看慕西昭,他面無血色,一頭冷汗,聽見這樣的說辭,自然非常不滿,憤怒的指責:“你說謊!那人分明就是沖著你來的!軍閣主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嗎?他傷了五公主,你竟然還放他跑了?萬一陛下怪罪下來…”
話到這里,慕西昭赫然咬住嘴唇,用力攥拳,眼里滿是不甘——陛下怪罪下來又怎么樣?軍閣主有明溪太子保著,天域城的治安又是禁軍負責,所有的責任無疑也會全部推到禁軍頭上!到那時候,總督大人會不會棄車保帥?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以高總督的性格,他無疑會再次成為棄子!
慕西昭心跳驟急,燃起一股無名的恐懼。
“你受傷了?”蕭千夜一眼就注意到他垂落的手臂,上前輕輕提起。
慕西昭深深吸了口氣,疼的臉色發烏,但是他立馬厭惡的甩開蕭千夜的手,后退了一步:“小傷而已,不勞軍閣主費心。”
“小傷?你這只手不想要了?”他冷笑一聲,回頭對副將道:“暮云,帶他去丹真宮治傷,墨閣那邊我去匯報。”
“你…”慕西昭憤然抬頭,完全不領情,甚至更加憤怒,嘴唇喏喏動了兩下,顫道,“你是在同情我嗎?”
蕭千夜怔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自己的舉動會莫名戳中他的痛處。
他知道慕西昭是高總督的人,高總督曾經花費了無數心血想將他培養成軍閣的接班人,卻在大功即將告成的時候被自己搶了軍閣主的位置,如今想來當初一定是明溪太子暗中動了手腳,否則自己一個師從昆侖山的人如何能力壓高總督的人接掌軍閣?
高總督雖然是三朝元老,可仍舊是斗不過皇太子,畢竟明眼的人都知道,陛下對太子是太過偏愛的。
不同于天權帝自身的篡位奪權,這一屆的皇子之間根本沒有什么明爭暗斗,朝中大臣也省了勾心斗角拉幫結派的心思,因為明溪太子毫無疑問就是皇位的唯一繼承人。
蕭千夜的目光逐漸低沉,明溪太子唯一的對手,是他父皇天權帝,無論那個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渴望回歸天空,渴望得到永生,對太子而言那都是唯一的阻礙。
他轉而撇了一眼慕西昭,這個人一定恨透自己了吧?不同于冥王煌焰的空虛,那是實打實的恨透了自己吧?
大哥曾告訴過他,慕西昭在平水郡殺害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高敬平,并將此事推給了之后海魔引起的海嘯,但從高總督的態度來看,禁軍似乎也根本不在乎一個分隊長。
這個人如果不能成為自己人,將來就無疑就會成為敵人,風魔早就有打算,要在合適的時機除掉他!
想到這里,蕭千夜忽然問道:“你是陽川和伽羅交界的荒地出身吧?”
“嗯?”慕西昭疑惑的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我也有個副將是那里出身的,比你還要再小幾歲,叫征帆,現在還在羽都協助海軍處理北岸城的爛攤子。”
“哦。”慕西昭赫然冷笑,“他是比我要幸運多了,這么年輕就當上了副將,將來肯定前途無量吧。”
“軍閣眼下還缺一個白虎正將。”
蕭千夜平靜的看著慕西昭,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討厭這個人,飛垣大陸等級森嚴,除了毫無地位的異族人,還有身份低微在荒地出生的人,即使是有高總督刻意栽培,也需要自身極其優秀才能在軍閣立足,若是當年自己再晚個半年回來,或許軍閣主的位置就是他慕西昭的!
然而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在墨閣宣布他繼任新任軍閣主之后,慕西昭很快就被高總督召回了禁軍,自此再無功績。
他消失了好幾年,直到去年才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里,但也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能和他競爭軍閣主位置的人了。
他變得沉默寡言,甚至郁郁寡歡,游走在禁軍幾只分隊之間,再無建樹。
“軍機八殿報上來的人我沒有一個看得上,唯一一個有點意思的,偏偏又跑了…”蕭千夜繼續暗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親自去和高總督要人。”
“你是在侮辱我嗎?”慕西昭臉色發青,這個人竟然要給他一步登天的機會?不可能,他一定是在借機侮辱自己,他是高總督撿回來養大的孩子,如果背叛總督,一定會被報復!
隨后,他自卑的埋下頭,忍不住發出一串顫抖的笑。
這個蕭千夜啊,他養尊處優的,住在天域皇城,又有明溪太子支持,他哪里能明白自己這種底層人民的無助?
這分明就是在故意侮辱他吧?這么多年了,他早就習慣了,可這樣的話從軍閣主口中說出來,還是會讓他忍不住顫抖。
那些禁軍的士兵們,一個個對他都趾高氣揚的,就算知道他是總督收養的義子,說話做事也沒有絲毫的客氣,畢竟他是荒地出身的啊,無權無勢,又搞砸了到手的軍閣,現在只能在總督大人手下做一條狗罷了。
高總督…高成川,那是給予他夢想的名字,也是讓他陷入無窮噩夢的名字。
他所在的那片荒地是伽羅和陽川的交界處,也是飛垣所有荒地中最為貧瘠的一片土地,一邊緊挨著沙漠,另一邊靠著雪原,物資極其匱乏,每天都有大批的人餓死,雪狼和沙狐不分晝夜的襲擊,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卻僅僅只是為了得到僅剩的一點糧食而已。
那一年的情況尤其嚴重,據說是地縛靈忽然現身攻擊了大湮城,導致陽川境內最大的商路中斷了大半年,唯一的水源不諳江枯竭,讓原本就貧瘠的土地雪上加霜,餓到了最后,荒地的人已經開始相互廝殺,靠著死人的肉茍延殘喘。
他就是那個時候遇到高成川的,那個人正巧從大湮城返回天域皇都,他騎在戰馬上,手持一柄螺旋狀的黃金巨劍,高大威武,身后跟著千人的部隊,如此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高總督就是在路過那片荒地的時候,撿到了坐在尸體上發呆的他,他抱著一把殘破的劍,手上捧著一坨腐肉面無表情的撕啃,或許是被他眼里的冷漠吸引,這個老人走下馬,走到他的身邊。
他從沒想過就是這么個普通的舉動會改變他的一生,高總督把他帶回了天域城,給了他一切,教給他知識和劍術。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擺脫了宿命,成為了高總督真正的兒子,父慈子孝。
這一切的轉變都是從蕭千夜回來徹底消失的!
慕西昭憤然抬頭,那一眼看的蕭千夜心驚肉跳,下意識的按住了瀝空劍。
縛王水獄是什么樣子的?其實他根本就看不見,他被囚禁的地方是帝都的實驗室,獄卒一早就刺瞎了他的眼睛,他只能聽見耳邊恐怖的哀嚎,沒日沒夜從不間斷,時間在那種地方仿佛根本不存在。
他能感覺到那些人在不停的往自己身體里注射東西,逼著他吃一些奇怪的藥,那些冰涼的液體像毒蟲一樣幾乎要逼得他發瘋!
皮膚似乎裂開了很多次,又被他們治好了,反反復復,到最后,他甚至感覺疼痛也不再強烈,整個身體宛如行尸走肉。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早就失明的眼睛忽然又能看到東西了,實驗室里的人們欣喜若狂,高總督聞訊而來,也終于把他撿了回去。
但這一次他心里終于清楚了,自己永遠都是高成川手下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永遠不可能真的成為他的孩子。
他憎恨的不僅僅是眼前的蕭千夜,他憎恨的是帝都森嚴的等級制度,會讓他這樣的人從出生就輸了一輩子!
蕭千夜沒有說話,耳邊赫然響起大哥的喃喃自語——這個人不能留,早晚要出問題的。
然而此刻的他又是有些莫名的情緒,天征府自八年前滅門以來,現在也是勢單力薄,一旦完全失勢,那無疑會是毀滅性的災難!甚至可能遭到更為嚴重的打擊報復,這就是他明知前路艱難,仍然無法拒絕明溪太子的唯一理由。
“軍閣主還是先管好自己吧。”慕西昭冷冷的拒絕了他,“我是禁軍的人,軍閣和禁軍一貫都是對頭,我若是答應了你,豈不是不仁不義?”
“不仁不義嗎?”蕭千夜嘆了一口氣,“高總督可有對你有情有義過?”
“少閣主!”他身邊的副將暮云連忙小聲制止,暗示他有些話不可明說。
蕭千夜自然知道屬下在擔心什么,帝都城內洶涌的權力斗爭,那是真的會禍從口出,引來無數紛爭的。
暮云尷尬的扯開話題,緊張的道:“咳咳,少閣主,五公主傷的不輕,正在丹真宮會診,您是否要過去一下?”
“一起吧。”蕭千夜目光一轉,“慕西昭,你也傷得不輕,要是不想這只手就此廢了,還是不要跟我賭氣先去治傷吧。”
“哼。”慕西昭悶悶退開,翻身上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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