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擊出的同時,蕭千夜就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不是飛垣人,劍光來勢如電,透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貼著他的衣襟滑落,再轉而,對方大跳而起,足尖猛踏!
瀝空劍也迅速回擊,那一腳踢在劍身上,震得他手臂痙攣,吃驚的退了一步。
“退了?”少年眉峰微蹙,似有不滿,“再退,下一腳可是要連劍靈一起踢碎了。”
這人好大的口氣!
蕭千夜沒有回應他,手腕開始微動,少年眼疾手快,連續避開兩個方向同時落下的劍氣,手中赤色長劍再動,竟直接抵在了瀝空劍上!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來跟你玩的吧?”他暗暗壓低了聲音,手上的力道也逐漸加重。
兩人只是看似平靜的站著,而那是外人無法察覺的暗斗,稍有不慎就會被凌冽的劍風割傷!
“你是沖我來的…”蕭千夜心中疑惑,少年的臉龐已經湊到了眼前,那張臉上掛著張揚的笑容,嘴角咧到最大,“你該不會不記得我了吧,帝仲?”
“帝仲…”蕭千夜赫然逼退他,再出手已是昆侖絕學封十劍法!
對手并不畏懼,赤色雙瞳甚至寫滿了不屑:“呵呵…人間的劍術,可是贏不了我。”
然而封十的劍氣并未直接攻擊他,而是一道連接著一道,形成一個封閉的空間將兩人圍住,隔絕了外界的聲音,煌焰這才反應過來,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嘆道:“唉?這是做什么,你不想讓別人聽見我們說話嗎?”
“哇!看不清楚哎…”觀戰臺上,三郡主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眉頭皺成了一團,那些帶著金色刻印的劍氣,明晃晃的擋住了視線,她只能依稀的看著兩人相對而立,似乎都沒有動手。
明姝公主小心的把她拽回來,責備道:“小心點,別摔下去了。”
另一邊,高總督意味深長的撫摸著胡須,也是不太看得懂眼下的形勢。
這種來自昆侖的劍法是他沒有見過的,到底是真的會阻斷視線和聲音,還是軍閣主故意要隱瞞什么?
蕭千夜沒有理會外界的疑惑,開門見山直問道:“你也是上天界的人?你與夜王是什么關系?”
“夜王?”煌焰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擺手,“你喊他夜王?這么生疏的嗎?直接喊他奚輝就好了嘛!我們可是同修,雖然…嗯,雖然九千年沒見了,也不必這么生疏的。”
“我并不認識他。”蕭千夜冷冷回了一句,“夜王也好,奚輝也罷,我也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
“哦?”煌焰凜然神色,收劍站好,直勾勾的盯著他,又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
“夜王在哪里?”
“嗯?你找他有事?”
蕭千夜暗暗咬唇,卻不敢直言——鳳九卿說了,夜王具有統領萬獸的能力,他依舊是距離不死鳥最近的人!只有找到當年那只不死鳥,云瀟才能擺脫靈鳳之息的詛咒!
但是理智告訴他,這些事情不能對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明說。
“他應該還在上天界修補殘魂吧。”煌焰倒也不隱瞞,更不追問,對這些事情根本沒有一點興趣,他隨意指了指天空,“這世間萬物,除去天地,就只有海洋的神力最為深厚,他大費周章的營救海魔,奪回海之聲,現在肯定還在忙著修補自己的殘魂吧。”
“修補殘魂…”蕭千夜默念著他的話,確實和鳳姬所言如出一轍!
“他一時半會應該不會來找你。”煌焰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里放著光,“喂,你現在該擔心的不是奚輝吧?難道我不能引起你的興趣嗎?你這樣我可是會生氣的。”
“我應該沒見過你。”蕭千夜默默回了一句,“但我感覺我應該認識你。”
“你確實應該認識我的,雖然我也沒見過你這張臉,但你就是他,帝仲,你我從未分出過勝負,我卻因黑龍一戰輸了半招而被所有人無視,你成了唯一的勝者,上天界唯一的戰神,我卻永遠只能屈居第二,甚至被人遺忘!我不信你會死,就算只有一點點血脈傳承,我也要你親自站出來,和我一決勝負!”
蕭千夜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在念念叨叨的說些什么,只是有些模糊的記憶在他的聲音里匯聚成河,逼著他不由自主的按住腦門,神色痛苦。
煌焰咧嘴一笑:“看,我沒說錯吧?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提示他,眼前這個叫煌焰的少年,是自己曾經的戰友,他們曾經并肩作戰,卻最終分道揚鑣。
“還是讓我幫你一把吧。”看見著他又要陷入混亂的記憶,煌焰不耐煩的嘀咕,“早就告訴過你們,兇獸永遠都是畜生,你們卻偏偏不信,到頭來全部栽在兇獸手中…”
話音未落,瀝空劍本能的出手,蕭千夜感覺身體里一陣無名的怒火,劍光瞬間擊破封十的屏障,直掃身后觀戰臺!
“呀…”煌焰卻是興奮了起來,順勢借力,赤色長劍推波助瀾,兩道劍光對撞,觀戰臺一角轟然崩塌!
“糟了…”蕭千夜心道不好,觀戰臺發出驚恐的尖叫聲,轉眼就將前排的幾人埋在了下面。
“五公主!三郡主!”禁軍總督高成川驚變了臉色,高呼出口,與此同時,慕西昭電一般的沖了出去!
朧月郡主掙扎著從廢墟里爬出來,沒來得及喘了口氣就發現身邊的五公主不見了!她慌張的用手撥開被壓碎的臺子,發現雖然慕西昭已經非常迅速的用身體護住了明姝公主,但兩人還是一起被壓在了廢墟之下!
“明姝!”明溪太子赫然起立,未等他焦急的走下來,公孫晏已經不用聲色的按住他,指了指比武臺。
怎么回事?比武臺上的兩個人分明只是在對望著,為何忽然劍氣暴走擊碎了觀戰臺?
“提及兇獸你會生氣嗎?”煌焰樂呵呵的調侃著,不讓他前進分毫,又想起了瀲滟的話——帝仲是自愿被兇獸吞噬的,眼前這個人雖然繼承著帝仲的血脈,但更多的是來自兇獸的本能。
蕭千夜冷眼看著一片混亂的觀戰臺,軍閣的秋選原本也只是例行選拔而已,偏偏這群帝都皇貴們閑的無聊總喜歡過來圍觀,甚至變本加厲的在旁邊架設觀戰臺,如今終于出了意外。
但是,剛剛那一劍并不是他所想的,在提及兇獸的那一刻,身體里有一種莫名的憤怒,本能的擊出那一劍。
那像是來自兇獸的不甘,更像是來自帝仲的怒氣。
畢竟,那只兇獸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救命的朋友,即便傳承九千年,他依然會被對方無禮的言論激怒。
蕭千夜赫然冷笑,望向煌焰:“他生氣了…他為什么會生氣?你怕是永遠不能理解吧,冥王煌焰。”
煌焰一動不動,張揚的笑容已經收斂,看著對方冰藍色的雙眸里隱約出現的冰火雙色紋理。
他不能理解,他從來都理解不了自己的那位戰友,他能斬惡龍,屠異獸,又會莫名其妙對一只受傷的小兔子手下留情,他上一刻還在戰的昏天暗地,下一刻就會溫柔的為斷翅的小鳥包扎傷口!
他們耗費了萬年的時間才一路走到上天界,成為了天空的主人,統治著萬千流島,被所有人畏懼,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一點也不開心,甚至不愿意在上天界久留?
帝仲是厭倦了上天界外圍不斷涌來的挑釁者嗎?既背負戰神之名,又為何選擇逃避?
想到這里,冥王的臉龐逐漸扭曲,生出難以言表的恨意——那是帝仲最為厭倦的東西,卻是他冥王煌焰求而不得的東西!
眼前那個年輕軍人的臉龐,輪廓分明,那分明是一張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卻是透出了他最熟悉也最厭惡的目光。
終于,他收斂了全部的表情,大步走向蕭千夜,緊緊的握住長劍,低道:“我可真討厭你這雙眼睛…就像極晝里那只惡龍一樣,讓我討厭。”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直穿耳膜,透出驚人的震撼力,仿佛要將這數萬年的不甘傾述。
蕭千夜忽然將瀝空劍換到了左手,身體微斜。
“左手…”煌焰沉聲,冷笑,“沒錯,就是這樣的姿勢,帝仲,是左手持劍。”
話音未落,兩道劍光已經交織在一起,比武臺承受不住這樣驚人的力道,咔嚓咔嚓幾聲之后,再度倒塌!
兩人同時跳起,不等落地,劍光已經在半空中難解難分!
蕭千夜步步為營,那是沉睡在身體深處的記憶,借著他的手臂揮出他從未見過的招式,瀝空劍的劍身發出刺耳的尖鳴。
即使是昆侖的劍靈,也無法承擔戰神覺醒的神力!
冥王卻已經被激起了戰意,他絲毫不退,更是步步緊逼,赤色的長劍原本就有裂縫,在幾次劇烈的撞擊之后,裂縫沿著劍身一路攀爬到劍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著,還是不盡興,“這不是你該有的力量!太弱了!太弱了!”
緊接而至的攻擊更加瘋狂,蕭千夜赫然皺眉,感覺額上冷汗直冒,有一種冰涼的感覺自心口不斷涌出,硬生生壓制住了他。
“嗯?”冥王也很快發現了異常,他頓步停手,忽然靠近一把抓過蕭千夜,果然他的肩上有傷,傷口上還有一個他并不陌生的咒印。
“是奚輝干的…”煌焰冷哼一聲,雙目瞬間變得無趣起來,頓時喪失了所有的興致,“你身上有傷,還被奚輝強行封住了戰神的力量,我勝之不武,不如不勝。”
蕭千夜也同時落回地面,身體里的冰涼在這一刻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在他旁邊,五公主明姝被丹真宮的人從觀戰臺下挖了出來,秀麗的臉龐滿是血污,幾個大夫慌張的跪在她身邊。
“阿姝姐姐!”三郡主嚇得連聲音都走了調,也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慌忙幫著一起將她平放到了一旁。
“五公主!”慕西昭忍著疼,他的手臂已經被觀戰臺壓碎,可即使這樣也沒能完全護住五公主!
那一襲華麗的宮衣被刮破,五公主已經不省人事。
丹真宮主喬羽也終于趕到,神色一沉,伸手按了按明姝公主的雙腿,冷汗直冒——壓斷了!如此重傷,恐怕再也接不好了!
就在此時,禁軍總督高成川一聲令下,“抓住那個叛賊!”
叛賊?
蕭千夜冷哼一聲,觀戰臺是他和煌焰一起震塌的,高成川如此說辭,豈不是把自己也列入了叛賊?
但無論如何,秋選鬧出這么大的簍子,他這個軍閣主責無旁貸,原本北岸城就是靠明溪太子強行壓了下來,如果五公主有什么三長兩短,只怕要再生事端!
“我可不能讓你走了,煌焰。”他終于轉過臉,望向對方,煌焰收起了長劍,擺手,“現在的你留不住我,留住我對你也沒好處,畢竟…”
他語氣一低,身形瞬移到了蕭千夜耳邊,笑道:“奚輝一直堅信著瀲滟的那句預言,所以他忌憚你,即使知道了你的身份,還是對人類的帝王隱瞞了下來,可我不一樣…我和奚輝可不是一路人,我從來都不信預言的,我可不在乎你的身份暴露了會怎么樣,不過呀,你也不想自己古代種的身份這么快曝光吧?”
“那你大老遠的跑來是為了什么?”蕭千夜暗暗捏了把汗,隱藏在骨子深處的直覺清楚的提醒著自己,這個人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根本不在乎。
“我只想贏你而已。”煌焰如實相告,“真的就這么簡單而已,但是現在的你毫無價值,你記不清自己的過去,又被奚輝封印了神力,我對現在的你毫無興趣,但我會繼續等著你,等你清醒的那一天…等你重回上天界的那一天。”
“站住!”眼見著他想抽身,蕭千夜劍光再動,攔下對方的腳步,與此同時,禁軍的駐都部隊已經將兩人團團圍住!
煌焰一躍而起,竟是站在了半空中,掌下洶涌的靈光帶著來自冥界的神力,逐漸將整個三閣籠罩。
高成川不由得心生疑惑——那是什么人?為什么能站在天上?
眼見著那個人想走,禁軍總督也來不及再細細思考,他抓著一匹戰馬翻身躍上,赫然抽出炎帝劍:“跟上,別讓叛賊跑了!”
駐都部隊聽令出擊,蕭千夜跳上劍靈,以御劍術迅速追上。
“嘖…”看著蕭千夜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視野里,高成川不由得有些惱火,天域內城是不讓天征鳥進入的,可他還有來自昆侖的御劍術,確實比禁軍要更容易追上那個天上的人!
慕西昭拖著完全骨折的手臂,也是騎著一匹戰馬追上了高成川,匯報道:“總督大人!五公主傷勢嚴重,丹真宮主說…可能會落下殘疾。”
“你們怎么搞的!”高成川本就心情不好,一聽這消息更是不由分說的怒罵,“讓你親自監督,竟然還讓比武臺和觀戰臺一起塌了!讓你保護五公主,你偏偏還是慢了一步!你到底怎么辦事的!”
“屬下無能!”慕西昭不敢抬頭,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那一劍分明是軍閣主手上擊出來誤傷了觀戰臺,他已經盡力想要保護公主,為什么,為什么還是這樣的后果!
高成川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道:“那個少年是墨閣報上來的,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讓墨閣自己擔這個責任!你趕緊去盯著軍閣主,我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一早就串通好的。”
“屬下遵命。”慕西昭只能硬著頭皮領命,他是個藥人,這點傷確實要不了他的命,可是這只手如果不及時救治,恐怕也會就此殘廢。
然而,他不敢對總督大人有絲毫違抗,在那個人的眼里,自己這只手又算得了什么!
另一邊,蕭千夜追著冥王煌焰已經來到了城外的烽火臺,那個人在天征鳥邊停了下來,奇怪的是,一貫只聽他一人命令的天征鳥,此時竟溫順的低著頭,任由他撫摸著羽翼。
冥王和戰神一樣,都具有征戰之力,這才讓同樣以征戰為生的天征鳥如此聽話嗎?
“這是你養的吧?你還是和奚輝一樣,喜歡養這些奇怪的東西。”煌焰嘆了口氣,掃了眼他手上的劍靈,不解,“御劍術難道不是比天征鳥更高更快更方便嗎?”
“御劍術是昆侖的劍法,我不喜歡展露昆侖的東西。”蕭千夜走上前,天征鳥發覺主人回來,開心的展翅飛起。
“哦。”煌焰若有所思,“昆侖我倒是略有耳聞的,在我來之前,也稍微打聽了些事情,你好像有一位十分在意的姑娘,也是昆侖出身?”
他在說話的同時悄無聲息觀察著對方的表情,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呀…被我猜中了嗎?沒想到帝仲九千年前栽在了一只兇獸手上,九千年后又栽在了一個女人手上,可真讓我大開眼界。”
“我不是他…”
“嗯,至少現在不是。”煌焰點點頭,“但你必須是他。”
“你有病嗎?他早就死了,你追著我找一個死人有什么用?”蕭千夜不由得一陣無名的心煩,無論是那個在他記憶里反復出現的戰神帝仲,還是眼前的冥王煌焰,甚至碧落海上的夜王奚輝,都讓他心煩不已。
煌焰的眼睛一點點沉淪,透出難以言表的情緒:“我有病嗎?哈哈哈哈哈…或許我就是有病,畢竟上天界的生活太無趣了!我告訴你,我就是要找他,如果你自己不想成為他…那就我來逼你。”
隨后,冥王又像喪失了所有的斗志,喃喃叨念:“古塵…他的刀名為古塵,至今還插在魘之心上,你去找回那把刀,就能找回他的記憶。”
“魘之心!”蕭千夜一驚,這不是大哥之前說的要去尋找的東西嗎?
“帝仲,我很想你啊…”煌焰無聲的冷笑,伸手摸著蕭千夜的眼睛,“你死了我就再也無法戰勝你,我怎么可能贏得了一個死人…但我相信你的血脈會有蘇醒的那一天,我可不管什么帝星起、帝星墜,我只要極晝里那只讓人心煩的黑龍親眼看看,我從未輸給過你!”
蕭千夜凜然神色——這個人,好深的執念,透著深入骨髓的孤獨和寂寞,又隱藏著無法訴說的憤恨和不甘。
這哪里是成了神,分明是入了魔。
“有人追來了。”他換了種口氣,看著遠方奔馳而來的戰馬,咧嘴一笑,“我可是要溜之大吉了,要是這時候壞了奚輝的事,回去要被他嘮叨好久的,你可別忘記了,古塵。”
話音未落,冥王化成一道火光,消失在天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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