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閣要提前秋選的消息已經在天域城內傳開,左大臣掌管的軍機八殿的學員們早就已經按奈不住,摩拳擦掌,畢竟對年輕人而言,世襲制的禁軍和需要三十年航海基礎的海軍門檻都太高了,只有軍閣,或許才是出人頭地最快捷的地方。
此時,禁軍的駐都部隊已經開始在東側軍鏡墨三閣前的空地上開始搭建比武臺。
“每年都是我們來搭,真煩。”一隊的士兵雖然手上還提著工具,嘴里依然喋喋不休的抱怨著,禁軍雖然也有春選,但都是墨閣報上來之后總督大人點個頭就行了,只有軍閣的秋選每年都這么麻煩,還得給他們搭個高臺比武,由于軍閣主會親自試選,帝都的高官們也經常過來圍觀,久而久之,他們不得不在周圍再搭個觀賞臺,在試選當日還得加派人手過來維持秩序。
由于軍閣的十支異獸軍團都是不能進入天域皇城的,這種又累又不討好的事,每年就扔給了禁軍。
“別抱怨了,你不也看的挺起勁的?”旁邊的人推了他一把,遞給他一壺水,笑道,“反正平時也沒什么事,無聊的很,就當找個樂子唄!”
“哪有樂子找啊,盯緊點把臺子搭牢些,別像那年一樣又塌了。”他沒好氣的接過水壺,至今仍是心有余悸,那應該是八年前軍閣主第一次進行秋選的事情了,那一年他換掉了幾乎所有的正副將領,一個個試選,整整試了三天,連在臺下維持秩序的禁軍士兵都累得怨氣連天,新任軍閣主卻好像完全沒影響一樣。
“喂,那時候也是選白虎正將的時候塌的吧?”身邊的士兵小聲嘀咕著,“白虎正將是最后一個試選的,我記得好像是軍閣主的兄長?”
他點了點頭,目光嚴肅——他們是雙胞胎,軍閣主少年之時就離開了飛垣,但是兄長蕭奕白是本土出身,只是沒有進入軍機八殿學習而已。
他原本以為最后一場只是走個過場,畢竟親兄弟哪有真動手的,然而,軍閣主下手絲毫不見留情,高臺上的搏斗更是驚險非常,就在兩人難解難分之際,比武臺承受不住攻擊,轟然倒塌。
事后他曾去檢查過,發現比武臺的三十根柱子已經完全被劍氣擊穿,這才導致了最后的倒塌,好在高總督也沒有責怪他們,否則就算是禁軍的駐都部隊,恐怕也得調到荒地去了吧?
“喂——醒醒!”旁人忽然用了咳了幾下,戳醒了他,暗暗指了指迎面走過來的人,趕忙背過身去假裝忙碌起來。
“慕…西昭,你怎么來了?”他一時沒想起來該如何稱呼他,只得尷尬的叫了名字,對方看了一眼正在施工的比武臺,淡道,“是總督大人讓我過來監督的,總督大人說了,不能再出差錯。”
“不會的,不會的。”他趕緊接話,手上也才動了起來。
這個慕西昭,明明被高總督調去了羽都的第二分隊協助高敬平隊長,沒想到北岸城一場海嘯過后,高隊長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反倒是他一個人安然無恙的跑回來了。
禁軍都是軍機八殿出身,稍微有點身份手段的都會想盡辦法留在駐都部隊,雖是天子腳下,但所有人都知道,其實皇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慕西昭是個例外,他是荒地出身,是高總督心腹一樣的人物,曾經距離軍閣主的位置僅僅一步之遙,然而蕭千夜接任之后,他就被總督調了回去,一直以來也沒有任何職位,完全就是哪里需要就扔到哪里去。
就像今天,他又被扔到這里來做了個小小的監工。
“抓緊吧,后天就是秋選了。”慕西昭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無聲冷笑,催促了一句。
“是。”他當然也不會主動得罪這個人,連忙開始搭建比武臺。
慕西昭復雜的看著比武臺,他曾經離那個位置很近,但是他一次也沒有真的站上去過,也從沒有和現任軍閣主同臺競技過。
慕西昭自嘲的笑笑,或許就算有機會,也完全不是對手吧?
軍機八殿又以戰神殿、武神殿規模最為宏大,但每年也只有前十的學員有機會得到推薦名額,正將級別更是需要前三的優異成績才有資格競爭。
墨閣內部,左大臣揉著腦門,對著八殿報上來的名字頭疼不已,按往年的規定,墨閣會提前一個月先在內部先進行名額的角逐,優勝者直接上報給軍閣主,再由軍閣主自行挑選,而今年事出突然,墨閣主、皇太子明溪只給了他七天的時間,他不僅要從上千名學員中擇優,還必須得了解這些人的身份背景,以防被別有目的的人渾水摸魚。
“爹啊,先歇會吧…”公孫晏端著沏好的茶水,主動獻殷勤,左大臣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還是避嫌的把名單遮了遮,公孫晏嘴角一抽,嘀咕著,“就給我看看能怎么樣?反正最后報上去的人還不是您挑的?我又做不了主,就是好奇而已嘛。”
“這不是你該好奇的東西!”公孫哲罵了一句,對自己這個兒子也是束手無策,又道,“你今天又這么閑?海市蜃樓的屁股擦干凈了嗎?”
“海市蜃樓也不能全怪我啊!”公孫晏非常不滿,爭辯著,“那樓主又不是我選的,是人家巨鰲自己認的,我也就按慣例走個過場,受邀過去看看情況而已,誰知道他會發瘋命令巨鰲沖進城里?這個…這真的不賴我。”
“不賴你?你是鏡閣之主,不賴你賴誰?”公孫哲沒好氣的自言自語,語重心長的道,“海市每年要給鏡閣交多少銀子?說沒了就沒了,還拖著北岸城一票金主一起葬身海嘯,光這一下就損失多少你算清楚了嗎?你算是運氣好撿回一條命,要不然你爹我一把年紀了還得去給你收尸!”
“哎呀,爹啊,你別烏鴉嘴了行不?”公孫晏連忙賠笑,直接把茶碗往左大臣嘴里塞,手上又閑不住,一把抓起桌上的名單跑到一邊,認真的看了起來。
“放回來!”左大臣瞬間變了臉色,重拍著桌案吼道,“沒大沒小的,這是墨閣的東西,鏡閣不要插手!放回來!”
“好好好,還給你。”公孫晏根本不敢惹自己的老爹生氣,連忙往桌上一扔,笑嘻嘻的道,“爹啊,今年戰神殿的頭名可有實力拿下白虎軍團正將的位置?別的我也不多嘴問您了,您就告訴我這一個行嗎?反正很快就要公布嘛…”
左大臣悶聲不語,公孫晏連忙上前哀求著:“爹啊,白虎軍團的前任正將可是軍閣主的大哥啊,這位置一般人可不好接的…”
公孫哲自然比兒子更清楚這個位置的重要性,這無疑是今年秋選最重要的職位,而且照前幾日伽羅傳來的軍報來看,蕭奕白才卸職,白虎第三支隊就遭到了異族偷襲,新接任的人恐怕連適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必須立即上任,要是能平定動蕩自然是最好的,可萬一要是再出了什么岔子,這讓他左大臣的臉往哪擱!
蕭千夜現在還在停職中,也不知道還會不會親自把關這次的秋選,他要是不來,那自己選出來的人首戰告負,豈不是要讓他淪為笑柄?
公孫哲腦子里嗡嗡嗡的,一想到這些事情就頭疼不已,公孫晏趁熱打鐵,趕緊去給他按穴,眼尖直勾勾的盯著桌上那份攤開的名單,小聲的道:“爹啊,軍機八殿又以戰神殿、武神殿最為優秀,前三的學員都是有機會角逐白虎正將,您就別操心了,按平時的成績來,報上去讓軍閣主自己選吧。”
“那他要是不來選呢?”公孫哲沒好氣的訓著兒子,“你想的簡單,他蕭千夜難道不知道伽羅現在什么情況?選個新人過去鎮壓異族,多大的風險他會不知道?他要是聰明識相,這次就干脆不要插手,反正是墨閣報上去的人選,失敗了也跟他沒多大關系,撐死了算個連帶責任,反正有太子護著他,大不了再多停職幾個月…”
公孫晏撇撇嘴,這老頭子才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吧?北岸城已經失手一次,要是在伽羅二度失手,太子也保不住他!
然而他并沒有明說,畢竟在帝都高官眼里,太子殿下一貫是護著天征府的,有如此雄厚的靠山,天征府足以高枕無憂。
“哎,今年的學員倒是不少優秀的。”公孫哲再度拿起名單,似乎也忘記了自己的兒子也在偷看的事情,沉思道,“戰神殿頭名是太子太保家的次子,太保是陽川人,修的也是陽川的劍術,倒是有幾分厲害,可惜性子略急,原本我是想把他放到明年春選,給總督大人辦事,畢竟他這性格,不知以后會不會和軍閣主起沖突啊。”
左大臣搖著頭,似乎并不滿意,翻了一頁,接道:“武神殿的頭名,也是陽川報上來的,是大湮城主的長孫,這一屆的大湮城確實格外優秀。”
“武英殿的頭名,倒是東冥出身,只是東冥一貫不主修劍術武藝,比起前面兩人,還是差了些的。”左大臣越看越擔心,這些人要是報上去選個副將、隊長都是綽綽有余,可要是真的提上去選正將,他自己心里都沒底!
“荒地的呢?”公孫晏靈機一動,提醒道,“不是還有主動來試選的嗎?”
“怕是沒幾個人來啊…”一提到荒地,左大臣就更加心煩了,軍閣并不是所有將領都是軍機八殿出身,蕭千夜每年都會給出額外的名額讓學堂外的人自告奮勇,但是那需要提前至少一個月通知到飛垣全境,眼下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就算有人想躍躍欲試,也沒時間趕過來啊!
更何況近幾年,學堂以外的人試選的越來越少,質量也越來越差,如果軍機八殿都不敢保證有人能勝任白虎正將的位置,荒地里來的人就更加不靠譜了吧?
左大臣在雜亂的桌案上翻找了半天,哭笑不得的撿起一張紙扔給了公孫晏,“你自己看,就一個主動報名的。”
“煌焰…”公孫晏念著那個名字,沒聽過,鏡閣這么多年黑白兩道通吃,他也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這人是哪里來的?”隱約察覺有幾分不對勁,公孫晏頓時語氣一沉,“爹,秋選的事情傳出去也不過四五天吧,這么快就有人報名,這人應該就在帝都附近,可我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您有去查他的身份嗎?”
“是天域城外圍荒地來的。”公孫哲倒是并不在乎,皇城外圍荒地的人,他哪能全都認識,多半也是些看不清自己實力的家伙,借著秋選為借口偷偷進城見識下世面而已,這些人會有城內的駐守禁軍盯著,也鬧不出什么大事,至于身份背景,一個根本不可能入選的人,墨閣才不會浪費時間去調查。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真的那么走運被選上了,再去調查也不遲,反正荒地來的能有什么背景,最不濟也就是找個借口派到遠處邊境去,成不了大氣候。
“煌焰,煌焰…”公孫晏叨念著這兩個字,不知為何,總是感覺有些不妥,左大臣被他念的心煩,指了指門外,“你閑逛夠了沒?逛夠了就回鏡閣去坐著,別每天在城里瞎晃悠,跟個無業游民一樣,看得我心煩。”
“好好好,我馬上走,不在這礙您的眼,行了吧?”公孫晏正好找了個理由溜之大吉,才繞出墨閣,袖中飛出一只冥蝶。
“喂…”他趕緊一把抓住冥蝶,緊張的左右查看,“怎么了?不是說了有人的時候不能出來嗎?”
“天權帝開始調查太子了。”冥蝶的聲音直接在他腦中響起,那是個毫無感情的冰冷女聲,驚得公孫晏直愣愣的僵在原地,“我的冥魂被你附在冥蝶令上,就在剛才,天權帝已經下令月圣女緊盯太子的星位,他似乎起疑心了。”
“哦?”晏公子眼眸犀利,瞬間像變了個人,冥蝶繼續說道,“他不知道接見了誰,若只是以氣息分辨的話,似乎是靈鳳之息。”
“通知月圣女,以蝶谷冥術來見我吧。”他語氣赫然低沉,懷中的冥蝶微微一晃,應道,“好。”
“阿鏡…你小心。”冥蝶消散的同時,公孫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蝴蝶的翅膀。
然而那個聲音并不領情,反而是冷哼一聲,帶著一點嘲諷,一字一頓:“小心什么?我都已經死了,還有什么好小心的?倒是公子和月圣女要小心才是。”
公孫晏尷尬的撇撇嘴,倒也沒有反駁。
公孫家族原本是東冥人,因其出色的經商從政能力,一度成為飛垣首富,在三十六年前,公孫家移居帝都天域城,一躍成為三權貴之首,但公孫家族的孩子在七歲前會留在東冥讀書,公孫晏也不例外,甚至,他也曾是蝶谷的門徒。
七年前,在伽羅白教覆滅的一年后,帝國決定鏟除另一大門派,位于東冥境內,精通司星術的蝶谷,一直隱居于深山的蝶谷很快便被軍閣擊破,眼見著白教的慘劇又將上演之時,忽如其來的馬蹄聲劃破了田野——
太子金令,軍閣眾將不得濫殺!
三道金令,遠在帝國素未謀面的太子連下了三道金令,硬生生的阻止了殺到眼紅的軍閣。
身為谷主的女子,終于松了口氣,即使她們世世代代居住的世外桃源已然面目全非,好歹大家都還活著,在軍閣撤退之后,重傷的女子安撫好剩下的弟子,還未來得及歇一口氣,就看見了谷口出現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盛夏的季節,一個銀色狐裘裹身的男子。
然而這一次,這個久未見面的男人帶來的卻是死亡的氣息,他冷漠的臉龐像化不開的冰山,從懷中取出一把軍刀,對她說道:“這一次軍閣出征蝶谷,是雙極會上左右大臣聯名提出的意見,伽羅白教一滅,東冥蝶谷一家獨大,甚至還有帝國想要的至寶‘八荒琉璃司星儀’,左右大臣你該都知道吧?一位是我父親,一位是我未來的岳父,太子殿下雖然插手救了蝶谷,卻會讓他們受到牽連和質疑,所以我必須給雙極會一個滿意的交代,你能理解嗎?”
你能理解嗎——聽到心愛的男人說出這樣的問話,即使是驕傲如她,也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若你能理解…我保證蝶谷所有門徒,都能活下去。”他平靜的補充,眼里看不到一絲往日的情意。
答案是不容選擇,不容反對的。
身為谷主,為了保住最后的尊嚴,也為了谷內弟子可以平安逃過這一劫,她在這個曾經愛過的男人面前,親手結束了生命。
蝶谷特有的冥術讓她在死亡之后清楚的看到了公孫晏所做的一切——他親手割下了自己的頭顱,用一個神龕裝好,帶回帝都交給了雙極會。
那一刻她覺得這個人根本沒有愛過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他自己。
但是,這個自相矛盾的男人在親手逼死了她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她還未完全墮落成惡靈之時又給她注入了至高的靈力,硬生生的又把她從“絕對的死亡”邊緣拉了回來,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冥靈形態,并將她一部分的魂魄封印在冥蝶令上,交給了蝶谷的首席占星師,蝶嗤,而剩下的一半魂魄則變成了這樣的冥蝶,一直被他留在了身邊。
“阿鏡,小心啊。”晏公子不厭其煩又叨念了一聲,這才恢復了一貫的神態,拐進了隔壁的鏡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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