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出了門往雪峰走,一路都是濺射而出的妖藍色血漬,雪夜叉的血液會呈現出淡淡的熒光,在黑幕下很清晰就能看見。
對如今的他而言,雪夜叉也不再是什么棘手困難的魔物,無非就是甕中之鱉,隨手就能輕易鏟除,真正讓他防不勝防的,只有人心。
豁然間腦子里冒出一個名字,蕭千夜下意識的頓步,他就站在雪夜叉熒藍色的血漬中央用力抬手按住眉心,胸口忽然間泛起劇烈的起伏急促地喘息,金銀異色的眸子里浮動著狠厲的殺意和無窮無盡的恨,伴隨著雪原凄厲的風,蕭千夜的嘴角也露出一絲更加深刻的冷笑,那個他從來沒有正視過的名字,那張他一秒都不愿意多看的臉,卻一手造就了他此生最為慘烈的一場噩夢。
現在,他能清楚的記起那個人的每個名字,從最初的的代號“三十三”,到混跡風月之地的男寵“阿政”,再到天尊帝身邊炙手可熱的新人“朱厭”,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像一把尖刀在他心中重重的劃過不可磨滅的痕跡,他慢慢抬起頭,眼里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目光好似能穿越高空看到遙遠的上天界,萬萬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將上天界拖下凡塵,就已經被塵埃里最卑微的人狠狠刺了一刀。
那家伙現在還活著嗎?是不是已經被明溪處死了?他這半年幾乎沒有閑暇的時間會去思考這個問題,如今突然想起來,竟還有些微妙的惆悵。
蕭千夜轉動著手臂,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長刀,被古塵的刀鋒所傷是無法愈合的,哪怕那是一個被改造的不人不鬼的怪物,也不可能在洞穿胸膛的傷勢下活到現在吧?他就這么輕易的死了嗎,他把阿瀟扔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讓他在大漠里像個瘋子一樣苦尋半年,然后自己就那么干脆的死了?
不行,就算他真的已經死了,自己也要挖出他的尸體,找回他的魂魄,讓他永生永世受盡折磨!
“哼。”他對著寒風冷哼一聲,聲音平靜而犀利,繼續往前找尋,雪夜叉留下的血漬越來越明顯,到一處樓房前已經呈現大片的血泊,蕭千夜左右打量了一番,伽羅的環境并不適合建高樓,這種兩層高的酒樓已經是非常罕見了,從被冰封的牌匾來看,此處應該是曾經的中心酒樓,房屋并沒有很明顯的破壞痕跡,好像在人群消失之前,并沒有遭遇什么猛烈的攻擊。
但這樣看似反常的表現反而堅定了他內心的猜測,這座雪峰里一定還藏著雪羅剎,羅剎鬼喜歡將人群驅趕至固定場所一齊食用,所到之處多半會呈現出詭異的平靜,如果在雪域發現這種一個人都沒有的大型村落,周邊又恰巧有冰川雪峰,那么十之八九附近就會有羅剎鬼出沒。
蕭千夜抬眼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雪山,已經敏銳的察覺到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目光在緊盯著他,他輕笑一聲,不慌不忙的推開酒樓的高門,被寒風凍住的門整個“噼啪”一聲砸在了地上,里面的座椅也早就附上一層厚實的寒冰,蕭千夜大步邁入,一眼就看到了躲在里面重傷的雪夜叉,它高大的身軀一半捅穿地板,將一樓和二樓打穿,眼見著一個人走進門的年輕人,齜牙威脅著發出一串低嚎。
蕭千夜用腳尖挑過一條長凳,古塵輕輕敲碎上面的冰層,然后漫不經心的坐了過去,慢聲細語的道:“怎么,我沒穿那身制服,你就不認識我了嗎?”
雪夜叉是懂人語的,聽聞這句話,真的認真的端詳看了他許久,不過一會,雪夜叉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驚恐,明明自己才是魔物,此時卻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頓時語調就變得心虛而緊張,支支吾吾念叨了半天沒人能聽懂的話,飛垣各地的魔物都不會主動和軍閣起沖突,畢竟人家手里的武器是專門為了對付它們而制作出來的,即便是體型占優的魔物,也不會自討沒趣。
蕭千夜笑了笑,看著桌上還好好擺放著的茶具,用力捏碎上面的冰,端著空杯就遞給了那只被嚇破膽的雪夜叉,淡淡看著他,用極為平靜的語調說著讓魔物膽戰心驚的話:“你們都長一個樣,坦白說我其實分不清你們誰是誰,我依稀記得上次抓到雪夜叉是三年前的事了,大概也是這個時節,也像今天一樣下著暴雪,也是追了一百多里地,把它逼到了角落里,它還哀求我放了它,我問它為什么要屠村,它也說不上來。”
他頓了頓,用一種疑惑不解的眼神緊盯著面前的魔物,繼而問出了和當年一模一樣的問題:“你為什么要屠村?別告訴我你餓了,我知道你們這種魔物不吃人也一樣能活,但凡你們殺幾只兔子狐貍,我也不至于大老遠追殺,雪地的路又不好走,我好歹不怕冷,可我那些士兵,每次都凍的皮膚潰爛,就為了追捕你們,一群可以不傷人、卻非要找刺激的魔物。”
雪夜叉哆嗦了一下,看著這張棱角分明的臉,想起了某些深入骨髓的恐怖記憶,面前的年輕人雖然沒有身著那身干練的銀黑色戎裝,但說話的語氣,動作無疑都在說明他就是那個讓魔物聞風喪膽的軍閣主,這八年以來,這個人在四大境來回巡邏,每年在伽羅境內逗留的時間也只有兩個多月,每次都會讓依循本心肆意妄為的魔物收斂行動,否則就是一場嚴厲到讓魔物也會頭皮發麻的追殺。
“到底是為什么呢?”蕭千夜還在重復之前的問題,不知是被什么事情影響了情緒,整個人顯得格外的陰霾,他將長凳往前挪了幾步,索性和這只雪夜叉面對面,像個老朋友敘舊一般繼續說道,“真的只是為了找刺激是不是?哪怕知道這么做的后果百害無一利,你們還是會本能的去傷人、吃人,就為了那一瞬間的快感,你們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是不是?”
雪夜叉往后退了退,它原本就已經緊挨著墻,這一退讓整個酒樓都在戰栗,蕭千夜抵著眉心笑的恐怖,搖頭自言自語的喃喃:“他其實也是一樣,他在底層摸爬滾打那么多年,他怎么會不明白殺了阿瀟對他沒有一點好處,他一定知道的,可他還是那么做了,甚至做得更加瘋狂,你知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滿身都是血躺在冰冷的地上,被埋入五百米深的荒漠里,就因為你們這種東西想要尋求快感,就讓她一個人死在那種地方!”
雪夜叉一臉驚慌失措,顯然不明白眼前人此時到底都在發什么瘋,但一瞬感到某種深刻的殺氣,本能迫使它重新握住手中的長叉,一下子撞倒后面的墻壁奪路而逃。
蕭千夜依然只是坐在那張長凳上,嘲笑自己竟然會把這股怨氣發泄在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魔物身上,是不是在魔物的眼里,他才是那個比惡魔還要恐怖的瘋子?
他冷哼一聲,隨即提起古塵沿著血跡追出,那只雪夜叉已經被南靖帶隊圍攻受傷,不過是強弩之末,自己竟然還這么婆婆媽媽的跟它廢話那么多,簡直就是腦子有病,他竟然在質問一只魔物為什么要殺人?
一路追至大雪峰下,雪夜叉絕望的看著懸崖峭壁,只能孤注一擲的轉身面對身后窮追不舍的人,在一聲凄厲的長鳴過后,整個雪峰都為之震撼,蕭千夜將古塵換至左手,黑金的刀鋒隔著百米的距離直接橫劈出一道刺目的金光,那道光砍過雪夜叉的身軀,又重擊在后方的冰壁上,竟將藏于山后另一只更大更兇猛的雪羅剎也重創嘔血!
雪羅剎身高近二十米,在它棲息的山坳里,滿地都是冰裂的殘骸遺骨,它一口血噴出,讓半個村落染上一層血色,熾熱的血被嚴寒的風一吹,散出腥甜的血氣味,然后迅速被凍結成冰。
蕭千夜并沒有給它還手的機會,本來心情不佳下手更加鋒芒,古塵緊貼著羅剎的喉嚨割下碩大的頭顱,又在五米高的頭顱砸進城中的一瞬間點足跳起,安穩的落在另一邊還算干凈的屋頂上。
這些曾經讓他倍感棘手的夜叉羅剎,讓他在雪原上吃盡苦頭,每一次剿魔行動都讓軍閣損失很多很多年輕的戰士,可如今在古塵的刀口下也不過一瞬斃命,如此不堪一擊,可他卻一秒也沒感覺到自己變強了,反而覺得自己是個軟弱無能的人,只能對著幾只魔物發泄心頭的悲痛和憤慨。
冷風從臉頰刮過,將眼底的血凍成紅色的冰,蕭千夜吐出一口氣,一回頭,豁然看見一抹陰影從另一側的山中掠出,往村口方向逃竄出去。
他的心驟然停頓了一下,悚然一驚,雪羅剎…有兩只!
阿瀟!南靖!腦子里瞬間迸出兩個名字,蕭千夜提刀追出,眼見著那只二十米的雪羅剎就要一腳踩碎那間小屋的時候,六式在一瞬幻化成型擊中魔物巨足,又在它失去平衡即將砸落之際一刀砍入肩頭,拼盡全力讓這個龐然大物扭轉了方向,重重的砸落在另一邊!
短短的數秒,蕭千夜額頭大汗不斷,雙手都在抑制不住的劇烈顫抖,再也不顧上還在茍延殘喘的雪羅剎,飛奔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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