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不知何時起了寒霧。
冬春交際的寒霧最傷人。
火票房里的爐子燒到最旺,許六安仍感到陣陣寒意。他本能的往敖鯤鵬身邊湊了湊。
注意到敖鯤鵬在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嘿嘿一笑道:“別誤會,我就是身上冷。”
“你怎么不往他身邊湊?”敖鯤鵬看了看曹夢熊。
許六安笑道:“他最近比較煩,而且我跟你還挺投緣的。”
“我也不煩乎你們。”敖鯤鵬道:“你們哥倆沒比我大多少,卻有那么多見聞,懂的東西比我多多了。”
許六安笑道:“真喜歡我們,要不然咱們仨結拜兄弟吧。”
“這不合適。”曹夢熊忽然抬頭說道。
“閉嘴。”許六安斥道:“你那點心思都在女人身上了,知道個屁。”
敖鯤鵬一聽就來了精神,桃園三結義?好啊,這可比上次來的純粹多了,上次有個二姐感覺怪怪的,大哥的感覺也跟飛揚古那老棺材板子似的,一起說話,用不上三言兩語就全是說教。張嘴是理,閉嘴是道,反正就不讓人犯錯。
這次全都是男人,而且性情也投契,這才是真正的結拜兄弟。
“好啊,我同意。”
曹夢熊覺得不妥又想說話,卻被許六安給瞪了回去。后者說道:“那就說定了,也不用排年齡了,你肯定是最小,那就是老三,小熊也比我小就是二哥。”
敖鯤鵬聽到這里又禁不住嘆了口氣。怎么還是沒輪到做老二?
“三弟何故嘆氣?”許六安以最快速度進入角色,道:“是不是想家了?”
敖鯤鵬搖搖頭,原因有點幼稚,他沒好意思說。少年人平生第一次遇到志趣相同的玩伴,格外珍惜。
許六安道:“要不然說說你家鄉吧。”
三弟想起張瀟說過不能說出真實身份,搖搖頭,道:“沒什么好說的,還是聽聽兩位哥哥的。”
許六安道:“也對,應該先從我們做哥哥的說起。”又道:“我本家是南楚永興的,聽我二叔說,永興比奉陽大多了,人口幾百萬,整個東大陸只比長安少,然后我在北國出生,二叔給我訂了親,女方是我二嬸的女兒叫哥舒蓮兒,再過兩年我學成了本事就去長安跟她成親。”
曹夢熊忽然心有所感,嘆了口氣,道:“我就不覺得女人有什么好的。”
敖鯤鵬深以為然,道:“說的沒錯,女人特別煩,我二姐就那樣,一天到晚閑不住那張嘴。”
許六安道:“別聽你二哥胡說,他就是吃不到肉就說肉是臭的,喜歡別人家的姑娘,結果人家要舉家遷居到長安去。”
曹夢熊又來了一句:“長安有什么好的?”
三弟道:“長安肯定很好啊,有天下第一書院,有千萬人口,我聽說騎馬從城東走到城西就要大半天。”心向往之。
許六安道:“這個我同意,除了房子貴點兒,長安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早晚我得去那里和小蓮成親。”
曹夢熊酸溜溜道:“我也想去,其實我爹就是長安人,我們家祖宅都還在長安呢。”
許六安道:“可惜你老爹鐵了心扎根在奉陽了。”
“是啊。”曹夢熊點頭道:“他肩負漢王重托,不達目的不會離開北國的。”
許六安搖頭道:“沒希望,首先曹大人肯定斗不過老師,其次他想把老師同化了更不可能,我二叔跟我說過,老師是那種想做任何事,都只有他想去做,而不會被人影響才去做的人。”
“別說他,太沒勁,明明沒比咱們大幾歲,心眼多的跟幾千歲的老棺材板子似的。”三弟看著曹夢熊,饒有興致的問道:“二哥,你那相好的女子是什么樣的人?為什么她要去長安啊?”
“哎,瑤華姐姐是我學姐,大我一歲,長得很美,她爹是北國旗牌令尹。”
曹夢熊嘆了口氣,說道:“北國王官集團名存實亡,她爹爹想去長安謀個出身,順便看看能不能給瑤華姐找個長安的世家子弟做丈夫。”
三弟又問:“你很喜歡她嗎?”
“不知道,反正幾天看不到,心里就空空的難受。”曹夢熊滿面憂色,道:“前陣子有人來我家提親,對方是一個魂相不錯的異人世家女子,可我心里就只惦記著她。”
“哎喲,這不就簡單了嘛。”三弟笑道:“你肯定是喜歡人家啊,這還不容易嗎?咱們現在就去把人搶出來,然后你就問她喜不喜歡你,如果喜歡,你就把她留下來成親,如果不喜歡,你也是白惦記,也就能放下了唄。”
“這恐怕不合適吧。”曹夢熊連連搖頭。
三弟眼神睥睨,看向許六安,問道:“大哥你說呢?”
許六安道:“我覺得三弟這個主意好,干干脆脆做個了斷,男子漢就得這樣。”
二比一,少數服從多數,哥仨說干就干,跟誰都不打招呼,徑直起身出了衙門,曹夢熊老馬識途,引著哥倆穿過兩條街來到那位瑤華姐姐家。
事到臨頭,許曹二人忽然有些猶豫,畢竟做了這么長時間治安官,腦子里已經有了規矩思維。三弟沒啥猶豫的,率先翻墻而入。許六安和曹夢熊也只好跟上。
仨人剛跳到院子里,就被撲面而來的腥風沖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心底油然而生。
“死人,好多的死人!”許六安和敖鯤鵬一起看到院子里,門廊下,到處是尸體。
小哥仨意識到不妙,飛奔進屋子,不出所料的,所見到的依然只有尸體。曹夢熊很快就從尸體中找到了他念念不忘的瑤華姐姐,可惜已經香消玉殞,而她的家人也都被盡數滅了門。
曹夢熊當場就崩潰了,抱著小姐姐的尸體嚎啕大哭起來。
許六安還能保持冷靜,迅速觀察了一下血液凝固的程度,發現還有余溫,連忙說道:“閉嘴!人剛死,兇手很可能還在這里!”話音未落,就看見一道人影從正房后面沖天而起,大聲叫道:“惡賊殺人啦,十八行的惡賊要屠殺北國王官啦!”
那人身法極快,頃刻間便要飛出院子,許六安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追不上。
“我去捉他!”三弟丟下這句話,一道流光追了上去。
那人動若脫兔,速度快得驚人,但兔子再快又怎能快過光,瞬間就被三弟追上,一巴掌拍在后背上。許六安不等那人落地,凌空丟出龍絳纏繞在脖子上。
三弟和許六安聯手捉住一個兇徒帶了回來。
但今晚,奉陽城里并不只這一個兇徒在行兇。
虎衛們送過來的消息表明,對方在清洗北國王官集團,而且擺明了把屎盆子往十八行的頭上扣。
張瀟看著剛被帶回就毒發身亡的兇徒,嗯,是個狠人,這廝不但咬破了毒囊,還順便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城中其他地方也有虎衛們遭遇兇徒,鏖戰過后互有損傷,而對方竟無一活口。
曹小熊傷心欲絕,這會兒睜著一雙猩紅的眸子盯著張瀟,只等一聲令下就出去殺人。
張浚在大牢,對方換了個控盤人。水平高下不好說,出手明顯更兇狠果斷。
桑國人這是打算做什么?張瀟在心中盤算,為什么針對北國的王官集團下手?為了方便以后接收北國?
北國的這些王官們已經沒什么真正的人才了,數年的困北方略執行下來,少量資源都被撐得住的如白家這種世家占據,王官集團江河日下,連周澤都投奔了次相府,其他有門道的也早就跑長安或永興了。
留下來的都是些沒希望越過四級大關成為高階異人的。
就算桑國能侵入進來,這些低階王官們也不大可能成為絆腳石。
栽贓十八行?
不排除這個可能,如果栽贓成功,東盟那邊就有了取締十八行的借口,因為王官集團在法律上是受到保護的。最關鍵是首陽山的原石許可或許會受影響。還有十八行在北國民間建立起的聲望也會遭受打擊。
這人的招法俗不可耐,但卻是當下最管用的一步棋。調虎離山計用的明目張膽,硬逼著張瀟接招。
王官集團不算是十八行的朋友,也不是敵人。他們是十八行在北國最重要的高端優質客戶。
他們普遍擁有大量土地,給許多凡人百姓提供了工作。對北國的社會穩定,權利格局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沒有了王官集團,北國就會進一步喪失合法性和存在的意義。
不能坐視對方這么肆無忌憚下去。
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對手。
張瀟揉著眉心,思忖良久,終于把手放下。心中已有決斷:沒別的法子了,只好提前發動,哪怕打草驚蛇也不能由著他們折騰。最后能有多少戰果就看朝吹鎧能把這出戲唱到哪一步了。
“曹夢熊,去跟曹大人招呼一聲,然后帶上全部治安官,出去宣布執行宵禁。”張瀟道:“順便請曹大人親自去一趟治學衙門,請他和陳新豐組成治安和治學聯合調查組,徹查王官被害一案。”
“許六安去聽風小樓跟黑蛇招呼一聲,讓他按照十八行一級戰備來布置行事。”
“敖鯤鵬跟老劉那組人出去巡街,自由發揮就行了。”
許六安問道:“把我們都派出去了,治安衙門不就空了嗎?”
張瀟道:“不是還有我嗎?”
連急著報仇的曹夢熊都忍不住問道:“您把我爹都安排出去了,萬一他們偷襲衙門劫囚怎么辦?”
三弟道:“巡街宵禁這種事是個人就能干,我們三個還是留下來陪你吧。”
“我這里不需要你們陪著,你們出去也不只是執行巡街宵禁任務的。”張瀟道:“今晚桑國神佑番出動了很多人,你們出去巡街時讓兄弟們帶齊彈簧鉤,蒺藜索,連發弩,子午迷香彈,碰到對方的人就格殺勿論。”
彈簧鉤是一種用強力彈簧發射的遠程武器,類似上古時期的深海魚槍,帶著回鉤和繩索,專門克制非元素異人的利器。蒺藜索是一種皮鞭,區別在于上面用螺絲裝了許多鋒利的毒蒺藜,抽在身上會有強烈麻痹效果。子午迷香彈與之類似,用手拋出即可,內藏致幻眩暈的藥物,主要針對的是元素類異人。
三弟一聽又開心了,還有什么事情比合理合法的大開殺戒更讓人開心的?
小許和小曹都不敢再有異議,仨人領命去了。
偌大的治安衙門內,除了大牢里的囚徒,只剩下張瀟一個人,身穿制服,手提電棍。
獨坐池塘如虎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