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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肆八章 六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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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芝泰黯然離去,兩名刑差這才上前來,拱手道:“大人,有客到,正在前院等候。”

  顧白衣卻是鎮定自若,收起書卷,笑道:“你們自己忙去吧。”也不多言,徑自到了前院,只見到一人正拿著花鋤在清理園內花圃邊的雜草,那人也是粗麻衣衫在身,戴著草帽,皮膚是漁民們最常見的古銅色,手腳麻利,顯然經常干這樣的活兒。

  聽到身后腳步聲,那人手上頓了一下,但很快就繼續鋤草,也不回頭,只是笑道:“昨晚睡得可好?”

  “島上風景宜人,夜里幽靜,死里逃生,自然是睡得很好。”顧白衣單手背負身后,微笑道:“咱們有幾年沒見了?”

  “三年零七十二天。”那人算得很清楚。

  “這島上還有些什么可觀賞的美景,不如帶我走走?”顧白衣面帶微笑。

  那人將雜草清理完畢,這才放下鋤頭,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灰,又走到邊上的水桶邊洗了洗手,很隨意地在身上擦拭干凈,這才轉過身來,看著顧白衣,笑道:“有一塊望湖石,站在那里,可以俯瞰太湖,要不要去看看?”

  “帶路!”

  那人樣貌很普通,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漁民,但是眉毛很濃,眼眶微微凹陷,那雙眼睛卻是異常銳利,四十出頭年紀,左眉之上,卻有一道刀疤,這道刀疤讓他看起來更帶悍勇之氣。

  出了院子,那人帶著顧白衣穿過一片竹林,走在一條崎嶇的小徑之上,四周花草茂盛,空氣宜人。

  “太湖王威名遠揚,江南七姓談之色變。”顧白衣笑道:“誰能想到,威名赫赫的太湖王看上去就像個在田間地頭耕作的農民。”

  那人哈哈笑道:“大師兄是在嘲弄師弟嗎?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我,你這次就成了錢光涵的階下之囚。”神情肅然起來,眉宇間帶著敬意:“夫子他老人家一向可好?”

  “只要有糖炒栗子,他就一切安好。”顧白衣微笑道:“他這輩子,最大的嗜好,就是糖炒栗子了。”

  太湖王道:“等你回京的時候,帶上兩車糖炒栗子,轉交給夫子,就算是徒弟孝敬他老人家的。”

  顧白衣嘆道:“一時半會恐怕回不了京了。”

  “無妨,西山島上衣食無憂,師兄在這里住上十年八年,我也不會找你收銀子。”太湖王雙手背負身后:“正好我還有些兵法上的難題始終想不明白,師兄來了,正好向你請教。”

  “幾年不見,太湖王似乎愈加有城府了,發生那么大的事情,竟然如此云淡風輕。”顧白衣嘆道:“夫子一直讓我們修定力,看來在這方面,我不如師弟。”

  太湖王搖頭道:“師兄錯了,不是因為我定力足,而是這件事情與太湖無關,我不用去多想。”

  “與太湖無關?”顧白衣慢悠悠道:“江南世家成了王母會的幫兇,一旦王母會席卷江南,太湖被圍在中間,你覺得你的日子會很好過?”

  太湖王笑道:“很多人與你想的一樣,覺得江南世家一旦控制江南,太湖大難臨頭。”頓了頓,才道:“可是在我看來,局勢對太湖來說,并沒有那么嚴峻。”抬手請顧白衣拐進了另一條向上走的道路,邊走邊道:“七姓即使控制江南,第一個要應付的不是太湖,而是唐軍。王母會就算在江南聚集十萬之眾又能如何?師兄難道忘記了,當年青州王母會有三四萬之眾,也一度聲勢浩大,攻城略地,可是京都調來一萬神策軍,那幾萬烏合之眾在短短數月之內就被平定,今日江南的王母會眾,和當年青州那群烏合之眾并無區別。”

  “所以你覺得江南七姓無法騰出手來對付太湖?”

  太湖王淡淡一笑,道:“師兄可知道太湖如今有多少兵馬?我不瞞你,太湖諸島,大小船只目前有八百三十六條,其中可用于作戰的有四百五十五條,只要我一聲令下,兩個月之內,可以迅速造出三百條船,而且馬上可以投入戰事。太湖三十七島,男女老幼有四萬三千九百五十七人,青壯有一萬八千六百四十七人,這些人個個都擅長水性,在太湖作戰,甚至女人也能夠成為士兵。其中有六千多人受過訓練,我可以保證,他們接受的訓練,即使比不上蘇州大營那般正規,但絕不遜色于蘇州的守城士兵。”

  “看來太湖果然是銅墻鐵壁了。”顧白衣嘆道。

  太湖王并無得意之色,只是平靜道:“吃一塹長一智,命運永遠不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太湖漁民的生死,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圣人要調動兵馬平叛,即使速度再慢,一個月之內,調動的唐軍便可以抵達,所以這一個月之內,江南七姓可以做的,只能是搜刮錢糧,招募兵勇,加固城池,等到唐軍殺過來,據城而守。無論最后結果怎樣,江南七姓都會元氣大傷,如果被唐軍擊敗,江南七姓全族被誅,自然不可能有機會來打太湖,即使他們真的擊退唐軍,損耗過后,再想來打太湖,那也是癡人說夢。”

  向上走的道路兩邊,鮮花夾道,草木芬芳,朝陽之下,遠處一片氤氳,宛若在仙境之中。

  顧白衣笑道:“所以師弟可以高枕無憂。”

  “江南對圣人來說,是根本不能丟失的地方,即使王母會能夠擊退唐軍,但很快就會卷土重來。”太湖王緩緩道:“江南不是西陵,李陀可以在關外稱王稱霸,可是江南七姓踏出謀反的第一步,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他們和大唐,不死不休。”

  顧白衣沒有說話,兩人順著小徑走了好一陣子,終于到了一處懸崖邊。

  懸崖邊有一塊巨石,卻經過人工開鑿,鑿出了階梯,順著階梯往上走,到得巨石上方,便是立足之地,可容三四人站立。

  顧白衣和太湖王走上巨石,居高臨下,俯瞰望去,只見得遠處的太湖俱在氤氳的籠罩之中。

  “再過一柱香的時間,霧氣散去,便可以觀望太湖湖面。”太湖王微笑道:“我一直在想,如果師兄有朝一日能夠來到太湖,定要帶你前來觀賞,今日倒是完成了夙愿。”

  “太湖漁民安居樂業,你功德無量。”顧白衣顯出敬意:“夫子所言的王道,應該就是如此吧。”

  太湖王嘆道:“夫子的教誨,我時刻銘記在心,但要做到夫子所說的王道天下,我還差之千里。我能保護的也只有這太湖一方百姓。”頓了頓,才道:“我此番派人接應,并非因為你是大唐的官員,只因為你是我師兄。”

  “所以你決定不會卷入這場紛爭?”

  “我能為你做的,也已經做了。”太湖王緩緩道:“我是個短視的人,考慮不了天下,所有的決定,只為保障千里太湖的利益,說得更明白些,我只會為太湖三十七島漁民去爭取利益。卷入這場紛爭,太湖會有很多人死,他們都有妻兒老小,任何一人死了,他的家人都會終生痛苦,所以太湖能做的,只能是置身事外,如此才能夠保障太湖一方太平。”頓了頓,忽然笑道:“師兄既然來了,就在這島上好好住上一陣子,如今蘇州一片混亂,這太湖西山島遠離紛爭,正是你讀書的好地方。屠老二知道你登島,準備請你喝酒。”

  “他們都安然回島了?”

  太湖王搖頭道:“喬勝功還在錢家的手里,不過我正在想辦法救他出來。”

  “你多次去信京都,向夫子求索六陌,夫子知道你的火候不到,太早將六陌授給你,對你有害無益。”顧白衣單手背負身后,俯瞰著彌漫在太湖上的霧氣氤氳,緩緩道:“不過他老人家預估你今年的火候也差不多了,正好我前來江南,夫子便讓我將六陌親自帶來交給你,不過我不好直接來島上,所以才在動身之前,飛鴿傳書,讓你派一名親信過去蘇州城取書。”

  “屠闊海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太湖王點頭道:“我派他去取書,也是希望你若有其他需要幫助的地方,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顧白衣嘆道:“這件事情隱秘異常,他們入城喬裝打扮,應該是沒有人知道。可是錢家早就布下了陷阱,等著屠闊海等人上鉤。屠闊海回來之后,自然告訴你錢家準備謀反,可是你應該還不知道,王母會處心積慮謀劃多年,盜取內庫,栽贓嫁禍,是想將王母會的帽子扣在你們太湖漁民的頭上,以此利用朝廷來圍剿你們。”

  太湖王皺起眉頭。

  “喬勝功親口供認,你是王母會的苦海將軍。”顧白衣扭頭看向神情變得冷峻起來的太湖王:“屠闊海一行人的行蹤,早就被喬勝功賣給了錢家,而且此人還配合錢家演了一處好戲,要致你與太湖漁民于死地,也幸虧你只將取書的任務交給屠闊海,如果喬勝功知道屠闊海是去城中找我取書,也許我和你就不會這般悠閑地在此觀望太湖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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