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
在盲眼劍圣開口的那一剎那,阿爾薩斯全身的肌肉緊繃了起來,彌漫在洞穴中的無形殺意激起了年輕王子身為戰士的本能反應。
他不自覺的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口腔里彌漫著血液的腥甜,獸人的聲音低沉而陰冷,粗獷的聲帶如同砂輪一樣在喉舌間摩擦。
火光閃動,一瞬間迸射的火光讓阿爾薩斯忍不住瞇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瞬間,獸人的身形淵渟岳峙,手中長刀橫胸,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發生。
“撲——”
一聲…或者說許多聲交疊在一起的悶響在阿爾薩斯一行耳邊回蕩,伴隨著這道聲響,插在洞穴巖壁上的火把紛紛突兀地崩落熄滅,獸人的面龐上浮起笑容,刀刃上的火光熄滅,讓洞穴徹底陷入黑暗。
“…現在,扯平了…”
“唰——”
獸人話音未落,劍風就已籠罩了阿爾薩斯身周的三尺之地,失去光線的阿爾薩斯與被戳瞎了雙眼無異,正如獸人所說,現在,他們扯平了。
阿爾薩斯掌心圣光彌散,復仇者之盾在黑暗中照出了劍圣平靜的面龐,阿爾薩斯用圣光盾牌驚險地架開了長刀的劈砍,但獸人的攻勢如同潮水一般襲來,不給阿爾薩斯一絲一毫凝聚光亮的機會。
身側的騎士一記劈砍,讓劍圣的長刀偏移了一個角度,沿著阿爾薩斯的肋下甲胄擦出一串火光,阿爾薩斯強忍胸腹的刺痛,左拳被淡淡的光暈包裹,照亮了獸人蒼老的面容。
“啪!”
覆蓋著甲胄的重拳結結實實的嵌進了獸人的下巴,但阿爾薩斯感受到的卻是敲擊在棉花上一樣的綿軟感。
獸人的頭顱與阿爾薩斯的拳頭相接,觸碰處如同泛起一道漣漪,短暫地阻撓了一瞬后,獸人的身體如泡影般消失不見。
“假的!”
沒等阿爾薩斯緩過神,黑暗中的另一柄長刀悄無聲息的遞到了他身后。
“呲——”
手持鳶盾的騎士一把推開阿爾薩斯,發出一聲低吼,黑暗中,淡淡的橙色光華在盾面流動。
盾墻的光膜讓獸人的長刀遲滯了片刻,但鋒銳的刀尖仍然貫穿了騎士的壁壘,重重刺入擋在盾牌后的肩膀。
騎士悶哼了一聲,卻一步不退,反而挺進一步,任由獸人的長刀透肩而出,整個上身與盾牌齊齊旋轉了一個角度,鎖死了劍圣的兵刃,右手戰劍揮動,貼著穿透自己身體的刀身猛滑。
騎士的意圖很明確,手和刀,劍圣只能選擇一個。
電光火石之間,劍圣的選擇卻出乎了騎士的意料。
“嘭!”
一團火光短暫地照亮了洞穴,劍圣健碩身軀的剪影在眾人上方的石壁上一閃而逝。
“啊!!!”
火焰龍卷將騎士的整條左臂燒成了焦炭,劇痛讓他無法繼續先前的動作,慘呼剛剛開口,就被獸人捉住了握劍的右手。
“喀啦…”
清脆的低響過后,獸人在半空接住的騎士那因腕骨碎裂而脫手的長劍,一手收回失去阻礙的長刀,左臂信手一擲,騎士的劍刃順著主人頭盔中央的細縫刺入口腔,從后腦刺出,長劍的慣性甚至將騎士的尸體釘在了三米外的巖壁上。
阿爾薩斯在長刀刺穿騎士肩膀時便向他釋放了兩記圣光術,然而劍圣的出手果斷而殘暴,一擊斃命,不給治療者一絲余地。
借著圣光術的光亮,四名騎士飛身撲向獸人劍圣。
“唰!”
黑暗中傳出一聲綿長的破空聲響,獸人的長刀在身周拉出了一道渾圓的軌跡。
“噗噗噗噗…”
劍圣收刀而立,阿爾薩斯的心臟隨著四個重物墜地的悶響墮入谷底。
沒有寬闊的戰場,沒有互為犄角的援軍,甚至沒有趁手的兵器,以及相當于第二生命的戰馬。
在這個漆黑狹窄的洞窟中,這個蒼老的盲眼獸人…
不可戰勝…
………
山谷內的阿爾薩斯陷入絕境的同時,馬庫斯一行在卓卡的步步緊逼中,終于來到了火光亮起的位置。
“咱們的好運到頭了,”馬庫斯抱住神駿戰馬的脖頸,俯身躲過獸人們投擲過來的短槍。
他喘了口氣:“現在我們腳下是炸藥,身后是敵人,最好的結果是和這些獸人同歸于盡。”
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你們現在最好祈禱阿爾薩斯已經順利逃出去了,否則咱們連撫恤金都懸了。”
馬庫斯的視線看向威爾,而后有些心虛的游移了開來。
他的確在祈禱,但祈禱的內容卻是…希望圣盾術能讓他在爆炸中存活下來。
威爾聞言后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前提是我們得找到這些炸藥。”
在這些洛丹倫騎士心里,死去反而沒有殺敵來的重要。
“還有,”威爾將騎槍掛在馬鞍側面的鉤子上,抽出隨身的佩劍:
“是‘我們’,你除外。”
“咴——”
威爾猝然一劍斬在馬庫斯坐騎的后臀,原屬于阿爾薩斯的神駿戰馬發出一聲痛呼,發足狂奔。
“弟兄們!”
威爾掃了一眼身旁的袍澤,“科洛弗,你去附近找找哪里埋了炸藥,其余人…”
騎士面色肅穆,莊重的舉起了馬鞍上的騎槍。
“讓他們瞧瞧御林鐵衛的厲害!”
神駿戰馬綢緞般的毛皮上沁出一層淡紅色的血汗,威爾的一劍出乎馬庫斯的意料,以至于他只能狼狽地趴在馬背上,雙手緊緊抱住戰馬的脖子。
聽著身后隱約傳來的廝殺聲,馬庫斯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自責,兩行清淚沿著他毫無生氣的年輕面頰無聲的流淌。一人一馬在黑暗中一路奔逃,忽然間,戰馬前蹄一滑,哀叫著陷入了一個坑洞中。
“呃…”
天旋地轉后,馬庫斯緩緩睜開雙眼,入眼仍是一片漆黑。
手邊傳來一陣溫暖潮濕的氣流,他伸手探去,在戰馬的脖子上輕輕拍了拍,掌心亮起一道圣光。
戰馬在他的輕拍下恢復了平靜,馬庫斯深吸了一口摻雜著血腥和汗味的空氣,軟軟地靠在了地洞邊緣。
他曾想當一個英雄,但他失敗了,甚至在面對威爾坦蕩的笑容時,他哽咽的喉嚨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骨子里仍舊是那個黃瑜,得過且過,拖延逃避,永遠天真的寄希望于下一秒可能發生的奇跡。
他逃了,拋棄了視死如歸的騎士們,像喪家之犬一樣逃向了茍活,他清楚哪怕威爾沒有斬出那一劍,他的選擇仍是這樣,在某個合適的時候插翅高飛。
他死過一次,無聲無息,無人問津,而這一世,他嘴里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心中想的仍然是活下去…
“這只是一場夢,和游戲一樣…”他喃喃的,仿佛在催眠者自己:
“歷史上的阿爾薩斯并沒有死在這里,他還要扛起父慈子孝的大旗,他還要周復一周的倒下,爆出一地垃圾。”
他閉上眼,不去想鮮血飛濺的戰場,不去想威爾冷峻面容上最后露出的那抹微笑。
“求…求求你…”
良久,如孩童般細弱的聲音響起,馬庫斯嚇了一跳,雙眼盯住癱軟在地的戰馬。
“抱歉,小伙子…”
他望了一眼坐騎前蹄扭曲的詭異角度。
“雖然你會說話這件事讓我有些意外,但我這點道行只能止血,接骨得找專門的大夫。”
“…我不能…呼吸了…”
馬庫斯愣了愣,才發覺聲音是從馬腹下傳出來的。
“h…呃人的命也是命?”
他下意識接話,摸索著拾起掉落在身邊的戰錘,圣光灌注下,鐫刻著威武雄獅的錘頭放出耀眼的光芒。
“我把錢都給你…”那個聲音哭喊到,“所有的…救救我…”
馬庫斯尋聲爬了過去,在戰馬的身下壓著一個綠顏色的小個子。
準確點說,戰馬壓住了一個碩大的包袱,而那個小個子被壓在包袱下,才從被壓死的厄運中逃過一劫。
“地精?”馬庫斯眉頭一跳,“怎么會出現在…”
他的雙眼突然定格,猛地將燈柱一樣的戰錘向后揮動。
幽長的地道中,鮮紅的炸藥堆積成山。
………
“堅持住!”
阿爾薩斯手上圣光頻閃,折損五人的小隊死死守住洞穴的一角,把王子的身體保護在人群之中。
騎士們并肩而立,手中的盾牌結成了一個簡陋的盾陣,阿爾薩斯的戰劍上光輝照耀,點亮了角落的方寸之地。
“谷外的獸人這時候還沒趕回來,很可能是援軍就要到了。”
阿爾薩斯小聲鼓舞著騎士們,也鼓舞著自己:“我們只需要守住一段時間,一段時間就好…”
獸人劍圣持劍而立,微低著頭,只等嚴守的騎士們露出破綻,而在他身邊佇立著兩道身形仿佛的影分身,兩柄長刀斜斜地指向盾牌后的阿爾薩斯。
“撕拉——”
皮肉破裂的聲音突兀的回蕩在洞穴中,阿爾薩斯一陣驚異,而隨后傳出的,則是低低的嗚咽。
“王子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
一道火光在黑暗中亮起,露出了一張憨厚帶笑的臉龐。
中年人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在沾滿鮮血的匕首上舔了一口。
“還是說?”他一個膝蓋壓住身下農婦的后背,利刃猛地將她的一只胳膊定在地上。
“你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