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溫泉浴室的小路是鵝卵石鋪成的,木屐踩在鵝卵石上,發出的的嗒嗒的聲音,如同馬蹄,聲音在這山間的夜晚,顯得空闊而又遼遠,在四周濺起了回聲。
張向北抬頭看看,天空一片澄澈,是深藍色的,月亮又大又圓,一副無辜而又冷寂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你看它或不看它,又似乎也在看著你,疑問,你看什么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山谷里,有溫泉潺潺的原因,整個山谷都籠罩著一層白霧,無論是眼前的牧場還是房子,周圍的樹和山影,都是帶著毛邊的。
張向北站在那里,深吸口氣,空氣清冽,又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在白天感覺不到,但到了這夜里,就變得若有若無。
張向北走走停停,走動的時候,的的嗒嗒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好像是多重的,是從自己這里發出,又好像是有好幾個人,在跟著自己一起走。
停下來的時候,頓時就萬籟俱寂。
因為薄霧的原因,月亮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也是帶著毛邊的,看上去濕漉漉的。
張向北站在那里朝四周張望,朝頭頂張望,天空遼闊得讓人想哭,想笑,想放肆地就在這空間里,無拘無束地游蕩,就像一條魚。
張向北這個時候有些感嘆,他嘆息自己沒有老爸和小樹舅舅那樣的本事,要不然,他就可以把這一切都畫下來了。
張向北輕輕地嘆了口氣,馬上,他聽到某處有人也嘆了口氣,張向北趕緊朝四周張望,除了他自己,就再沒有其他的人。
張向北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他站著想了一會,明白了,不禁笑了起來,是這里太安靜了,就像一池靜水,一點點的聲音都可以蕩起漣漪,激起回聲。
張向北輕輕地笑了一聲,果然,某處有人也跟著笑了一聲。
溫泉浴室沒有窗戶,有門框但沒有門板,里面亮著一盞昏黃的燈,也許不是燈光昏黃,而是那里有更濃重的霧氣,把燈光也過濾得昏黃了。
張向北看著門口的那一團昏黃,一時分不清楚,從門里彌漫出來的,到底是燈光還是水汽,那一扇門口,有一個霧球,張向北就朝著這個霧球走去。
張向北走進了溫泉浴室,硫磺味似乎比外面更重了些,張向北把身上的浴衣脫了,掛在門邊的衣帽鉤上,把浴巾也掛在了那里,張向北走到池邊,從池邊伸到池底,有一個臺階,張向北站了進去,水稍稍有些燙,張向北適應了一下,然后一步步朝下走。
張向北在水池里站著,水沒過了他的腰,如果是老橋,水應該是到他的胸前。
張向北往前面走了幾步,走到了對面,池對面有一個石磡,坐在上面,就像是坐在椅子上。
石磡很寬,張向北把屁股往前挪了挪,整個人就可以保持一個很舒服的半躺的姿勢,頭往后仰,靠在池壁上,下面的水是在緩緩流動的,似乎要把你的身子托舉起來,又不夠力,讓人就處在和下面石磡若即若離的狀態,有些輕飄。
水池里的水溫高,加上水面又蕩過來陣陣的硫磺味,身上也滑膩膩的,好像被裹上了一層薄翳,剛開始的時候,人的呼吸會有些急促,想爬出這水池,但沒過一會,就有了一種慵懶的感覺,張開雙臂,感覺自己的雙手就像魚鰭在水里,順著水流劃動,幾乎是無意識的。
這一間浴室整個都是木頭的,連房頂也是木板拼成的,時間久了,這些木板和木板之間都有了縫隙,張向北從板縫間,可以看到晶亮的一線月亮。
如果是下雨或者下雪天,雨雪大概會從這些縫隙里漏下來,但沒有關系,人躺在溫泉里,根本不會感覺到困擾,反而會覺得是別有一番的風味。
張向北半躺在那里,閉上了眼睛,他聽到有水從石磡的縫隙間汩汩涌出的聲音,有水流動的細微的唼唼聲,不時還有凝結在木板頂上的水珠滴落下來,發出的“叮咚”聲響。
張向北雙手劃動著,水發出了“嘩嘩”的聲音,雙手停止,世界又恢復了原樣,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霧氣繚繞,閉上眼睛,就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水緩慢地流動著,水滑過他的肌體的時候,就像是有一雙白皙纖細的手指,從他的身體上輕輕劃過。
張向北想起來了,他和向南經常會玩這樣的游戲,張向北趴在床上的時候,向南的手會立在的背脊上,兩根手指交叉,開始娉婷地走,就像在舞臺上走著臺步,有時急促,有時細碎,有時又像是蜻蜓點水,張向北常常會在這樣的步點下,沉沉地睡去。
張向北吁出了一口氣,他不知道向南現在在做什么。
逐漸適應了水溫,也感到這硫磺的味道沒有那么刺鼻,反而讓人感覺有一點微醺,加上張向北昨天晚上,和老橋兩個喝酒喝到了很晚,今天為了趕路,起了個大早,這時張向北感覺有些困了,半躺在那里,后腦勺擱在池沿上,都快要睡著了。
朦朦朧朧之間,好像聽到有木屐的聲音,不是的的嗒嗒,而是輕巧了一些,特特踏踏地自遠而近,張向北半躺在那里沒有動,他想,一定是老橋報告寫到一半,寫不下去了,要過來問他一些內容,或者是先泡會溫泉再說。
來人走進了溫泉浴室,張向北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頓時就愣住了,他看到進來的不是老橋,而是穿著浴衣的姐姐。
張向北頓時緊張起來,半躺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他以為姐姐因為這浴室里光線不好,霧氣繚繞的,沒看到他,他不敢睜開眼睛,又不能完全閉上,裝作是睡著了,腦子里就一個念頭,希望姐姐能看到他掛在門邊上的浴衣和浴巾,轉身走出去,這樣他才可以從水里出來。
要知道他身上什么都沒有穿,因為老橋和他說過,在日本泡溫泉是帶點神圣意味的事情,身上什么都不能穿,因為任何的衣服都是臟的,這也是對其他人的不尊重。
張向北連招呼也不敢和姐姐打,只能繼續裝作是睡著了,但眼睛還是留著一條縫,注意觀察著姐姐的一舉一動。
姐姐朝這邊看看,笑了一下,張向北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笑,如果那樣,那就肯定是看到自己了。
姐姐接下來的一個動作,讓張向北不僅斷定她肯定是看到了自己,而且,張向北頃刻間就臉上火辣辣的。
他看到姐姐轉過身,脫下自己的浴衣,苗條的白皙的身影在霧氣中朦朦朧朧的。
姐姐把浴衣掛在了張向北的浴衣邊上,接著拿起浴巾,在身上齊胸圍了一圈。
姐姐轉過身,走到臺階邊,抬起右腳,把腳背繃直,腳尖插入水里,又迅速拿了出去,似乎是在試水溫,她嘻嘻輕笑一下,接著把腳又伸進水里,邁出了第一步,那樣子有點調皮,有點憨,她抬頭看了看張向北,張向北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石化了。
雖然有水聲嘩嘩,但張向北感覺整個溫泉浴室里的空氣都凝固了。
但姐姐卻渾若無事,神態自然,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張向北就坐在三四米遠處,繼續一步步地往下走。
張向北心念電轉,這時候想起來了,老橋以前和他說過,在日本,泡溫泉的時候,有男女共浴的風俗,就是在公共浴室,一大幫男的和一大幫女的,也會泡在一個池里。
想到這個,張向北松了口氣,自己和自己說,風俗,風俗,這是人家的風俗,人家心無雜念,倒是你自己骯臟和小氣了。
張向北不再裝睡,坐直了身子,和姐姐打了一個招呼,同時把雙腿夾緊,雙手裝作是隨隨便便地擋在了自己的前面。
姐姐也朝張向北笑笑,腳踩到了池底,水正好沒過她的胸前,她伸手把圍著的浴巾解下來,放到了池沿上,人接著朝張向北走過來。
張向北霎時又緊張了起來,但這時他已經逃無可逃,已經和人家打過招呼了,再裝睡也不可能,水池只有這么一點點大,他也根本沒地方可避。
姐姐越走越近,張向北朝自己下面看看,趕緊從坐著的石磡上滑了下去,站在水里,這樣,至少可以把自己的下身藏在水里。
姐姐走過來,整個身子都清晰可見,張向北笑得有點僵,把頭稍稍抬起來一點,讓自己的目光就留在姐姐的臉上和頭頂,不朝下看。
姐姐還是那么溫和地笑著,她走到了張向北的邊上,轉身坐在石磡上,也和張向北前面一樣,半躺在那里,頭朝后仰,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張向北背靠著石磡站著,尷尬極了,他只能悄悄地移動一下位子,讓側對著姐姐,不敢扭頭朝那邊看。
姐姐身上的氣息很好聞,和硫磺味一起繾綣而來,鉆進了張向北的鼻翼,張向北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和著從頂上落下來的水珠的“叮咚”聲。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張向北覺得空氣里有一種危險的味道,這種迫近的危險很奇怪地,卻讓他渾身都感覺熱了起來,要是對著鏡子,張向北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一定是滿臉緋紅。
張向北想著向南,他閉上了眼睛,讓自己的腦海里都充滿向南,他自己和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風俗,這都是人家的風俗。
這樣想著的時候,一分神,眼前看到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卻已經不是向南,而是姐姐,那個盡在咫尺,像一個明星一樣的姐姐,朝他溫和地笑著。
張向北搖了搖頭,把姐姐的影子從眼前驅趕開,重新去想著向南,他想著向南的手指在自己的背上,一搖一晃地走著,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就這樣走著。
張向北一個激靈,他感覺到了,在他的背上確實有什么在移動,卻不是向南的手指,而是一下一下,噴在他背上的輕微氣息,姐姐不知道什么時候,也站在了水池里,她就站在他的身后,張向北感覺得到。
張向北站在那里呆若木雞,大氣也不敢出。
姐姐從后面伸出了手,抱住他,接著,臉貼到了他的脖頸上。
張向北能夠感覺到她比溫泉水更熱的身體,感覺到她滑膩的肌膚,感覺到她的胸部一起一伏…
沒事的,沒事的,這是人家的…張向北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不停地自己和自己說,卻已經蒼白無力,不可能的,這不可能是什么風俗,張向北努力去想著向南,眼前卻全是姐姐的影子。
張向北站在那里沒有動,心里又有一種欲望,似乎在促使他轉過身去抱住姐姐,張向北竭力和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張向北,你能夠經受住考驗。
姐姐的身子微微地顫栗,接著,她的臉貼在張向北的后背,輕輕地啜泣起來。
張向北渾身一震,突然想到,有些東西是不能考驗的,特別是自己不能考驗自己,因為考驗萬一失敗的代價,是你承受不起的。
張向北伸手握住了姐姐抱著他的手,把她分開,張向北慌亂之中,用中文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嘩嘩地蹚著水,朝臺階那邊走去,走上了臺階,也顧不得渾身濕漉漉的,一把抓過浴衣就套在身上,走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