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站起來和吳朝暉說,我剛喝了酒,你送我回家。
吳朝暉說好。
兩個人下樓,吳朝暉送張晨回到了“錦繡家園”,車停在停車場,吳朝暉把車窗按了下來,兩個人坐在車里,又抽了一支煙,聊了會天,張晨這才下車,朝他爸媽家走去。
張晨推門進去,看到小芳抱著張向西坐在沙發上,張晨走過去要親張向西,張向西嘴里叫著“臭爸爸,臭爸爸”,把頭躲了開去,小芳抽了抽鼻子,笑道:
“對,臭爸爸,又是酒味,又是煙味,我們不和爸爸親。”
張晨嘿嘿地笑著。
“誰兒子過生日?”小芳問。
“你不認識,對面‘錦繡江南’的,就是原來桿子和老孟,欠他們錢的那公司。”張晨說,“處理桿子和‘錦繡中國’的事的時候,他算是幫了忙,幫助搞定了那些紹興人。”
“放高利貸的?”小芳問。
“人家現在不放高利貸,去做什么互聯網金融了。”張晨說。
“換湯不換藥,還是一樣,這些公司,最后還是會黑社會化,要靠黑社會的手段去要債。”小芳說著警覺起來,“對了,你怎么會和他們在一起,沒參與他們的事情吧?”
“沒有,怎么可能,我聽著他們這事,就感覺不靠譜。”張晨說,“今天他在我們酒店擺酒,到辦公室來叫我,不好意思,我去應酬一下。”
小芳吁了口氣,她說:“沒碰就好,我和你說,千萬不要去碰,這個坑很深,必死!”
張晨吃了一驚,問:“為什么?我覺得有點不靠譜,但沒像你想的這么嚴重,聽說現在這塊也不管,沒有違法。”
“對,沒有違法,是整個都被帶坑里去了,這里面不是法律的風險,而是這事,本身就有風險,互聯網金融,聽起來很美好,其實是一張舶來的大餅,而且嚴重水土不服。”小芳看了看張晨問,“你很想了解?”
張晨點點頭。
小芳說好,“等我們回家,我再和你細聊,和你說清楚了,人家再來撩你,你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兩個人回到家里,洗完澡,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張晨打開電腦,找到了“88金融”網站,和小芳說:
“就是這家。”
小芳瞄了一眼說,不用看,我太熟悉了,有以前的同事,就在做這個,我們每天,還接到不少這樣的平臺,要求融資的,我都一概拒絕。
“可是,我看報紙上,不是都在說什么要支持互聯網金融的發展,鼓勵互聯網創新什么的。”張晨說。
“你知道為什么有人會在推這些東西嗎?”小芳說,“有巨大的利益在啊,都是一些了解了一點金融皮毛的人,被一批既得利益者綁架,白內障跟著瞎子在走,所謂的P2P金融,在線上,就是像鄭慧紅他們公司在做的,還有這些平臺公司。
“在線下,就是小額貸款公司和村鎮銀行,這些半吊子的金融機構,十年之內,我敢肯定,大部分都會死翹翹,這已經不是什么秘密,在行業里,其實大家都知道。
“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這些小額貸款公司的老總和村鎮銀行的行長,要是和你下面的李薇,一個部門經理,一起去國有五大行和股份制銀行辦信用卡的話,你覺得他們哪個辦理起來更方便,額度更高?”
“這還用說,肯定是他們吧。”張晨說,“他們本身就是金融機構,還會有什么問題。”
“你錯了,恰恰是他們會很難辦,額度會很低。”小芳笑道,“李薇比這些小額貸款公司的老總和村鎮銀行的行長,辦信用卡要容易得多,還有個人的消費貸款、房貸等等也一樣。”
“為什么?”張晨問。
“因為大家心照不宣,每家銀行,都把他們列為高風險人群,對他們的工作單位都不看好。”小芳說,“而且正因為他們也從事金融工作,他們逃廢債的能力和手段,會比其他人高。”
張晨越聽越糊涂了,小芳和他說:
“比如,同樣是欠銀行十萬塊,你欠貸款就沒有多大的事,銀行最多去法院民事起訴你,但是欠十萬信用卡,就屬于刑事案,信用卡詐騙,歸警察管,十萬屬于數額巨大,夠你坐幾年牢的。
“但這個風險有沒有辦法化解,當然也有,辦法很簡單,一是信用卡中心的電話,你不要不接,也不要更換手機,二是,你經常性地,哪怕去還一百兩百,這樣,就達不到立案的標準。
“你想想,要是李薇,她哪里知道這些,但那些人就知道,你說,對銀行來說,誰的風險更大。
“而且,從從事的行業和公司來說,你們是實體企業,實體企業的倒閉,一是有征兆的,第二是相對來說比較難,第三,就是倒閉了,政府介入的時候,員工工資也會第一優先解決。
“相反,像那些半吊子的金融機構,只要資金鏈斷裂,倒閉是一個晚上的事情,而且幾乎沒有被挽救的可能,一倒就是一個巨坑,誰也填不滿。”
“原來是這樣。”張晨嘆了口氣說。
小芳笑道:“我們也一樣,我和劉蕓,要是和你比起來,在銀行眼里,你肯定是優質客戶,我們就是風險還需要慎重評估的客戶,好了,回過頭來,再說P2P金融。
“P2P金融,關鍵就是兩點,一個是點對點,還有一個,就是小額貸款,像鄭慧紅他們公司,還有我說的小額貸款公司和村鎮銀行,包括現在這些網貸平臺,在做的都是這個,這個概念,是來自于孟加拉國的經濟學家、銀行家尤努斯和他創建的孟加拉鄉村銀行。
“我們國內做P2P金融的,特別喜歡拿尤努斯說事,說他的孟加拉鄉村銀行,幫助了630多萬人,特別是幫助了廣大農民和婦女,幫助他們擺脫了貧困,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獎,但不告訴大家,他得的是諾貝爾和平獎,而不是經濟學獎。
“更不會告訴大家,全世界模仿孟加拉鄉村銀行的金融機構很多,但同樣成功的幾乎沒有,為什么,就因為孟加拉鄉村銀行,是孟加拉的土特產,它在孟加拉可以,但放到美國和歐洲肯定不行,放到中國,也就是我說的,會嚴重水土不服。”
“這個還會有很大的區別?”張晨問。
“當然。”小芳說,“孟加拉有兩個特點,也就是孟加拉鄉村銀行的廣大客戶,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個是虔誠的佛教徒,在他們的信仰里,欺詐是要遭報應的,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那些人都是農民,幾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方圓五十公里的農民,人口的流動性很低。
“就像幾十年前的我們老家,也是這樣,人基本不出門的,你錢放給他,不存在怕他逃廢的問題,加上每個鄉村,都有那么一兩個德高望重的人,你只要把這些人,發展成你銀行的業務員,錢通過他們放出去,哪些人可以放,可以放多少,他們都一清二楚。
“債務人沒有流動,加上有本村人的間接信用擔保,這就是最好的風控,這樣的貸款出去,你還用擔心還款的問題?有不還款的,他差不多就要被迫背井離鄉了,而在人口流動很低的國家,背井離鄉也就意味著沒有活路了。
“但是現在,我們還有這樣的條件嗎?這樣的條件既然已經沒有了,你再去搞這樣的金融機構,就變成了空中樓閣,怎么會有生命力?
“再回到這些互聯網金融平臺,雖然現在整個的監管制度還沒有,但其實還是有其他的法律可以制約他們,比如平臺不能自融,不能做資金池歸集資金,你要是這樣做,可以定性為非法集資,也就是說,你的錢只能借給我,平臺只是起一個中介和信息提供的作用。
“但實際上,大家都在打擦邊球,中間有斷點的,你把錢給平臺的時候,借款的那些客戶,并不是你自己挑選的,他們有沒有還款能力你并不知道,實際還是平臺在放,風險評估也是平臺在做,平臺哪里會有這么多的人力和精力來做這事?
“而風險控制,在所有的金融活動中,又是最至關重要的,這一環要是欠缺,等于是完全敞開,你的錢只要出去,每一分都是沒有保障的,但因為平臺會假惺惺地進行撮合,實際的合同又是你和借款人簽訂的,這樣平臺就把自己的責任推卸掉了,你的錢肯定有去無回。”
張晨覺得自己聽黃總他們在說的時候,隱隱約約也感覺到了這點,但沒有想這么細,張晨問:
“那你說,他們為什么就把控不了風險?”
“怎么把控?幾千一筆的借款,他們每一筆都要去調查和核實的話,這個錢給他們當路費都不夠,盡調是很費時費精力的活,要是沒有做盡調,就把錢放出去,那等于是風險全部你自己承擔,盡調才是一個金融企業的基本功。
“你知道為什么我們的風險控制,會比銀行做得好嗎?”
張晨搖了搖頭。
“就是我們的盡調,比他們更扎實和深入,比如銀行放貸,信貸員和風控看什么,看企業的報表,但誰都知道,企業提供給銀行和稅務部門的報表是不一樣的,你就是去稅務部門拉企業的報表,風險還更低一點,但他們不是,就看企業自己提供的,這會有什么用?”
“那你們呢?”張晨問。
“我們基本不看報表,比如我要給你工廠錢,我會看什么,我會去查你們每個月的電費和水費,會去查你們員工食堂買菜的費用,會去查你們買縫紉線、買針,甚至衣服包裝袋的費用,這些費用雖然小,但卻是能真實反映你工廠的實際經營情況的。
“我把你今年幾個月的相關數據,去年的相關數據拿出來,我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你每個月的產量變化,再根據庫存的變化,就可以知道你真實的銷售情況了,這些數據,才是最真實最騙不了人的,我根據這些數據給你企業打分,風控是不是能比銀行做得更好?”
張晨點點頭說:“這個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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