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去了北京,北京作為這次疫情最為嚴重的地區之一,社會和經濟生活的恢復正常,放松對疫情的各項管控措施,也是全國最為謹慎的城市之一。
百盛購物中心,到了七月下旬,才通知張晨他們可以進場,而且,作為疫情之后重新進場的品牌,他們還希望把進場的活動搞熱鬧一點,有一個比較正式的進場儀式,百盛購物中心的老總和張晨,共同為這次的進場剪彩。
作為購物中心的老總,為下面幾千個品牌各類商品中的一個,親自剪彩,是很少見的,也有沖喜的意思,所有張晨就必須出席。
劉立桿問:“需要我陪你去嗎?”
張晨說需要,最好再找三個人,你們一起抬著我走。
劉立桿嘴角抽了一下,他說好吧,反正也沒多大的事,就是咔嚓一剪刀的事情。
劉立桿送張晨去的機場。
張晨坐在飛機上,看著窗外一層層的白云,心里感到了一種哀傷,他想起來,兩個多月前,小昭就是在這條航線上,在空中染上了病毒。
張晨記得自己看過的一本生物書上說,在橫向上,生物遍布全球,在縱向上,有生物存在的空間的上下距離并不大,大樹最高不過一百米,鳥類飛翔最高也不過兩千米,雖然在四千米深的海底,仍有細菌存在,但大多數海洋生物聚集在一百五十米深度以內。
在地面以下,一般來說,生物只局限在五十米以內的土層里,包裹著整個地球的生物圈,只是這么薄薄的一層。
張晨看看前面的屏幕,屏幕顯示,現在的飛行高度是一萬零八百五十二米,張晨嘆了口氣,看樣子是這機艙,庇護了那些病毒,這該死的飛機!
張晨閉上了眼睛,他想象著小昭當時在飛機上的情景,那個004號患者,知道自己已經有了癥狀,他吃了退燒藥,混上飛機,一定是松了口氣,神情大為放松,與平時無異,甚至看到小昭時,還眼睛一亮,小昭就是那種,會讓人眼睛一亮的人。
而且小昭,還是那種面目和善,不會讓人感覺到很不好接近的人,這個家伙,說不定還和小昭搭訕了,而小昭,也會微微笑著,禮貌性地應答他幾句。
就是這樣,這種種的跡象,讓人放松了警惕,所以當乘務員給小昭送來咖啡和中餐的時候,小昭會摘下口罩進食,張晨覺得不可理喻的是,既然鼓勵大家上飛機戴口罩,你機艙里還送什么飲料和飲食啊,減掉一些服務,這頭等艙就不是頭等艙了嗎?
還是那個004,如果這個家伙,上了飛機后能夠自我約束,表現出一絲的緊張,或許都會引起小昭的警覺,或者他全程就戴著口罩,雖然說光戴口罩,還不足以抵御薩斯病毒的入侵,但說不定,可能這一次就是起作用,小昭僥幸就逃過了呢?
張晨嘆了口氣。
張晨想象著小昭就像他現在這樣,坐在那里,不知道危險正在悄悄地臨近,不知道死神已經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盯著她看,小昭渾然不知。
她一定正想著自己等會,就會在出口等她,她想著他們今天也會和往常一樣,小別重逢,就像這重逢是偷來的,他們要先悄悄獨自享用一下。
他們從機場出來,不會直接去動感地帶樓上,他們會先偷偷溜回家,上了樓,耍了流氓,大汗淋漓之后,這才洗澡換好衣服,下樓把自己淹沒在外面街道的車流里。
他們會去動感地帶,但不會待得時間太久,小昭會去財務中心,處理完急需處理的幾件事情之后,他們會再次匆匆趕回“錦繡家園”,在家里,等著小昭的,有張向北,有向南,有他們雙方的爸爸媽媽和小芳小樹,還有一大桌的菜,他們是必須回去的。
肯定的,張晨想到,那一天下午,小昭坐在飛機上,外面是無聊的藍天和白云,就那么毫無意義地往后走啊走,她一定是想到了這些,她會抿著嘴,輕輕地笑。
張晨想到那一個下午,接到了小昭后,機場的防疫人員讓他們先自主隔離,他們決定去桃花源的時候,心里還有一份竊喜,好像這接下來的三四天,是從天而降的一次漫長到奢侈的兩人世界。
他們到了桃花源的家里,迫不及待地親吻了,擁抱了,耍了流氓了,就那么親密地接觸了。
但張晨始終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自己就沒有事,自己身上有什么,讓這個病毒沒有辦法入侵,如果知道,可以分一部分給小昭,那有多好?
“先生,請問您需要喝點什么?”
空姐細聲細氣地問張晨,張晨回過了神,他說水就可以,謝謝。
張晨走到出口,一眼就看到了賀紅梅,兩個人看著對方,都怔了一怔,張晨看到,賀紅梅的眼眶紅了。
他們上一次分別,還是在小昭的葬禮之后,那個時候,張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恍恍惚惚模模糊糊的,什么人來了,什么時候走了,他根本就搞不清楚,都是譚淑珍和劉立桿他們在安排,連張晨自己,也是小芳或賀紅梅來叫他去哪里的時候,他就去了哪里。
他知道賀紅梅在他和小昭入院后的第二天,就從北京飛去了杭城,那個時候坐飛機,特別是在知道小昭是在飛機上感染的病毒,她還要再乘飛機,是需要克服很大的內心的恐懼。
從小昭去世到葬禮的那半個月,賀紅梅都在杭城幫忙,那個時候,不管是張晨父母還是小昭的父母,到他們全家,所有人幾乎都已經垮了,廠里家里和公司里的事情,就靠著譚淑珍、賀紅梅、老譚、瞿天琳和劉立桿他們幾個在撐著。
張晨知道他們幾個有分工,但他從來沒問,無暇問也懶得問,每天連看著天都是灰的,哪里會在乎這些。
有好幾次,他看到賀紅梅忙碌的身影時,他都想和她說謝謝,但最終一次也沒有說,賀紅梅就回去了北京。
這時張晨再看到賀紅梅,心里就有了一些激動,覺得有一些話,需要說了。
張晨走過去,賀紅梅問:“到了?”
張晨“嗯”了一聲,然后說:“謝謝?”
“謝什么?”賀紅梅看著他問。
張晨愣了一下,覺得一下又說不出具體該謝什么的話,他說:“一切。”
賀紅梅笑了笑,輕聲說:“走吧。”
兩個人到了停車場,坐上車,賀紅梅卻沒有啟動車子,而是呆呆地坐著,張晨也沉默著,過了一會,賀紅梅問:“師父,家里好嗎?”
“好。”張晨說。
“張向北呢?”
“也好,開始接受現實了。”張晨說。
“我還是接受不了。”賀紅梅說,“前面開車來的路上,師父,你知道嗎,我是一路哭著開過來的,只要一想到我以后再來機場,都接不到小昭了,我就止不住地哭。”
賀紅梅說著,淚水就流了下來,張晨嘆了口氣,他說,我現在還會經常看到她,有一個和她很像的人影,或她也有的顏色的衣服,我看到的一霎,都以為是她,仔細看了才知道不是。
坐在辦公室里,想起什么事情的時候也是,就想打電話給她,叫她過來,拿起電話也想到,她已經不在。
“我要是能夠留著她,叫她再陪我一天,那就好了。”賀紅梅說。
張晨搖了搖頭,他說:“沒有如果了,一切都是天注定的,沒有辦法。”
他們在停車場里,坐了半個多小時,賀紅梅這才把眼淚擦干,啟動車子開走了,他們直接去了百盛購物中心,小莉帶著兩個營業員在那里等他們,明天就要開張了,今天他們很忙,要把所有的貨都出樣出出來。
張晨和賀紅梅,還要負責把整個邊廳的軟裝和氛圍布置到位,這是裝修公司做不來的,需要張晨和賀紅梅自己來做。
張晨和賀紅梅到了百盛購物中心四樓的女裝天地,走到了他們的邊廳,小莉一看到張晨就尖叫一聲,跑過來,抱著張晨就哭了起來,賀紅梅在邊上罵道:
“死東西,不是說好了不準哭的嗎?”
小莉搖晃著腦袋說:“我忍不住啊。”
張晨連忙說:“哭吧,沒事。”
小莉看了看賀紅梅,罵道:“死東西,你不是也哭過了,眼睛都還是紅的,還說我。”
賀紅梅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了身。
連張晨的行李,都還在賀紅梅的車上,他們就開始忙了起來,布置起這個小空間,張晨把從公司里帶過來的,一些彩色打印機打印出來的小海報,貼在衣架和墻上,覺得還是不夠,他又在現場畫了起來。
覺得衣架上面的那一片的淺灰色墻壁太冷清,他干脆直接用筆,棕灰色的顏料,在墻上畫起了抽象的人體。
邊廳里從門口到里面站立的人體模特上,每一套衣服賀紅梅都進行了反復的比較,這些是顧客的目光最容易停留的地方,每一套都要搭配好。
小莉帶著兩個營業員,把所有的衣服從紙箱里拿出來,按照色系和尺碼,一一在每一個衣架上掛好,用立燙機熨過,還要做好臺賬。
五個人忙到了晚上十點多鐘,總算是忙好了,張晨環視四周,感覺沒有什么地方需要調整了,他說好,收工,吃夜宵去。
小莉和他說,張總,你和紅梅去吧,我想和她們把衛生再搞一遍,等會,我就帶她們,在我們住的地方邊上吃一點。
“死東西,老板請客你都不去,不要后悔。”賀紅梅罵道。
小莉嘻嘻笑著:“明天營業第一天,晚上結束了還可以請,老板對嗎?”
張晨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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