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和賀紅梅到了廠里,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他們遠遠地就看到,廠里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停電了?”賀紅梅問。
剛一開始,張晨也以為是停電了,但車子駛近工廠,張晨覺得不對了,他看看那邊村里,一片燈火通明,而自己廠里,不僅一點光亮都沒有,還靜悄悄,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一點聲音也沒有。
賀紅梅剛把車開進院子,從黑暗中出現一個人影,是老萬,賀紅梅趕緊把車停下,張晨下了車,問道:“老萬是你扣我?”
“對對,出事情了。”老萬說。
“出什么事情了?廠里的人呢?”張晨一驚,連忙問。
“被派出所和聯防隊帶走了。”
“為什么?”
“來查暫住證,結果,說我們這里的人,都沒有暫住證,就都帶走了。”
“啊,帶哪里去了?小昭呢?”
“老板娘沒事,我帶她從市場回來,她說人有點累,直接回家去了,沒到廠里來。”
小昭沒事,張晨稍稍吁了口氣,他接著問:“趙志剛他們呢?”
“我也不知道啊。”
“這派出所和聯防隊,怎么把你留下了?”賀紅梅問。
“哪里是留下,我在七堡那邊,經常被查暫住證,這些人很兇的,被他們抓到,不是罰款,就會被帶走,我前面看到他們進來,就知道是來查暫住證的,就躲到邊上菜地里去了,等他們走了才出來,這廠里面一個人也沒有,我也不敢離開,跟上去看他們被帶去哪里。”
“不錯,你很聰明,你做得對。”張晨說。
張晨心里心急如焚,他和賀紅梅說,你讓老萬,先把車上的面料卸下來,我先回去看看小昭,再問問房東,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這些人可能被帶去哪里?我馬上回來。
賀紅梅說好。
張晨騎著自行車,馬上走了,到了院子里,看到房東一家坐在那里乘涼,張晨趕緊把事情和房東說了,房東一聽就站了起來。
“大隊部的房子還去查暫住證?不可能吧,出租屋現在倒老查,大隊部的房子,應該不會去查啊。”房東說。
“去查了,現在人都被帶走了,不知道帶哪里去了。”張晨說。
樓上小昭聽到下面張晨和房東說話,趕緊走了出來,問道:“你回來了?廠里出什么事了?”
“沒事沒事。”張晨趕緊說。
“你帶小張,去阿明屋里廂去問問。”房東大嫂和房東大哥說。
房東大哥說好,我們走。
張晨抬頭和小昭說,你不要出去,等下賀紅梅會過來。
房東大哥從張晨手里,拿過了自行車,騎上去,和張晨說,上來。
張晨跳上了自行車的書包架,房東帶著他,到了村另外一頭的一份人家停下來,院門關著,房東大哥在鐵門上砰砰地敲著,里面有一個女人叫道:“表敲表敲,來哉!”
鐵門打開,一個婦人站在里面,看到房東大哥,就罵道:“你各毒頭,急煞烏啦做撒西,介個喔(急急忙忙干什么,怎么說)?”
“阿明呢?”
“打老K去了咯。”
“哪個屋里?”
“不曉得。”
“好好,就噶,我自家去尋。”
房東大哥說著,帶著張晨走,他和張晨說,阿明是他們村的治保主任,聯防隊歸他管。
房東大哥帶著張晨,到了村委會邊上的警務室,這里,只有一個聯防隊員坐在里面,房東大哥還是問他,阿明呢?
對方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今天你們是不是查暫住證了?”房東大哥問。
“對呀,怎么了?”對方問。
“沒暫住證的那些人,帶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人都是四季青派出所裝走的,鬼知道他們帶去了哪里。”
兩個人無奈,只能往回走,房東大哥若有所思,沒有上車,兩個人走著回去,走了段路,房東大哥說,這王八蛋在躲我。
“誰?”張晨問。
“阿明。”房東大哥說,“他知道我會來找他,媽逼,明天我饒不了他。”
過了一會,房東大哥有些懊惱地說:“哎呀,也怪我,沒想到。”
張晨趕緊說:“這事情怎么會怪你。”
“我知道了,事情的由頭,還是那天,在你們那里喝酒的時候,我沒找到這王八蛋,我找過他,沒找到,后來我就忘記了,這王八蛋,一定還記恨在心,怪我呢,今天聯防隊帶著派出所過去,也一定是為這個。”
“就為了這點小事?”
“你不懂,在我們農村,這個可不是小事,我是沒找到他,他還以為是我根本就沒有叫他,這個,可不是一頓飯的事,是面子的事,他以為其他的人我都叫了,就沒叫他,不給他面子,在我們農村,就是這樣,面子比天還大。”
張晨明白了,為什么那天房東大哥和自己說,要擺桌酒,熱鬧熱鬧,其實熱鬧是假,把方方面面的人都叫過來,告訴他們,以后這里,你們多照顧照顧才是真。
所以,那天不僅村書記、主任和會計來了,連婦女主任黃大姐和村里的電工都來了。
不然,這黃大姐老是帶人來你這里檢查計劃生育,電工趁你晚上加班的時候,把你的電拉了,那真是不勝其煩,張晨又想到了自己和小昭回她老家,舅媽把所有的人都叫到家,事先都和你們打招呼了,你們要是不肯辦,那也是面子問題,誰會當面抹牛鄉長的面子。
看樣子,哪里的生態都是一樣的,自己以后,還真得小心了。
“大哥,要么你幫我約一下,我專門再請一次他。”
房東大哥說好,我明天先請這個六兒(笨蛋,家伙)吃點生活,再請他吃老酒。
房東大哥還告訴了他一件事,說是以前有一年,油菜花開的時候,有外地的養蜂人到這里放蜂,結果正好碰上他們大隊開會,養蜂人很客氣,進去就一個人敬了一管煙,結果,有一個家伙坐在角落里,養蜂人沒看到,沒遞煙給他。
這個人也沒響,壞就壞在這個人正好是他們大隊的植保員,他沒響是沒響,也沒把油菜地剛剛打了農藥的事,告訴養蜂人,結果第二天養蜂人的蜂都死光了,哭得那個慘啊,連我們本大隊的人都看不下去。
張晨聽著,感覺觸目驚心。
他們回到了院子里,小昭已到樓下,和房東大嫂一起在等他們,看到他們回來,房東大嫂趕緊問,怎么樣了?
房東大哥說,人已經不在大隊部了,被四季青派出所帶走了,只有去問四季青派出所問問。
“我自己過去問好了。”張晨說。
房東大哥搖了搖頭,他說,沒有用的,沒有熟人,你去了人家也不會理你,我想想,有哪個會認識四季青派出所的人。
“海根,海根應該認識吧?”房東大嫂叫道。
“哎呀,對,海根肯定認識!”房東大哥一拍手,笑道,海根是四季青市場里負責保安的副總,他和四季青派出所的關系肯定好。
“好好,我有車在廠里,我馬上過去找海根哥。”張晨叫道。
“我和你一起去。”小昭說。
“你還是留在家里吧。”
“讓她去吧,她在家里,急都急煞了。”房東大嫂說。
張晨帶著小昭,去了工廠,老萬已經把車上的貨都卸完了,張晨讓老萬還是守在廠里,要是趙志剛他們回來,就扣他,老萬說好。
賀紅梅開著車,送他們到了四季青桂花姐家里,桂花姐上晚班,不在家,海根一聽說是這事,就跟著他們出門,帶他們去四季青派出所,張晨跑到邊上的小店,買了一條香煙,交給海根,和他說,該怎么發煙,我都不知道,海根哥你幫我發。
海根趕緊推辭,和張晨說,不用發,一點小事,發什么煙,給他們吃一管就可以了,我這里有。
張晨堅持要給,海根接過去,又放在了車上。
他們到了四季青派出所,這里的人都認識海根,海根問值班的,今天哪個大頭鬼在?
值班的和海根說,汪所。
海根帶著張晨,上了二樓的所長辦公室,所長看到海根,笑著站了起來,兩個人一邊握手,海根就把自己的來意,和所長說了。
所長走出去,走到了樓梯口,朝下面大喊一聲,然后走了回來。
張晨聽到有人從樓下噔噔地跑上樓,跑進了所長的辦公室,所長問張晨,你廠是在哪里?
“三堡。”張晨回答。
所長問那人:“晚上三堡的人拉到哪里去了?”
那人看了看張晨,問道:“你是不是三堡村里那房子的服裝廠老板?”
張晨說是。
所長皺了皺眉頭,問道,三堡村里的房子你們也去了,誰帶你們去的,阿明?
那人笑笑,朝所長眨眨眼,所長明白了,肯定是那個治保主任在作怪。
“奧燒奧燒,急煞了,人拉到哪里去了?”
海根有點不耐煩了,問那人,那人和海根說:“轉塘。”
“你真勤快,拉那么遠!”海根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嘿嘿笑著。
張晨急了:“在轉塘什么地方,晚上可以放出來嗎?”
“已經放了,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回來的路上。”
張晨又不明白了,這這,又是怎么回事?
回去的路上,海根和他們解釋以后,張晨這才對當時派出所和聯防隊,與外來人員的貓捉老鼠,有了一些了解。
當時,在每個城市的城鄉結合部都有治安混亂的問題,像杭城這樣外來人口比較多的地方,就更甚。
對外來人口的管理,派出所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進行暫住證管理,要求每位外來人員,都辦理暫住證。
但暫住證不是免費的,除了十五塊錢的辦證費用外,每個月每人還要交十塊錢的治安管理費,這個最少,還要一季度交一次,外來人員就很抵觸,本來每個月的收入就不高,生活都已經很艱難,還要額外交這么一筆錢,憑什么啊?
大家就認為,這個不過是派出所斂財的一種手段罷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聯防隊員的工資,很大一部分都要從辦暫住證收取上來的費用里開支。
一方不肯辦,一方按規定又要求他們辦,查暫住證,就變成了每個月在城鄉結合部會上演的戲碼。
抓到了沒有暫住證的,按規定是可以罰款的,但這些沒暫住證的外來人員,一口咬定自己沒工作沒錢,連吃飯錢都沒有,拿什么交罰款,要么把我抓去好了,我還可以吃公家飯。
但沒暫住證的,也不是罪犯啊,派出所和聯防隊,也不可能說真把這些人抓看守所去,開始是讓他們在派出所待幾個小時,耗耗他們,最后還是得放,放了人家還是不來辦,收效甚微。
后來有人就想出辦法,比如像今天這樣,在城東頭的三堡抓了,就把人弄上大卡車,開到了杭城郊外,城西的轉塘,把人都趕下車,讓你們自己想辦法回去。
就是要讓你們吃點苦頭,目的還是催逼你們,去辦暫住證。
海根和張晨他們說:“今天來過,他們下次就不會去了。不過,這暫住證,能辦你們還是辦辦起來。”
張晨說:“我們是想辦的,那天也讓人過來問了,可這辦暫住證,都需要本人來派出所,我們這段時間不是忙嗎,工人晚上加班到通宵,白天睡覺,起來派出所都下班了,就耽擱了,我這兩天還是組織一下,讓他們來辦,不然,還不是更耽誤時間。”
海根點點頭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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